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启安院,盛叶舟才回头开口。
“冰兰,你去给几位客人上茶,我们三人有话要说。”
意思再明显不过,跟来的几人立即停下步子,老实在院中落座。
宋盛被好奇折磨得坐立难安,若不是两位姐姐用眼神警告,现下早厚着脸皮跟进了房中。
嘎吱——
卧房门合上,盛叶舟放手。
一路疾走下,三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廖飞羽将人拽到软塌上一扔,自顾自地躺到了另一边。
先喘口气再说其他。
推开侧窗,风呼一下灌入房中,卷走大部分热意,也让盛叶舟烦躁的心跟着安静下来。
他拖来张椅子坐到软塌对面,沉声问道:“县试之后你究竟发生了何事?”
“……”
“说呀!你不说我们怎知晓发生了何事?”廖飞羽着急道,右手伸出又推了下成锯嘴葫芦的蔡杨。
顺着这个力道,蔡杨往前一歪,双手捂着额头闷声闷气地开口。
“我取得秀才功名之后……”
一切变故就发生在蔡杨取得秀才功名入县学之后。
同窗中有个名叫耿瑞的生员很是热情,自告奋勇地领着熟悉县学,私下也颇为关照蔡杨。
一来二去的两人迅速成为好友,在县学中同住一间学舍,学问上也经常互相指点。
某一日山阳县县令意欲在县学中寻个亲传弟子,多番考核之后看意思是更倾向于耿瑞。
可不知怎么回事,县令突然改变主意,转身收了蔡杨为学生,耿瑞那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反而还温声恭喜他几句。
“我本以为能在县学之中交到一知心好友,哪知此人心思竟如此歹毒,如此佯装亲近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我送入万丈深渊。”
半年之后。蔡杨伯父带着弟弟妹妹们专门去山阳县探望,耿瑞看到蔡家小妹后歹念渐起。
“那畜生长得人模狗样,加之又有秀才功名,三两句就将我小妹骗得放心暗许……”
蔡小妹何曾见过如此能说会道的男子,从山阳县离去后对耿瑞还是念念不忘,竟瞒着家人与之悄悄通起信来。
蔡杨心思单纯,根本不知耿瑞私下早已骗得蔡小妹魂不守舍。
直至后蔡小妹胆子越来越大,某一日竟从蔡家村偷偷跑到山阳县,被耿瑞藏在县城的宅子中。
蔡家人到处寻蔡小妹几个月无果,之后无奈惊动了蔡杨。
蔡杨回想着耿瑞这些日子以来经常夜不归宿之事,私下悄悄跟随,终于在城中寻到了蔡小妹。
“等我寻到小妹时,她……她已有孕在身。”
事情到这,只能尽快商议两家婚事,耿瑞表现得也很是乐意,回家还请了媒婆上门提亲,面上做得极为周到。
虽从耿瑞悄悄藏堂妹起蔡杨就觉得此人心术不正,奈何蔡小妹以死相挟非要嫁,蔡家长辈无法只得应下婚事。
耿瑞自此便经常出入蔡家,眼见着蔡小妹的肚子大得快要藏不住了,婚事都还未最终议妥。
婚事没有定妥,蔡家又发生了件足以毁灭整个家庭的大事。
蔡父给村民开的药吃死了人,那家人连夜告官,将蔡父抓进了大牢。
随后相邻几个村里也有人报官说蔡父曾经开的药有问题,一时间整个蔡家在十里八乡都臭了名声。
蔡杨为此不得不连夜赶回家处理此事。
而耿瑞却在此刻突然悔婚,不管蔡小妹如何恳求都无济于事,一副恨不得早早与蔡家撇清关系的嫌恶模样。
府衙查询过蔡父给那家人所开的药单,发现只是寻常几味清热解毒的药材,并不可能致人死亡。
奈何同姓蔡的那家人坚信是草药害得家人死亡,咬死不肯私了也不愿撤销诉状。
最后,蔡父被判没诊断清楚病情就给人开药,虽所开之药并无致人死亡的药效,但也需承担其死亡的小半责任。
蔡父被判入大牢六年,出狱之后永生不得再行医,并且赔偿死者三十两白银作为赔偿。
据宁成律中所规定,一人犯法被判刑后,家眷功名会被立即剥夺,且终身不得再行科举。
蔡杨秀才功名被取消,还需归还朝廷所发的廪生银,县令更是立即否定了其师徒关系,只当收徒之事从未发生。
可笑的是,当时遭遇如此灭顶之灾,蔡家上下都没怀疑过是耿瑞故意陷害。
蔡杨回到蔡家村,忍着同村的冷言冷语,依靠上山采草药拿到集市上卖维持生计,而就在那个时期,盛叶舟来了信。
县学里一个同受过耿瑞陷害的生员将信送到蔡家村,同时带来了足以震惊得他们无以复加的消息。
耿瑞攀上了山阳县县令,不仅成功拜入其门下成为弟子,不日还将迎娶县令千金为妻。
“从那时起我就敢肯定,草药之事肯定与耿瑞有关!”蔡杨恨恨道。
蔡父行医几十年,又怎会在如此小病上出错,加之蔡家一出事后耿瑞就变了脸,蔡杨不相信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后来他便特意观察过同村那人,发现那家人竟在镇上买了座宅子,还将家里两个孩子都送进了私塾。
这些事绝不是三十两银子可完成的事,蔡杨寻人偷偷跟踪,发现他们果然与耿瑞有联系。
蔡杨回家将此事一说,蔡爷爷与蔡二叔气得连夜赶到山阳县寻耿瑞对峙。
说法没讨要来,反倒是被县令派人打伤,蔡二叔因此瘸了条腿,蔡杨今日所拿的拐杖就是上城里来专门为其定做的拐杖。
廖飞羽怒急攻心,整张脸随着蔡杨的诉说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咬牙切齿地挤出句:“真是蠢货。”
“你若是寻我们帮忙,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盛叶舟也无奈道。
“判刑之前,就连我都以为是爹的无心之失,又怎会寻你们帮忙,那不是……”蔡杨沉声道。
盛叶舟使劲捏了捏眉心,知道蔡杨是想说不愿当那徇私枉法之徒,更不想好友因此为难。
“所以你那时推脱学业繁忙,是不想我们被连累?”廖飞羽正处于气头上,边说话手指边使劲戳蔡杨的胸膛,直把人戳得往后仰了几下。
“你真是糊涂!”
