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想去追究了,就这样罢。
一月的时间转瞬而逝,再有两日便是闻时砚的婚宴,国公府上下忙碌的紧,哥儿姐儿都赶制了新衣,为的就是过两日能博个好彩头。
匾额上新题了字,回廊上新刷了漆,就连花园中的枯树也都被拔了,处处透露着喜色,尤其是墨砚堂,新妇进门的头三日皆是在世子爷所在的墨砚堂居住,过后再搬至新妇自己的院子,墨砚堂旁边的菡萏院。
“负心汉,陈世美,咳咳咳咳。”尹书寒死死地咬紧牙关,痛骂闻时砚,姝晚在旁边抚着他的背:“安生些,伤还没好全。”
“阿姐,咱们走,走的远远的,去他的世子爷,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脸,真当咱们稀罕不成。”尹书寒万万没想到她阿姐竟遭受了这种事,悔恨交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恶心。”
“慎言,隔墙有耳,这一顿打莫不是还没长记性?”姝晚嗔责他。
“阿姐,我们真的能走成吗?”尹书寒有些担忧的问,声音压的极为低,不是他不放心,而是阿姐身边每日都有侍卫跟随,光来这里的四五次那侍卫便守在门外。
姝晚:“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好好养伤,到时候我们便离开这儿。”
尹书寒被姝晚安抚了许久,缓解了焦躁之意,门外的葛忠蓦地敲门:“娘子,该回府了,世子爷传了信儿来。”
姝晚微微提高了声音:“晓得了。”,尹书寒却不甘不愿的拽着她的袖子,死死地瞪着外面。
姝晚无奈:“乖,放开。”她声音温柔,尹书寒不情不愿的松了开来。
姝晚叮嘱了一番便随葛忠回了府上,马车行至国公府侧门处,刚撩开帘子便见门槛内站着一道身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似是站在那儿许久了。
姝晚恍惚了一瞬,不知何时起她每回出门回来闻时砚都会站在门前等着她,每次她总是疏离说:“劳世子爷候着了,奴婢不敢。”,闻时砚却总会用她看不懂的眼神执着地盯着她瞧。
她看不懂,或者说从未看懂过。
回了卧房内,他又总会拿温热的手掌捂着她的手掌,愣愣的说:“是不是捂不热了?”,姝晚有些疑惑,每每这时他便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叫姝晚摸不着头脑。
二人一道儿往桑宁居而去,路过之处锦绣喜意充斥着她的眼眸,她淡淡的笑了笑:“后日便要成婚了,恭喜世子爷大婚。”,闻时砚倏地转过了头,姝晚面色平静,眼眸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是真的为他开心一般。
闻时砚“嗯”了一声,似是不想再说这事,便岔开了话题问起了尹书寒。
当夜姝晚罕见的失眠了,瞧着牢牢把她抱在怀中的男子,待后日晚上便要同另一个女子睡在一起了,姝晚一遍遍的强迫自己去想这个事情,她动了动身子,腰间的手臂乍然收紧,闻时砚紧紧抱着她,好像是抱着什么珍宝,姝晚背对着他,在静谧的夜色里缓缓地流下了一行清泪。
泪氲湿了枕头,夜晚放大她的感官,姝晚骤然心痛到难以呼吸,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就这一夜,再让她难受一夜。
长夜漫漫,姝晚睡得极为不稳定,几乎是闻时砚一醒她就醒了,随即便起身伺候闻时砚穿衣洗漱,而闻时砚凝视着她,随即吻了吻她的额头:“走了。”
姝晚弯起眼眸,点了点头,眸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闻时砚转身往外走,走至门口鬼使神差的掉过了头看向姝晚,随即便离开了。
不知缘何,有些心慌。
姝晚敏感的察觉了桑宁居多了两位侍卫,未说什么。
她有条不紊的度过了这一日,国公府的喜意从来与她无关。
“娘子,刘妈妈来唤您,说大娘子叫您过去说几句话,叫您把芸姐儿也带上去吃点喜糖沾沾喜气儿。”明荷进屋来说。
姝晚点点头,拉着芸姐儿的手便紫鸣苑而去。
闻时砚今日有些心神不安,身上的喜袍改了已经四五回了,到今日才改好,徐氏发了好大的火儿。
