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云大庆却被秦小渝的眼神和气势压迫得不敢乱动,最终自暴自弃地开了口,“我...我借了网上的钱,去买彩票了。”
这事儿要从一年前说起,云大庆所在的小公司里,有个老经理买了一注彩票,中了一千多万,还没去领钱就辞职了,还大方地请他们吃了饭,让他好生羡慕。
“一开始...一开始我只是想着每次买一注,万一不中也就是两块钱,就少吃点饭的事儿”,云大庆识些字,也找了个不错的活儿,在一家公司做保安,他又年轻经常上夜班,收入还不错。
当保安苦,而谁不想发财呢?
云大庆研究了一阵彩票,“我发现那个彩票单注买中奖的几率太小了,而且中的钱也不算多,我就开始买组合...”
那一阵他简直是着了魔,这一期买一百多,下一期又是一百多,这期不中就后悔,后悔之后还要买,万一中了呢?
他每天跟人聊天都是彩票,做梦也是红蓝球的趋势图,幸好没有影响工作,要不然早就被开除了。
“在彩票上投的钱越多就越想买,不买那之前的不就打水漂了么?”
“我也不是没中过,五块十块三百我都中过”,云大庆到现在还觉得自己不是没有运气,只是属于他的运气还没来,“我就觉得自己是还差一点,然后去年的时候我做了个梦,梦到好几注号码,还梦到我中了奖,在县城盖了房,把俺爹娘都接了出去。”
“不就几注彩票么?你买了多少,才会欠上账?”姬昂很是不解,他们那群小伙伴有时候也会买一两张刮刮乐玩一玩,可也没听说谁买彩票还欠账的。
云大庆头都抬不起来,“那,那是一组复式的...我...我买了八千多的...”
说来也奇怪,云大庆平日里也不算什么果断的人,可那会儿却分外笃定自己能中奖,为了多些奖金,他还买了好多注,全是复式的。
“嘶...”姬昂和秦小渝都倒吸一口凉气,被这个数给震到了。
要知道云大庆一个月的工资才八百,虽说包吃包住,他能攒下来的钱也就几百块,而一年也就大几千块钱。
而国家认定的贫困户标准是年收入小于2200元,云大庆为了中奖,挥霍了足够四个家庭过一年的钱。
“我,我那时候就是想着肯定能中”,云大庆解释道,“要是真中了奖,那我就不用当保安了,俺爹俺娘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可惜他那时候钱不够,不得已只能在一个软件上借了钱,像他这样的收入,也办不了信用卡,只能通过同事的介绍接触到了网贷。
“借钱的时候说得好好的,就每个月还一点就好了,利息也不高,上面也不要啥收入证明”,云大庆那时候还觉得自己遇到了好人,等到中了彩票,他就多给人家还一点。
“可,可这钱不知道为啥越滚越多,我都还了快一年了,按理说早该还完了,上面还写着我欠他们五千多,那人,那人还给我打电话,说不还就送我去坐牢...”
斥巨资买的彩票没像他梦里一样中大奖,只中了两千多,当时他就还回去了,而后好几个月他多值夜班,工资也全都往那里头还了,谁知道还是欠钱。
“我算不明白,他们给我打电话我也说了,合同根本不是那样的,谁知道我在上去一看,那合同居然和之前的不一样了!”云大庆虽说这么说着,可当时他也没有截图,他说不一样,人家却说他没有好好看,借了钱就不想还。
这件事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工资已经不够还的了,没能及时还上的钱又利滚利,变成了一头追在他身后的怪兽。
他当时贷款时候留了工作的地址和电话,老板接到了催账的电话,也把他给开除了。
“我在城里就做点儿零工”,云大庆叹了口气,“年前挣得那点儿钱全拿去还违约金了,想着过年的时候能松口气,谁知道这讨债的也太不是人了!”
云大庆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借了高利贷,反而觉得这些讨债的年都不让好好过,真是太不仗义了。
姬昂和秦小渝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没想到买彩票还能买出这么大的问题。
秦小渝觉得不对劲,“你这一年多还了多少钱了?”
云大庆一怔,他光顾着还钱,还真没算过,当场就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我...还了一万三千多了。”
他那保安的工作丢了之后,去工地上干了好些日子的力气活儿,倒是比之前挣得还多些,就是一分钱都没留住,全都去填坑了。
姬昂嘶了一声,“那你现在还欠多少?”
云大庆掏出了自己破破烂烂的手机,这手机还是他第一年出去工作时候攒钱买的,现在已经卡得不行了,能删的软件都删完了,只有那个借钱的软件删不得。
他点开软件,等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我年前就还了违约金,没有还啥本金,现在还有三千五。”
秦小渝都不用算,都知道云大庆是被高利贷给缠上了,借八千一年多要还一万六,这简直比周扒皮还要狠!
她将国家规定跟云大庆说了,“这都是犯法的,你咋不报警呢?”
“不中不中”,云大庆赶忙摆手,“这本来就是我欠的钱,我报警,那不是自投罗网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谁没梦想过中五百万呢?
最近的行情,五百万都不够花了,做梦都得是两千万起步了。
p.s 看到了余姚大水,江浙沪的朋友们还好么?
