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器物,坏了就坏了,你要多少我让人给你找去!肉体凡胎的,你挡什么挡?!”傅宁辞心疼得口不择言,“我他妈好不容易才又看见你,你要就在我面前玩完儿了,还不如一早就别回来!”
他嘴上毫不留情,一面分心控制着天枢剑与姚恪缠斗,一面却又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撩容炀的衣袖,许是运气好,除了些许淤青,看起来倒没什么大碍,“不知道你逞什么能,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能给你颁个烈士还是怎样?就不该让你们凡人学这些,会点法术就就以为自己属窜天猴了!”
容炀听着也不反驳,牢牢地抓着那只骨笛,手背轻轻碰了碰傅宁辞的侧脸。
“你少来这一套!”傅宁辞把脸往旁边一偏,“咱俩什么关系都没有你瞎摸什么摸?”
他这样说着,自己的手却牢牢地扣住容炀的腰不放,生怕一个不小心,哪里又给伤着了。
这样一来,到底分了心,一个不留意,姚恪抓起走廊里的装饰灯,往木门砸去。灯在空中翻了几圈,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撞到木门的瞬间轰地一响。
傅宁辞神色微变,搂着容炀往后退开。随即而来的就是宛如烟花的炸开的声音,半层楼被映得如同白昼一样,木门的碎片飞溅四处,御宅符破了。
烟雾尚且弥漫,傅宁辞眼见姚恪衣角闪进门里,反手握了天枢剑就跟进去,饶是这样紧急,还不忘冲容炀道,“就在外面,别进来!”
宋之舟前世算是个人物,这辈子也还混得不错。但一个普通人类的生活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今夜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能把他的三观重塑八百遍,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被当场吓晕过去,只是全身僵硬地坐在沙发说不话来,已经算是胆大的表现了。
曾豪轩站在窗边勉力镇定地拿着一张驱邪的符,看起来还有几分样子,如果不是他嘴里念着照明的咒语,傅宁辞大概会考虑明年给他升个职。
姚恪先进去一步,目标明确地冲过去将宋之舟从沙发上拎起来,往旁边的墙上一扔,又伸手大力掐住了他的脖子。
“姚恪!”
宋之舟被掐得直翻白眼,喉骨眼看就要碎掉,笼罩在姚恪身边的黑雾越来越重,心口处的亮光微弱得快看不见,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神智尽失,傅宁辞万万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大呵一声,“你杀了他有什么用,你不是想见夏启吗?!”
姚恪猛地转过头来,眼睛里猩红的颜色在听到夏启名字的瞬间褪去一些,手上的力气也松了,宋之舟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可以帮你找他。”傅宁辞呼了口气,看着姚恪道,“你先放手,我以七星之首贪狼的身份向你承诺,我替你找夏启的转世。”
第32章
“你说真的?”姚恪脸上呈现出极其复杂的神情,警惕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这让他整张脸都生动起来,好像他在这一刻才从尸体回到了有生命的状态。
“自然。”傅宁辞道,“你先放开他。”
姚恪犹豫了一瞬,还是放开了手,宋之舟的背顺着墙壁滑下去,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傅宁辞抬了抬下巴,示意曾豪轩把他扶起来,给他灌了小半杯水下去,一扭头,容炀也进来了。
“不是让你就在外面吗?”傅宁辞皱眉,把容炀扯过来就近往椅子上一按,自己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站在他前方,“就在这儿坐着。”
容炀点点头,“嗯。”
姚恪一直沉默着,或许是等了太久被磨出了耐心,又或者是傅宁辞给他的承诺太像一个不可及的梦境,他怕一说话就打破了。
傅宁辞看着周围的黑雾褪去一些,深吸一口气,右手在虚空中一晃,食指与中指间出现了一道符,与一般的符不同,符纸很薄,呈现出透明的白。
傅宁辞吹了口气,符悠悠晃晃地飘到了空中,燃烧起来,蓝绿色的火焰,夹杂着一点点红,那是鬼火的颜色。
傅宁辞的神色肃穆起来,启唇刚刚念出了第一个字,符却被一把打落在了地上。
“傅宁辞!”苏姚姚收回银铃,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仓鼠走进来。她刚从楼下赶上来,在门口捡到了被吓得变回了原形四处乱窜的孟轻,谁知一抬眼,就看见傅宁辞竟然打算请鬼仙。
鬼仙即是灵鬼,正是那个姓钟的男人对聂岚所说的,十恶不赦之人死后的魂魄。他们死后不能转世,被关在阿鼻地狱,永不超生。不仅如此,还得日日做苦工,承受煎熬折磨。罪责越重,刑罚越重,而罪责稍轻的,就是负责掌管录鬼簿,上面记载着魂魄每一次轮回的情况。
具体什么样的人才算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傅宁辞也并不十分清楚,他觉得聂远录那样的,大概就够格了,结果他不仅转世了,胎还投得不错,可见人心之恶,实在难以估量。
“你干什么?”傅宁辞皱眉。
“你才是在干什么?”苏姚姚弯腰把孟轻放到地上,孟轻幻化成人形,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地赶紧闪到了一边。
“你要找夏启的转世?”苏姚姚见他竟然直接点头承认了,简直想上手抽他,“你疯了?灵不能管人间事你忘了?”
