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回来的巧,听闻世子爷外出有公务在身,没想到这么快便回来了。”蒋氏阴阳怪气的说着。
闻时砚神色自若:“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只是去寻个人罢了,有下属代替便好,所以便回来给大娘子与侯府一个交代。”言外之意便是侯府最重要,给足了蒋氏面子。
蒋氏冷笑一声,不吃他这一套:“交代?交代什么,交代你与那女子是如何无媒苟合?交代我们沈家是如何不日便要成为上京城的笑话。”蒋氏气的有些口不择言。
徐氏闻言面色一变,显然是无媒苟合叫她极为不悦,但到底是她儿子有错在先,也不好当面与蒋氏掰扯,“蒋大娘子稍安勿躁,那女子只不过是砚儿的救命恩人。”随即她把闻时砚被救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直叫蒋大娘子脸色变幻几许。
“砚儿体谅她孤身一人,家徒四壁,本就是想着安置在外面待成婚后抬了做个良妾,什么外室不外室的,纯属误会。”
这般解释蒋大娘子面色好看了些,徐氏说的有理,救命之恩大过天,何况闻时砚还是九死一生闯过阎王殿的人,那段时日,逆贼到处杀人,稍有不慎便要丢了性命。
如此说来,确实是情有可原。
“瞧瞧,这么大个事儿都怪这混账隐瞒了下去,害的你我两家有了误会,这不砚儿从私账给涵儿添了二十抬嫁妆,连同那御赐的红珊瑚也是圣上的意思。”
徐氏竭尽说着好话,蒋氏讶然一瞬后也彻底放下了此事,她不是那般油盐不进之人,见闻家如此给面子,便也不好计较什么。
“如此,只是涵儿被昨日的事伤了心,既然误会一场,我会好好劝她的。”蒋氏又道。
徐氏笑着点了点头:“过几日府上有雅集,还望蒋大娘子赏脸带着涵儿一道儿来瞧个热闹。”
蒋大娘子摇着扇子露出了笑脸:“徐大娘子客气了,我定会准时到的。”
二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徐氏便带着闻时砚告辞了,蒋氏回到院子里时便瞧着应当在卧房内哭的姑娘站在廊下踮着脚张望。
“人都已经走远了,还瞧呢!”蒋氏嗔怪道。
沈若涵兔子似的眼睛转了转,原本她是伤心生气的,可女使跟她说闻家大娘子与世子爷上门来了,便有些不气了,又听说还带了重礼来,那些话原封不动的传到了沈若涵耳朵里头,她便彻底不气了。
“母亲~”,沈若涵拉着蒋氏的手,面色不虞。
“行了,我知道你想什么,左右不过是一妾室罢了,你是侯爵府的大姑娘,身份尊贵,还比不过她不成,我届时多给你安排几个陪嫁丫鬟,你嫁过去了,便早些给姑爷张罗,时间不等人。”蒋氏操心的叮嘱道。
沈若涵点点头,乖巧道:“晓得了。”
姝晚还不知,她未来的日子已然是虎狼环绕,她醒时外头已然暗色翻涌,屋内点了烛火,静谧无声。
神思迟钝,身子乏力,她动了动身子,膝盖上蓦然传来一阵刺痛,叫她不自觉皱眉,喉头涌上了一阵剧烈的咳意。
明荷听到了她的声音,急忙进屋来,“娘子,您可算醒了。”
随即倒了杯热水给她喂了下去,姝晚却仍旧不停的咳嗽,明荷抚着她的背,“再吃几日药,再吃几日便能好些。”
明荷把烧热了的汤婆子给她推进了被子里,炭火得等到过几日才能领着,她原想着去墨砚堂寻世子爷,没成想被拦在了外头说世子爷去了沈府,她又去寻刘妈妈,结果刘妈妈说还未到发份例的时候,让他们等着。
明荷只得先回来,多烧了几个汤婆子,一边烧一边愤愤。
姝晚身上发冷,喝了好几口热水才缓了过来:“芸儿呢?”