“好了没。”闻时砚有些不耐,闻锦茵在一旁笑他:“急什么,今日你忙得很,别想偷懒。”,闻时砚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打起精神应付今日来贺喜的客人,因着有许多外地来客今日便到了府上,闻时砚不得不提前打点。
好几次他都想脱身去桑宁居瞧上一眼,却被缠得脱不开身,待到月上梢头时才方有空闲去桑宁居。
他步伐仓促而稳健,半路上却被刘妈妈拦住:“爷,按照规矩您今日得宿在自个儿院子里,哪有成婚前一日与通房厮混的。”
闻时砚蹙了蹙眉头,淡漠而冰冷的视线叫刘妈妈背后一寒:“我就去瞧一眼,等会儿便回去。”
刘妈妈却丝毫不让步,赔笑道:“不成的,您莫要为难老奴,这是大娘子的命令,何况这么晚了尹娘子早已入睡了,您改日再来罢。”她好声好气的劝着闻时砚。
隐在夜色里的面容瞧不出神情,身躯一动不动:“滚开。”一声低沉的声音咬着牙说了出来。
刘妈妈一震,却被闻时砚推的踉跄了几步,“唉,世子爷不能去啊,这不合规矩。”
闻时砚不理她,大步走向桑宁居,推开院门长驱而入,才发觉屋内空的瘆人。
黑漆漆的屋子无一丝人气,他匆忙去点灯,火折子拿了出来却手抖着始终未点燃蜡烛,好不容易蜡烛亮了,他环视屋内,一切都如此熟悉,只是没了人影儿。
刘妈妈万万没想到世子爷竟这般敏感。
“人呢?”闻时砚双眸覆上一层猩红,森然地盯着刘妈妈,“我问你人呢?”他又好似平静下来般,方才一瞬的暴戾气息又蓦地没了踪影。
刘妈妈吓得一步也不敢动。
“走了。”徐氏悄无声音的出现在院子里,缓缓踏入屋内,“今日走的,你寻不到她的,放手吧,你有你的新妇要娶,她也有她的人生要过。”徐氏缓缓道。
第30章
闻时砚一时被徐氏的话打击的怔在原地, 走了,真的走了,他愣在原地许久, 徐氏当他是一时气狠了, 自己宠爱的美妾一声不吭的跑掉换做哪个男人心情都不大愉快。
徐氏自觉是了解自己儿子的,原本觉着留姝晚在府上做个妾也无妨,毕竟男人三妻四妾,未来房中也不止她一人, 可当听闻闻时砚把人锁在桑宁居,又或是瞧见他对她的那番柔色,徐氏觉着要坏事儿。
再结合自家儿子对人家姑娘做出的事儿,难保新妇进门后宠妾灭妻,他是个有主意的,自己当母亲的也不能多置喙,把人送走的心思便又冒了出来, 国公府素有清誉在外, 断不能学那些腐朽贵族的做派。
“好了, 不就是一通房吗,走了便走了, 待你成婚后母亲便为你张罗几房妾室。”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曾经她被国公爷那样欺骗, 还当他有多么真心, 没成想后脚就娶了昭阳郡主回来,这些年宠的如珠似宝。
闻时砚不说话, 徐氏却在他抬头时骤然一愣,那双平日里素来淡漠冰冷的双眼,此时眼眶泛红, 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格外不真实。
“你……”徐氏欲言又止。
闻时砚恍惚的想,是他错了,错在不该侥幸,错在不该欺骗她,错在不该去成婚。
当闻时砚发现自己真的动心后,不是没有过迟疑,但他最终还是选择按照原有的轨迹继续走,但他低估了自己对姝晚的感情,这几日他是难受的,瞧着姝晚笑着恭喜他成婚,自己心如刀绞。
看着她疏离的模样,闻时砚尽可能的想去捂一捂她的心,安抚一番,他总觉得来日方长,他可以弥补的。
可她还是走了,在他成婚前一日,往他心上插了一把刀,这把刀将随着岁月流逝日渐深刻。
“好,好,让她滚,滚的越远越好。”半响,闻时砚闭了闭眼缓缓道,他似是气狠了,口不择言道,他觉得姝晚实在没良心,走的这般干脆,这般无声无息,他一边放着狠话,一边别过了身,阖着眼,眼尾沁出了泪水。
徐氏瞧他的样子继续安抚:“这就对了,你们二人不是一路人,强求不成,你有你的阳关道要走,她有她的独木桥要过,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的选择。”
闻时砚默了默,哑声:“母亲,恕孩儿明日无法成婚。”
徐氏大惊失色:“混账,你在说什么胡话,宾客已至,百姓亦在,就连圣上都贺了喜,嘉善侯一家子都等着那儿,你现在做出这般蠢事,你置两家的颜面于何地。”
徐氏慌了,她极力劝说:“孩子,你莫要犯浑,你…素来是懂事的,不过是跑了个通房而已,你想想若涵,那姑娘与你青梅竹马,你若是悔婚是让她去死啊。”
刘妈妈在一旁眼前一黑,大气不敢出,她不敢想象这事要是国公爷知晓了,怕是能把世子爷打死。
闻时砚:“对不起,母亲。”他什么也未解释,挣开了徐氏紧攥的手掌,大步往外走去,他回到了墨砚堂,把自己关了进去,殊不知他的这一番话引起了多大的风波。