傅宁辞道,“我没忘,可是......”
“可是你个头。你以为这就是找一个夏启?他并不是我们冥冥之中应该遇见的,你用这种方法找他,就是在扰乱人间的秩序。你找到他又怎么样,如果他现在还是个小孩,人生轨迹注定因此大变,他要是已经成家立业,你还非要告诉他几千年前这一段纠葛?”苏姚姚漂亮的杏眼瞪着他,直想把他身上也戳出个窟窿来,“世间万事万物,中间连系千丝万缕。你以为只是夏启?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在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会因此而被影响!”
“没有这么严重。别说得好像我找个人,第三次世界大战都能爆发了一样?”傅宁辞道。
“没这么严重?我看是你不知轻重!”苏姚姚简直要被他漫不经心的语气气笑,“好,就算没那么严重,你以为有了录鬼簿就能找到人了?只有结束了的轮回,才会在录鬼簿上呈现出完整的情况,正在持续着的这一世,录鬼簿只有魂魄所投人家的姓氏和出生的时间,你不知道?每一秒钟出生的同姓的人有多少,你找?怎么找?再说了,万一夏启上辈子刚死还没来得及投胎……”
“姚姚!”傅宁辞敛了神色轻呵她一声,话却是对着姚恪去,“如果现在还是鬼没投胎,那就等。只要出生了,我既然答允,便一定会找到。”
他这才又看向苏姚姚,“我在器灵中见过夏启的模样,有了姓和生辰,一个个去筛,总能筛出来。你说的那些我不是没有想过,所以才没有直接画张像满世界去发,那样波及的范围更大。”
“你还觉得自己考虑挺周到是吧?”苏姚姚看着姚恪周身黑气再次敛去,也知道自己刚才莽撞了,不过还是坚持道,“我不同意。”
“苏局长,没有喜欢过谁吧?也没有过想一个人的感觉。”一直默不作声的容炀忽然低声开口,傅宁辞也有点诧异地回头,“有时候,就像无数条蛛网缠在心脏上,想抓又抓不着,恨不得立刻死了才好,可是又会对自己说,再坚持一秒吧,再坚持一秒也许就见到他了。”
容炀说着话的时候神情很平静,见周围人都在看他,淡淡笑了笑,“小时候家里话本多,总是这样的故事。苏局长,宁辞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了却姚将军一个夙愿而已,你且让他试一试,也许并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
“就是啊,又不会干什么,只是要看他一眼,到时候消了记忆就把人放回去,你别这么紧张。”傅宁辞接着道,示意孟轻倒杯水,亲手接了端给苏姚姚,“你也不是真的没有一点感触吧?”
苏姚姚一点都不想喝水,只想把水接了泼他脸上去,心道你感触深,你多有共鸣啊。惦记旧情人四五年,一见面就能把人往家里带,刚好我看你旧情人也挺有感触,你俩不如明天领证去得了,还搁这儿装什么客气。
她没好气地把杯子拿过来,又忍不住去看了眼姚恪,他站在窗边,身上笼罩着淡淡的黑雾,眉目冰冷又透着不能忽视的落寞,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她不是铁石心肠,否则也不会对聂远录如此不耻,只是做了千年的星君,同情归同情,该遵的轮法也没有违背过......
