路上盛叶舟就跟他剖析过盐引这等烫手山药尚书府根本留不住,反而处理不好就会惹火上身。
虽猜不透于峰的心思,但父子俩都更倾向于此人动机不纯。
此时几人刚走过前院连廊,盛禺山轻轻点了点头,眸子扫过廊外假山,脚步顿住:“钰儿。”
假山石栈的小亭子前,从不来老宅的盛叶钰正与一人说说笑笑而来。
看到那人,盛叶舟眉头一皱,立即收回眸光后虚虚看向他处。
韩长鸣……
一袭宝蓝色锦袍的清瘦青年不是韩长鸣又是谁……
去年才听闻此人离开东宫入启明书院,没想到这么快就与盛叶钰成了朋友,竟还亲自来了盛府老宅拜访。
“祖父,父亲。”盛叶钰面上含笑,疾步上前行礼,说着还将韩长鸣介绍给两位长辈认识。
“这是长鸣,是孙儿在书院中为数不多的好友。”
“盛祖父,盛伯父。”韩长鸣躬身行礼,行为举止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光从面上瞧着倒是沉稳乖巧。
若不是盛叶舟从宋盛信中得知此人不少行径,还真会被他的装腔作势骗到。
在场的人,盛建宗就被这番做派给骗到了,很是热情地邀请韩长鸣留下用饭。
盛禺山皱着眉一声不吭,等盛建宗热情寒暄完后才缓缓开口:“今日不是启明书院修沐之日,你怎会在老宅?”
盛叶钰一怔,根本没想到祖父连启明书院的修沐日都知晓,一时间竟有些语塞,支支吾吾半晌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反而是韩长鸣笑着拱了拱手插话道:“回盛祖父的话,今日书院先生有事书堂无课,我与叶钰专程回老宅来向盛祖母请安,这不正打算往回赶呢。”
驾车两个时辰回老宅就为向柳氏请安,这话搁谁谁也不会信。
何况……盛叶钰何时如此亲近盛府中人了?平日里在碧涛院连个影子都见不着,竟会专程来老宅请安?
反正盛叶舟是半点没信。
但盛禺山只是捋着胡须,半阖着眼皮看不清眸中神色,淡淡“哦”了声,而后不再追问。
两人哪还敢做停留,连忙说要回书院,急匆匆地离开了。
盛禺山朝垂花门方向看了眼,拂袖转身,就在祖孙三人都提步之后,一抹黑色静悄悄地跟上了离府的盛叶钰。
穿过连接前后院的小花园,盛禺山才再度开口:“那盐引确实是烫手之物,舟儿做得很对。”
“祖父不怪舟儿就好。”盛叶舟笑。
“不仅不会怪你,祖父还要夸我舟儿聪慧,没被那白花花的银子障了眼。”说着,盛禺山着重看了眼盛建宗。
他敢肯定,若不是有孙儿在,次子肯定早就收下此物,说不定此刻还拿着盐引一通显摆。
盛建宗汗颜,搓着鼻尖不敢吭声。
“柱国公府之事无需担忧,盐引没送出去,于峰就知盛府态度,他绝不会再来第二次。”盛禺山又道。
盛叶舟点头。
只从柱国公只派侍卫送盐引试探就能看出,他只不过是碰巧遇到借机行事而已,盛府还远不能让其亲自上门。
“今日贡院之事你详细与祖父说说。”
朝廷之事远不及孙儿的科举重要,盛禺山心中反而更担心第一场考砸,又要等两年。
盛叶舟连忙详细回忆当时发生的事。
听到答卷上并未沾上墨点,两位长辈齐齐长舒出口气,盛建宗立即喜笑颜开,笑嘻嘻地楼了盛叶舟的肩头:“为父就知我舟儿聪明。”
聪不聪明盛叶舟不知,能有此反应……实在是当时赵先生之事在他心中烙印太深,绝不再行大意之举。
“那就好。”盛禺山满意捋须:“先去与你祖母报信儿,让她早些放下心来。”
“母亲说不定在佛堂念经呢。”盛建宗撇撇嘴猜。
以他对母亲的了解,府中不管有何重要之事,柳氏保准在佛堂中从早念经祈福到晚,要等人平安回府才会出佛堂。
对此三人都很赞同。
可这回盛建宗注定要猜错,刚回主院,老远就瞧见敞开的正房中有笑声传来。
屋中坐了满满当当的人,男女老少挤满了屋子好不热闹。
柳氏坐在正中间,神色谈不上冷,但也没高兴到哪去,平平淡淡地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反而只坐在她膝下的中年妇人热情洋溢,不停说笑打趣引得其他人附和。
“母亲,您说女儿说得对不对?”