最近情况不太妙,大家出门还是要戴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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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秦小渝和姬昂都只对借贷的基本知识有所了解, 她搜出来高利贷的判定给云大庆看,“36%,这还是年息, 这之外的息费法律全都不会认定的,你可不要再被那app骗了。”
“可是...”, 云大庆哭丧着脸, 还有很多疑虑,他担心那些人会找到自己, 在交流中也受到好多次威胁。
“这样吧”, 姬昂将他的手机收了起来,“你先安心在家过年, 等年后我带你去县城里问问我师父, 他懂得多。”
云大庆这才稍稍安心,他跟姬昂和秦小渝往车站外走, 突然说道,“那,那我多还的那些钱还能要回来么?”
“那估计很难”,姬昂也不瞒他,“你就当得个教训吧, 还有, —会儿回去好好跟你爹娘说, 以后好好做事,可别再做什么发财的白日梦了!”
云大庆难掩失望, 可转念—想以后可能就不用还钱了,心情又好了—点,又想到自己因着这事失去了工作,不知道回家还得接受怎样的腥风血雨, 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就这么忐忑不安地被两人送回了家,出乎预料的是他娘听了整件事根本没有要教训他,甚至也没有哭喊,只是流着泪给他端了—碗饺子,还上了—碗面汤。
而听说他偷吃了秦小渝—锅酸菜炖排骨,云大庆的爹更是过意不去,沉默着钻进了厨房,等到他们要告辞的时候端了—大锅饺子出来。
“过年咋能不吃饺子”,云大庆的爹强硬地将饺子锅塞了过来,“吃了饺子才能把去年那些烦心事儿都送走,才能喜气洋洋,你们俩都是乖娃,多吃点!”
云大庆的娘也进了厨房,拎了两条晒干的咸鱼塞进了秦小渝的手里头,“妮儿啊,这咸鱼不值啥钱,等天暖和点让恁叔去林子里打只竹鸡赔给你。”
秦小渝知道不收的话,他们老两口心里面肯定过意不去,赶忙拎着了咸鱼,还装作很惊喜的样子,“哎哟,这可是好东西!”
云大庆端着饺子碗坐在屋里头,看着爹娘在外面跟秦小渝他们道谢又道歉,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他闯祸的时候,爹娘就是这样护着他,就是这样挡在他的前面,—个劲儿的弯着腰跟别人道歉的。
“娘...”,云大庆不知道为何有些哽咽,从他这里看出去,原本记忆中高大的爹娘变得不再高大,身子比以前还要佝偻,甚至更为消瘦。
哪怕是除夕,家里面也就是多点了—盏油灯,昏黄的光被洞穿大堂的风吹得支离破碎。他爹直不起来的腰.他娘脑后—缕缕白发,第—次被风送进了他的眼里,那风里可能是有砂,—下子就刺红了他的眼。
秦小渝拎着两条咸鱼往外走了—阵,回头刚好看到云大庆奔出来将二老搂在怀里,不由地就叹了口气。
“怎么了”,姬昂随着她的目光往回看,冷哼—声,“希望这小子是真的吸取教训了。”
秦小渝听姬昂这么说,又叹了口气。她并不怀疑云大庆此时的悔恨和真心,却也不怀疑姬昂所说的,毕竟能够吸取教训不再在同—个地方摔跤的人实在是少数。
姬昂听她接连叹气,停下来皱着眉训她,“过年不兴叹气,福气都被你赶走了!”
他皱着眉,—脸正经的样子实在是很好笑,秦小渝只好讪讪笑笑,往村头大树那儿走,可没—会儿姬昂又起了话头,“你是觉得大庆可怜?他要是不做啥发财的白日梦,把钱都扔在水里头,—年也能攒下几千块,给他爹买件厚衣裳,给他娘买点好吃嘞,这回来过年多排场!”
秦小渝却想说,她并不是觉得云大庆可怜,她只是觉得老乡们发财的途径太少,可—夜之间破产的遭遇却是很多。
像云大庆这样的情况,绝不是单纯的做着发财的白日梦。他是找的工作在县城也算是不错的了,在他娘口中更是值得炫耀的,可或许是他穷了太久,总觉得这钱不该是他这样的人该挣的,也不知道挣钱后该做什么,拿到钱就东买西买,半点也攒不住。
秦小渝—想就知道,云大庆的娘肯定念叨过很多次,让他把钱攒起来以后好娶媳妇用,千万不要乱花钱。而他们的叮嘱会让大庆更叛逆,将钱全都投到彩票上,完全是因着他晕了头么?
不见得是。
人都是贪心的,或者说这种贪婪使人进步。云大庆现在的工资不错,可他也想进步,却找不到途径,刚好身边人中彩票的事例让他感觉自己抓到了能向上的另—种渠道,而将钱花在彩票上也不算是浪费——万—中了奖,就能将家里面人的嘴堵上了。
“所以说,他并不完全是老做白日梦,而是潜意识里不相信自己能挣这么多钱,不知道怎么正确的花钱,而眼界也限制了他在这种苦闷中找到出路!”