明荷:“芸姐儿奴婢安置在了偏房,现下正吃饭呢。”
二人说着话,门突兀的吱呀一声被打开,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姝晚抬眸怯怯的瞧着,入眼是一袭玄色衣裳,衣摆上绣着金丝暗纹,墨发高束,深邃凌厉的凤眼淡淡的瞧着二人。
一瞬间,姝晚觉着眼前的人格外的陌生,是她从未见过的凉薄与冷漠。
明荷一惊,暗道这世子怎么走路无声,来了也不叫人通报,她跪在地上:“世子。”
闻时砚手上提着一食盒,骨节分明的手掌上带着一翠绿的扳指,通透夺目,他转头淡语:“你先出去。”
明荷应声后便垂着头走了出去,站在了外面。
屋内一时静谧,姝晚竟一时质问之语都无法说出口。
闻时砚坐在床边,揭开了食盒,赫然是一碗药膳,米香中带着一丝草药的清苦,他淡淡说:“睡了两日,先吃些东西。”,他语气不容置疑,好似什么也未发生过一般,平静的、有条不紊的端着碗。
姝晚手指扣着被面,“为什么……要骗我。”,说完连自己都有些好笑,瞧,她连一句惊惧质问的话都说的这么没底气。
闻时砚一顿,视线扫了过来,姝晚被他瞧着发慌。
“此事是我不对,我应…提前与你说。”闻时砚生硬的说道,他的性子使得他从未与人低过头,更遑论道歉,事情发生后他的第一反应也只是权衡利益,而后才是安抚。
姝晚闻言心中愈发哽塞:“说什么?说…你要纳我为妾?”,最后一字的颤音泄露了她的难过。
她抱着膝盖,贴着汤婆子,身上出了汗,可手脚却凉的惊人。
闻时砚放下手中的碗:“是,最开始我便想纳你为妾。”,说这话他神色隐没在暗影里,瞧不出波澜。
姝晚心里一阵寒凉,随即她咳了起来,咳的天昏地暗,眼泪都流了出来。
闻时砚抬了抬手,最后还是放下了。
“你有未婚妻,怎么不与我说明白。”姝晚虚弱的声音从暗影里泄了出来。
“是怕我介意?还是怕我知晓了便不与你做妾了。”
应当是后者罢,他怎么会关心自己会不会介意。
闻时砚沉默不语,静静的坐在床边,姝晚瞧着他宽阔的后背,“你放我走罢,我不想做妾,你就…就当作从来不认识我,我不需要你报恩,我带着弟妹消失在你们眼前,离得远远的。”姝晚声音中透露着一丝哀求。
“不行。”闻时砚很干脆道,“莫要说胡话了,粥快凉了,快吃罢。”
姝晚却别过了头,不愿意吃。
闻时砚却似被惹怒了般,“我知道你气…气我只把你当妾,但,公侯人家重规矩,世家姻缘婚事自己做不得主,你便是气,此事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国公府…断不能让一村妇做主母。”他冷漠的揭开了事实。
姝晚眼角沁出了泪,心间被刺痛,原是我不配,那你招惹我做甚。
第25章
姝晚扯了扯嘴角, 饶是她已经做好了揭开事实的准备,做好了从他嘴中说出冷漠的话,可这一刻她还是心间一紧, 随即便是彻底的平静, 原来难过到极致是如此的淡然。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最后一抹亮光从地上消失,屋内陷入了黑暗,明荷还未来得及把屋子点亮, 只余一丝微弱的烛火摇曳闪动。
闻时砚抬了抬手,似是想把人揽过来,但最终还是放了下来,“你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随即他把碗放在了一旁,轻轻的离开了屋内。
明荷在廊下坐着给姝晚熬药, 大蒲扇动着炭火, 烟雾缭绕, 桑宁居是国公府的西北角,最偏僻的院子, 素日里无人会来,闻时砚觉着这个地方很适合姝晚。
以她的性子和身份确实不能太过惹眼, 流言蜚语是其次, 家奴们大多都见菜下碟子,无意的轻蔑与鄙夷那是无可避免的, 而他还未成婚, 无法明目张胆的给予她庇护。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明荷把滚烫的药汁倒在碗里, 吹凉了送进去,眼下甜水巷的宅子只她未被发配到庄子上,心下只余庆幸,庄子离京城远,她家中还有病弱父母,原先在宅子里时她本想着做好自己的本职活儿便好,但她与姝晚相处了些日子,尤其跟着芸姐儿,心中多少有了些感情。