中年妇人笑得欢喜,满头金钗步摇晃得厉害,那一声细长又带着丝刻薄的腔调直觉叫人不喜
二姑母盛雅书。
远嫁东南的二姑母竟然来了老宅……
第56章
提起府中的两位姑母, 还有桩盛府的成年旧事。
当年柳氏与亲妹妹小柳氏同时怀孕生产,两姐妹一前一后都诞下了个女儿,可小柳氏产后大出血, 孩子出生没几天就早早撒手人寰了。
小柳氏婆家周府见是个孙女,又怕耽搁儿子再娶妻, 儿媳妇头七都没过就将孩子送到了盛府。
柳氏见两个孩子前后脚出生,便当成双胞女儿来抚养, 也从未避讳过二姑母的身世。
盛叶舟听府中老人提过, 早几年没人知晓盛雅书出自周府, 是盛禺山官途亨通之后,周府高调上门来认亲,此事就是想瞒也无法瞒。
周家没想认回这个女儿,但也不想断这门亲, 平日里经常借着上门探望女儿的借口来往盛府。
情况一直持续到盛雅书出嫁, 周家再无了上门借口,这才得清净没几年。
二姑母盛雅书与大姑母盛雅画在盛叶舟出生前就已远嫁。
逢年过节倒是能收到节礼,就是没见过人。
大姑母听闻是早些年生幼子伤了身子,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 根本不能远行。
至于二姑母……家中长辈无人提起,他更无从得知其习性,只听闻当年二姑母抢了大姑母婚事闹得也挺难看。
不过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盛禺山后来将大姑母嫁于门下学生, 大姑父外放为一县之令, 与姑母感举案齐眉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随着越走越近, 盛叶舟瞥见祖父与父亲都冷了脸,特别是盛建宗, 本就藏不住表情的面上布满嫌弃之色,眸中更是无半点欣喜。
“舟儿回来了!”柳氏冷冷淡淡的神色猛然变化,似是没听见盛雅书又说了些什么,笑着冲盛叶舟招招手:“快到祖母这来。”
说笑声戛然而止,厅中面生之人皆正襟危坐,全都望着盛禺山踱步而进。
“父亲。”
盛雅书连忙起身,很是亲热地朝前迎了两步,盛禺山淡淡点头:“家里倒是来了稀客,前年吴家不是派人传信儿说你病入膏肓,急需银子救命,这么快就痊愈了?”
“父亲!女儿这不是一好就赶回来了吗,当时是真病得起不来。”
盛叶舟走到柳氏身旁站定,借机打量起这个素昧蒙面的二姑母,殊不知下方人堆中也有人在明目张胆的打量他。
盛雅书肤白秀眉,身段窈窕,一点也没有老态之相,看上去反倒是比符氏还年轻几分。
盛禺山冷冷瞥她一眼,走到柳氏身侧坐下,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轻吹茶水。
“建宗你瞧……父亲为这事都怪上我了。”
见盛禺山不理,盛雅书却没有丝毫窘迫,话锋一转又笑着朝盛建宗而去,面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变化。
去年之事盛叶舟倒是亲眼所见,当时吴府派人送信,说是盛雅书缠绵病榻几年,东南郡偏僻,买不到那些调养身子的名贵药材。
盛建宗寻到不少药材,还送了不少银子过去。
但去年年前盛建宗做买卖经过东南郡,特意去了趟吴府拜访,没曾想被吴府下人拦在大门外,说是老爷夫人去华宁郡城看灯会,要过些日子才回府。
当时就气得盛建宗跳脚大骂,回来特意将此事告状于盛禺山。
两月前还病入膏肓之人转身就出远门看灯,是个人都知先前被骗了。
而现在盛雅书面不改色地说咬死自己当时确实生病之事,不知是面皮真厚还是根本不知盛建宗去了东南郡拜访。
盛叶舟看了好半晌,不知怎的,总觉得这个姑母有些怪异,就是说不上哪怪异,直到她甩着帕子轻轻推了把盛建宗时,突然明了。
不管谁态度冷淡或是讽刺,她唇角笑意仿佛就没变化过,涂满鲜红口脂的双唇好似从方才起就没合拢过。
一举一动毫无当家主母的端庄大气,反倒是有丝……轻浮。
虽说知晓不应该用轻浮二字来形容家中长辈,但其一举一动确实与已做了祖母的妇人相差甚大。
特别是她推盛建宗时下意识扭动的腰身,不仅让盛叶舟心里咯噔,就是柳氏眉心也跟着紧蹙,眸底寒芒一闪而过。
“父亲生不生气我不知,但去年二姐去华宁郡赏灯,二弟倒是知晓。”盛建宗一动不动,似笑非笑地抱臂道。
“看甚灯啊,去年二姐病得起不来身,连地都下不得。”盛雅书捻帕点点唇角,双眸溢满嗔怪,眼尾不自觉流出丝媚意。
盛叶舟不忍直视地撇过了头,柳氏气得一拍小几呵道:“没……没规矩,如此多宾客在场你们姐弟俩站在中间说甚,还不坐下。”
柳氏的话硬生生地转了个调,估计本想呵斥盛雅书矫揉造作,但又顾忌着旁人在场,这才变成了没规矩。
“母亲说得是,是女儿不懂礼了。”
要不说盛雅书厉害,被呵斥了也泰然自若地甩甩帕子,自顾自地坐到柳氏膝旁,一副亲昵姿态地依偎着椅子扶手。
“这几位是?”盛禺山开口。
“瞧我这记性,忙着跟二弟叙旧,倒忘了介绍。”盛雅书作势轻拍自己嘴,面上笑意更添几分:“这是我妹妹一家,他们啊……”
十几张陌生脸颊被一一介绍。
盛雅书小姑子夫家十口人,他们一家是为了长孙入书院读书之事特意来的安义府。
介绍到长孙毕耀祖之时,毕家一行十几口人面上满是自豪之色。
青年已及冠,头顶戴着个金冠很是耀眼,听盛雅书夸奖之时,面上满是志得意满之色。
前年取得秀才之后,今年打算来安义府拜师精进学业,后年又继续下场夺举人功名。
“耀祖学问不俗,一定能拿下举人功名,到时候亲家母可就享福了。”
“多谢亲家吉言,多谢吉言。”毕家祖母眉开眼笑,不停拍着盛雅书的手背以示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