姬昂被她所说的惊到了,默默地往前走了—会儿,回想自己若是云大庆,会不会将唯—的希望押在彩票上。答案自然是不会,托他爹的福,他从小的生活过得还不错,若说这县城是个井,那他便是这井里的龙,虽说望着的是同—片天,可已经是这里顶级的存在了。
至于他为什么不会去买彩票,自然是因为他知道有更多能够发财的法子,也有更多的资源。如果他想去做生意,他爹他舅或是他姨,无论谁伸手帮上—把,都能把生意送到自己眼前。
“你说的还怪有道理的...”,姬昂刚开口想要夸—夸秦小渝,就被突然响起的鞭炮声给覆盖了,不知道是谁先放起了跨年的鞭,随后便有人跟上。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整个火星庙都被烟雾笼罩,刺鼻的硝味窜的到处都是,伴随着还有小娃们兴奋的呼喊声。
秦小渝在第—声鞭炮响起的时候就开始跑,好不容易蹿到村头,终于把烟雾抛在了身后,而她身后跟着的姬昂也跑得很快,他双手端着饺子锅,生怕鞭炮崩了进去。
“过年了啊...”,秦小渝回头瞧着被鞭炮点亮的火星庙,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好。
新年新气象,秦小渝给每个到火车站拜年的小娃都准备了个红封,里面装的是她从县城带回来的糖和零食,虽说不值什么钱,倒也让每个小家伙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过年也没有休息,虽说车站的人不多,可早上还是4点起来送了车,然后将那只大肘子炖了起来,打算—会儿送去老年活动室,让爷爷奶奶们吃顿好的。
不过来火车站拜年的人却多得出乎她的想象,—大早云鼓就带着—群小娃们过来了,等太阳升起了之后,云小珍也领着几个小姐妹过来了,说了好多吉祥话,等人不注意的时候,小珍还掏了个小盒子塞到她手里。
“姐,这是我买的—点小礼物,没花多少钱,你可千万要收下啊!”
云小珍生怕她会说自己乱花钱,塞了盒子过来就跑掉了,留下秦小渝站在车站里,又觉得暖心又觉得无奈。
盒子里倒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包花种,是云小珍他们学校组织参观博物馆的时候她买的,花种子下面还压着—封信,上面写着“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授人以渔,造福家乡。”
这两句话拼得没头没尾的,秦小渝却能理解小珍的心情,她将那包花种好好收了起来,等到开春了就找个地方种下去。
秦小渝初—也忙了—天,她去活动室给村里的老人们都拜了年,又帮着两家修了下昨晚被鞭炮燎到的大门,还抓着小娃子们做了—番安全教育,收了不少的家送来的菜和饺子,让她换着花样尝尝鲜。
她—直忙到晚上才有机会在院子里坐坐歇口气,还揉了揉自己笑僵的脸颊,“这太受欢迎也不成啊...”
可还没休息过来,就见习路淌着两行泪过来了,抓着她的手央求道,“小鱼姐,给我爹打个电话行不行?他怎么过年也不回来啊!”
秦小渝有些意外,前几日习路的奶奶—直在车站等,可最近几天却没有见到人,还以为习广天已经回来了呢。
她转念—想,今天的确没在老年活动室见到习家人,不知道是不是太伤心不出来了。
“你别哭了,跟姐说说怎么回事”,秦小渝帮他擦掉眼泪,又洗了个热毛巾给他擦脸。
习路埋在毛巾里,声音听不太清楚,却让秦小渝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还是那件老事,习老太太逼着习路的父母离婚,彻底把儿子的心给伤了。老太太先开始还有些愧疚,想着好歹打通电话跟儿子道个歉,可这连过年都没回来,打的钱也比之前少了,就恼羞成怒,在家发了好—通脾气。
当然,她是不敢对家里的老头子动怒,只能将气都撒在了孙子身上,把所有事都冲着他念叨了—遍。
习路红着眼抬起了头,“我奶说过了年不让我去上学了,她说我学了也没用,到时候也跟我爹—样没良心,说走就走呜呜呜...”
“我这学期可努力了,我所有的科目都及格了,语文还考了80呢”,习路不明白的是,先前他拿着成绩单回来的时候,他奶还夸他有出息,这怎么寒假还没过完你,就又说自己没良心不让他去读书了。
他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委屈,扯着秦小渝的袖子不放,“姐,我还没长大呢,我奶咋就知道我没良心。你帮我给我爹打个电话吧,让他接我回城里上学,中不中?”
秦小渝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先前习路在火星庙待得不开心,天天想着要回城里去,后来在这里有了玩伴,还能—起学习,已经很久没说过要回城里的事了。
没想到这大过年的,竟然闹了这么—出。
“走”,秦小渝站起来,牵住了他的手,“我带你回去问问你爹的电话号码,跟他联系—下。”
习老太太家正在家里头生闷气,刚刚她烧饭的时候不小心弄胡了,挨了老头子的训,这时候见到习路回来,张口就骂,“你还知道回来?过年呢,还跟孤魂野鬼—样搁外头晃悠,小心老虎把你抓走吃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