忍了又忍,盛叶舟还是被怒意冲破冷静,伸手使劲捶了蔡杨肩头几下。
这几下没有收力,痛得蔡杨本就苍白的脸瞬时又白了几分,咬紧嘴唇硬生生抗下不敢吭声。
确实是不敢吭声,两人认识多年,他还从未见过气得如此狠的盛叶舟。
“难道你打算就这么放过耿瑞那个败类了?”廖飞羽怒瞪,大有下一句蔡杨敢点头就要动手的架势。
说罢,右手握拳,作势要揍。
蔡杨坚定摇头:“我听说耿瑞独自一人来乐游园会,今日是特意跟着他来此处。”
“那你跟着多日可有查出点眉目?”盛叶舟又问。
蔡杨苦涩地摇了摇头。
意料之中……
跟只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没目的没有计谋,独自一人的力量如此渺小,恐怕耿瑞都没将蔡杨放在心上。
“……”
“其实,陆齐铭起解当日我也去了送亲亭……”忽地,蔡杨又开口。
“叶舟!”廖飞羽焦急地拉了拉盛叶舟的衣袖:“你快帮这个傻子想想办法,否则他把自己折腾死都不可能帮蔡伯父洗清冤情。”
盛叶舟点了点头,应道:“等我想想。”
眼下去没去送行还有甚重要,蔡伯父之事才是当务之急,盛叶舟没空教训一根筋的蔡杨,杵着下巴出神地思索起来。
叩叩叩——
思索的关键时刻突然被打断,盛叶舟皱眉,门外立即便响起盛建宗的声音。
“父亲说,若你有需要可动用府中侍卫。”
这一句说完,不等盛叶舟起身,第二句话便立即跟着传来:“我来就是说这句话的,若真有需要来寻我便是。”
盛叶舟走过去开门,哪还有盛建宗的身影,院中只有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人坐在那齐齐望向卧房门。
“爹,今日之事舟儿自有办法,你和祖父无需担心。”
冲着远处,盛叶舟高声喊道,而后看向院中几人,冲他们……笑了笑。
面前不正坐着几个帮手……
“飞羽,你将蔡杨带出来,我有话要说。”盛叶舟回头先道,随后边笑边走向院中。
宋盛不由抖了抖身子,脑中升腾起股子不妙之感。
“两位小姐回府了?”
见院中只有两人,盛叶舟笑眯眯地撩袍坐下。
宋盛点头,警戒地望着盛叶舟道:“府中有事,两位姐姐先行回府去了。”
盛叶舟越笑宋盛越觉得不妙,方才的好奇早烟消云散,此刻倒是万分后悔留下来看热闹了。
身子下意识往上一提,肩头上已多出五只修长手指,轻轻用力将他重新按到了石凳上。
“有事寻你帮忙。”
宋盛:“……”
“可是你那位好友的事?”向裕康算是看出来了,方才那青年与盛叶舟二人关系匪浅,三人应该是好友。
几句话的功夫,廖飞羽已经拽着人走了出来。
将蔡杨按到剩下的唯一石凳后,他就背手立在后,眸光严肃地望着四人头顶。
盛叶舟很干脆,直接将蔡杨的遭遇讲了一遍,而后着重提到了耿瑞此人。
宋盛眯了迷眼,眸底寒光一闪而过,食指在石桌上轻点几下后轻轻吐出句:“蠢货。”
竟是跟廖飞羽骂了同样一句话。
“再蠢也只能慢慢教,现如今还是想想如何救出蔡伯父。”盛叶舟摆手,眸光划过蔡杨时微微叹了口气:“还有蔡杨的秀才功名。”
被一句句称呼为蠢货的蔡杨缩着肩膀,在几人凝视中根本不敢抬头更不敢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