眼下也只有她一人真心为姝晚打算了,那劳什子的世子爷把人拐到府里便扔在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明荷伺候姝晚喝了药,人便又睡了过去,旁边的药膳分毫未动。
翌日,姝晚被外边的说话声吵醒,她头脑昏胀的起了身,背后是一片被汗渍浸湿的粘腻。
“明荷姑娘,这些是刘妈妈吩咐我们给尹娘子送来安置的东西。”,说话的是一名矮小的管事婆子,姓吴,是国公府里管杂事的。
明荷懂规矩的福了福身乖巧的叫了一声:“吴妈妈。”
吴妈妈满意了些,“天儿冷了,这个月的炭火份例还未规整出来,只能叫娘子等到下月了,衣服穿厚些应当是无妨的。”
明荷笑了笑:“是,吴妈妈操心了。”,另几位女使把早膳递给了明荷便退了出去。
待人都走了,明荷才去扒拉物件儿,果不其然没什么要紧的东西,衣裙四五件,还有几样首饰,鞋袜,倒是有两件厚厚的大氅,摸起来很是软和。
明荷捧着大氅进了屋,瞧见姝晚靠在床榻上,“娘子醒了,管事的妈妈今日送来了安置的物件儿,瞧,有大氅穿了,晚上给娘子捂在被子上,暖和些。”
姝晚低低道:“明荷,谢谢。”
明荷笑了笑:“娘子谢什么,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说完把食盒提了进来,她一打开,往里瞧了瞧,还好,倒是没克扣人,一碗豆腐羹,一碗牛乳,三道小菜,倒是足够姝晚姐妹二人用。
初来乍到的,厨房不知芸姐儿不能食牛乳,姝晚便自己喝了,叫芸姐儿食豆腐羹。
姝晚晨起时便咳个不停,仿佛积攒了一夜似的,明荷担忧的瞧着她,生怕她下一瞬吐出一口血来,不停的灌她喝热水。
就这么昏昏沉沉的过了四五日,姝晚的风寒才好的差不多,人瘦了一圈儿,肉都没几两,好似又回到了在灵水村的时候。
她的咳嗽一直断断续续,沾不得一点凉,在屋里裹着厚棉被,捂着汤婆子,还有再加上大氅。
好在一般日头照得亮时便能好些。
“娘子,刘妈妈叫人来说主母叫咱们去趟紫鸣苑,说是主母要见您。”明荷一边把晒干的衣服收进来一边说。
姝晚一愣,霎时有些无措,明荷瞧着便安抚她:“不必担忧,主母肯定不会为难您的。”
姝晚点点头,明荷又说:“叫寒露姐姐陪您去,寒露姐姐是府上的家生子,熟悉些。”,闻时砚先前拨了两位女使来,一个叫寒露,一个叫惊蛰,都是府上的家生子,明荷原先觉着二人地位高,不敢使唤,没成想二位都好说话的紧。
又因是闻时砚亲自挑选的人,所以格外好说话些。
姝晚无一不说好,正说着话,寒露便进来了,他们二人惊蛰去伺候了芸姐儿,寒露留在这儿伺候姝晚,此时瞧姝晚醒了便给她打水梳洗,梳妆穿衣。
未耽误多少时辰便起身去了紫鸣苑,一路上穿过好几个月洞门,拱桥,好些婆子女使的视线递了过来,神色各异,姝晚登时便茫然失措,怯懦的样子引得了不少女使的嬉笑。
“去,都没活儿干了不成。”寒露瞪起眼轰走了人,但轰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偷偷摸摸的装作不经意的打量。
“确实很美,难怪世子敢背着侯府金屋藏娇。”一矮个女使羡慕道
“那又如何,今日有尹娘子,明日有王娘子,张娘子,赵娘子。”一长脸女使不屑道。
“总之不会是你这个娘子。”那矮个女使怼了她一句。
长脸女使似是恼羞成怒,搬起地上的衣盆离开了,矮个女使咕哝:“还想麻雀变凤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姝晚不由自主的看了过来,身后的寒露提醒:“娘子当心脚下的路。”,随即她便收回了眼神 ,继续低着头走路。
二人来到紫鸣苑,站在廊下候着,刘妈妈进屋去通传了声便领着人进去了。
姝晚进了屋,周身暖了起来,又闻到了那日很好闻的熏香的味道。
她小心翼翼的抬眸望去,发觉屋内有四个人左右,顿时吓了一跳。
右手边是那日怀着身孕的妇人,听他们说似是大姑娘,旁边两位,一位是梳着随云髻的瞧着十四五的姑娘,另一位年岁还小些,大约与芸姐儿一般大,睁着眼睛瞧她。
“姝晚见过大娘子。”她双手交叠于前腹,微微屈膝,垂着头行了个标准的礼,这还是寒露临出发前交她的。
声音怯怯,轻而柔,似晚风拂过柳叶,那一双能沁出水的琉璃眸如受了惊的兔子般,肤色如白璧,五官是没有攻击性的长相,圆钝而清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