傅宁辞见她面色犹疑,“就算真有什么事,我一力担着就是了。”
“你烦死了!我又不是担心这个。”苏姚姚把杯子一搁,破罐子破摔地说,“算了,随便你,随便你,我不管了。倒弄得我是个恶人。你要召就召,我又不能和你干一架,那不也违规。”
“这不就结了。”傅宁辞笑了,又取出一张符,夹在手上晃了晃,“别再毁了啊,画一张符累死人了。”
鬼火再次燃起,伴随着傅宁辞比平日更低沉的声音,像要传到地下去,“䰟归于天,魄遁于地1。神像不明,难返蓬瀛。鬼关无姓,三山无名,大道不悟,终无所归。2”
温度霎时降到零下,曾豪轩和孟轻冷得打了个哆嗦,然后看着傅宁辞把办公室里的烤火炉找出来,放到容炀旁边。
“你俩别在那里抖,曾豪轩我教你的咒白学了?孟轻你不行就变个原形,一身的毛冷得着你?”傅宁辞献完殷勤,一回头见两个抖得像在被过筛,嫌弃道,成功地把处于半晕状态的宋之舟忘在了角落。
一股淡淡的腥臭气在空中弥漫开,远处好似有哀哀的哭声响起来,中间隐约夹杂着铁链撞击的声音。那撞击声越来越响,哭声倒是弱下去了,一列人影从一楼飘了上来,的确是飘的,毕竟木楼梯已经被姚恪给毁了。
那列人各个衣衫褴褛,身上戴着手镣脚铐,背佝偻着,透过破烂的衣衫能看见身上的伤口,有的还留着血,只是那血流到木地板上却没有印记。他们有的少了一只脚,有的鼻子耳朵被割掉,为首的一个稍稍体面点,只是左右面颊和额头上都有一团黑,那是刻的字,只是大概隔得太久了,墨迹渗透进肌理里,分辨不清是什么了。
这人弯着腰走到办公室门口前,却不肯在往前走了,抬了下手,后面的都停下来,恭敬地行礼,“黄泉路远,吾等来迟,还望星君恕罪。”
傅宁辞不知何时已经在办公桌后坐了,打量着他们,冷笑一声,懒洋洋道,“暂恕尔之罪。”
那人手上镣铐闻声断了,他欣喜地跪下去,“多谢星君。”
“容顾问,你知不知道这是做什么?”曾豪轩用了张暗火符,勉强暖和点了但实在太费精力,趁着傅宁辞没空理他,哆哆嗦嗦地跑到容炀旁边蹭烤火炉。他平时大都上白班,进了异闻局两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鬼仙,心想还挺客气,傅宁辞召唤了这才几分钟,怎么一个劲儿地说来迟了?
“在谈条件。”容炀把烤火炉往他身边推了推,“你烤吧,我不冷。”
曾豪轩赶紧把炉子推回来,“那怎么好意思。”看容炀这么和气又问,“谈什么条件啊?我怎么没看出来?”
“减罪的条件。”容炀看他还是有些迷茫的样子低声解释道,“你以为他们真是在为来迟请罪?钻个空子罢了。得这么一句恕罪,可以少受多少刑罚。”
曾豪轩恍然大悟,“怪不得手镣断了。哎,容顾问,那副局为什么要答应啊?”
“因为......”
“因为鬼仙只有每月十五子时才该来局里,汇报一下最近有没有恶鬼伤人之类的事。你们副局这是违规操作,递上把柄给人抓,当然得给好处了。”苏姚姚单手捧着仓鼠,不是何时没声没息地站到了他背后,恨铁不成钢地拧了把他耳朵,“你说你都上了两年班了,符吧,十次里面还是有个五次能用对,怎么理论知识这么糟糕?还好意思问人家容顾问,人昨天才报道,你早混成老油条了。”
她发出了和傅宁辞同样的感叹,“你岗前培训谁带的?怎么能让你过?你给老师塞包袱了吧?”
曾豪轩心道容炀捉鬼世家出来的,自己爹妈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这起点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他也没好意思把傅宁辞的名字供出来,支支吾吾道,“......我自学的。”
然而傅宁辞没感受到他一颗真心为领导的精神,眼风往这边一扫,“话多,安静点。”
鬼仙得了好处,在门口三跪九叩地行了大礼才进来。
虽然都被算作邪物,鬼和魔的差别大概有抢小学生钱的混混和a类红通犯那么大。哪怕是鬼仙,察觉到窗边站在的姚恪身上有些魔气,瞟了一眼也赶紧扭过头来,丑陋的脸上堆满了笑意,只盼傅宁辞心情好点能再宽宥些罪过,“星君召小人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傅宁辞单刀直入,“录鬼簿在哪儿?”
鬼仙脸上的笑一下子凝固了,他们每月来民研局汇报情况,每个季度再交份报告。但只要不是鬼族有重大的事故发生,是不会查录鬼簿的,至少在他成了鬼仙这几百年间,录鬼簿一次都没上交过……
他额头上的冷汗都掉下来,又不敢欺瞒傅宁辞,咽了口唾沫,“录鬼簿在小人这里,只是鬼族近来还算太平,星君现在要录鬼簿是……?”
“没说你们犯了事,你紧张什么,不会真有什么瞒着的?”傅宁辞闲闲地敲着木质的扶手,“不为难你。录鬼簿拿过来,我找个人。”
鬼仙一口气还没松,听明白傅宁辞的意思,结结实实一激灵,“星君,鬼族亦有鬼律,寻人一事,于……于律不合啊!”
麻烦死了,傅宁辞想,按按眉头,“鬼律谁定?”
“阴皇女娲。”
“先圣何在?”
鬼仙拿不明白傅宁辞的意思,哆嗦着不敢答,傅宁辞等得不耐烦,一拍桌子,“何在?”
“补……补天而亡,消散大荒。”
“既是如此。”傅宁辞道,“昔年娲皇立鬼律在前,后附灵力于七星之上,言明妖魔鬼怪皆由星君管辖,这鬼律自然也不例外。如今先圣消散,千载间,斗转星移,时移事易,我觉得这鬼律应当改一改了,又有什么问题?”
鬼仙被他吓得膝盖都软了,后面的鬼也都跟着跪了下去,“星君,这实在不妥!”
“不妥?我哪里说错了?那你说出来,别搞得我欺负人一样。”
他这纯粹胡搅蛮缠,那鬼仙一时却也找不出驳他的话,支吾半晌,“小人不敢拦星君,只是星君便是要用录鬼簿找人,是不是也先和巨门星君商议了再说。”
一面说,一面又去看苏姚姚,希望这位能替自己说句话。不过苏姚姚刚刚既然说了不管,这时候自然就不会再阻止。
“你看她做什么?”傅宁辞冷笑一声,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靠,“商议?与谁商议?我乃七星之首,神庙之上独占一方,还要看谁脸色行事不成?!”
“好声好气说话听不懂,录鬼簿你也别管了。我替你换个活,回去把阿鼻往下再挖一层,挖好了便自己进去住着罢!”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星君开恩啊。”鬼仙忙不迭道,傅宁辞没心情再和他耗,“录鬼簿交出来。”
鬼仙无法,只得拿出了一个漆黑封面,黄色纸张的古线装本来,面上红色的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录鬼簿。
“鬼族的条件也太艰苦了吧。”火炉旁边温度高些,孟轻又幻了人形,小声感叹道。
录鬼簿不知用了多少年,破旧无比,旁边的棉线都脱了大半,最关键的,竟像是被撕碎了又把几部分拼凑起来的,上面还敷着些糨糊。
苏姚姚再次苏醒过来之后,也是第一次看见录鬼簿,皱眉道,“怎么回事,怎么破成这个样子。”
鬼仙急忙撇清,“这实在不关小人的事,自打这录鬼簿到小人手里,便是这样了,小人真是不知啊。”
苏姚姚摆摆手,顺口问旁边容炀道,“容顾问听说过没有?”
容炀并没有去看录鬼簿,伸手在火炉上烤着,轻描淡写道,“苏局长实在太高看我了。”
“没说是你撕的,别抖了。”傅宁辞手一摊,“拿过来。”
“星君......”鬼仙拿着录鬼簿,犹豫着没有往前。
傅宁辞眉头一皱,“又怎么了?磨蹭上瘾了是吧?动作快点儿。”
“星君息怒。”鬼仙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小人是怕这腌臜东西脏了星君的手,星君想要找什么人,告诉一声,小的替星君找出来就是了。”
傅宁辞与苏姚姚对视一眼,这要是都看不出鬼族有蹊跷在,只怕他们就真是瞎了。但傅宁辞不想再耽搁下去,也懒得现在与他计较,“那就你找吧。应朝祈国祈文王夏启,你查查他这一世是否投胎?若是投了,是什么时候?那户人家又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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