夜深人静时,闻时砚坐在墨砚堂中,墨发半扎,披散在肩头,屋内未点灯,窗棂大开,寒凉的夜风吹入屋内,混杂着一息梅香,红绸点烛无不昭示着明日的大喜,在此刻却显得有些阴暗。
柔柔的月光洒在屋内,闻时砚隐在月光中,暗影交加,凌厉的轮廓叫人瞧不出一丝神情。
他坐了一宿,直至天际露出了鱼肚白,他方才动了动僵硬的身躯,拢了拢身上的灰鼠大氅,往屋外而去。
徐氏一夜未睡,胆战心惊的叫人注意着墨砚堂的动静,“大娘子,世子他骑着马出门去了。”刘妈妈着急忙慌的进屋来说。
徐氏登时睁开了眼睛,她面色憔悴道:“侍卫呢?怎么不把人拦住。”
刘妈妈:“拦不住啊,国公爷也去拦了。”
徐氏一阵头晕,刘妈妈赶忙上前扶住:“大娘子。”
徐氏强掐了自己一把,不能晕,今日还有许多事儿等着她,她咬着牙:“更衣。”
徐氏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若是能预料到,她是绝不会做这种大婚前把人送走的蠢事,起码也得等二人成婚后再着手计划。
闻时砚骑着马入了宫,今日本就是他的大婚之日,守宫门的侍卫见着他好一番惊讶。
当今圣上才刚刚起床,外头便传来了刘公公的禀报:“皇上,闻大人求见,眼下在御书房外候着呢。”
齐帝诧异:“谁?月疏?今儿个不是他的大婚之日吗?不在家中娶亲入宫做什么。”
刘公公弯腰回到:“奴才不知,只是瞧闻大人面沉如水,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禀报。”
齐帝一脑门的官司:“知道了,朕这便过去。”
待齐帝到御书房后,召见了闻时砚,“爱卿啊,不在家中娶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齐帝调侃他。
闻时砚当即跪了下去,说明了来意,齐帝的眼神从最初的戏谑变得难看最后面沉如水,“你好大的胆子,凭什么觉着朕会帮你。”齐帝浑身气压极低,一旁的刘公公吓得一动不敢动。
闻时砚跪在下方:“臣自知这个请求提的实在该死,臣斗胆揣测……想来陛下并不愿看看到重臣联姻。”此言一出,周遭是诡异的沉默,刘公公两眼一黑,闻大人猝矣。
齐帝已然被戳穿了心事气的把手边的砚台砸到了闻时砚脑门上,一道血迹流了下来。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确实对嘉善侯和宣国公府的联姻是不大愿意的,嘉善侯本就是掌兵权,宣国公虽无实权,但闻时砚在朝中权利最大的吏部任职,且很快也会升迁,近些日子昭阳郡主的儿子又有尚公主的想法,靖王时不时在他耳边吹风,话里话外想给闻家二公子求六公主。
什么事儿都凑在宣国公府,齐帝自然有些不悦。
但这不代表闻时砚就能直白的戳穿,待他思索一番他又了然,他皮笑肉不笑道:“月疏啊,真是好心计。”
闻时砚:“臣不敢。”
齐帝很信任闻时砚,最终捏了捏眉心无奈道:“来人,宣国公世子闻时砚以下犯上,杖责三十。”
闻时砚:“谢陛下成全。”,不多时,殿前司指挥使高大人便一板一眼的进来对他说:“闻大人,请。”他伸出了胳膊,示意闻时砚。
闻时砚不紧不慢的起身走到了殿外,二人背对着齐帝,高大人对闻时砚挤眉弄眼了一番,沉闷的声响从外边传到了齐帝的耳朵里。
国公府
徐氏火急火燎的站在门外,天已然大亮,宾客已然陆陆续续的到了府上,她不得不强撑着笑容打点,心间提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国公爷拧着眉头:“这混账去了何处,等他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徐氏也无暇顾及了,心绪疯狂转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跟嘉善侯府交代。
“回来了,世子爷回来了。”一小厮气喘吁吁的跑到徐氏面前,徐氏和国公爷登时松了口气,看来自家儿子还没混账到一定地步。
“只是…”小厮支支吾吾,徐氏又提起来了心:“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世子爷是被抬回来的。”小厮说道,徐氏两眼一黑,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刘妈妈赶忙从后扶着她,国公爷咬牙问:“人……可无事?”
小厮:“无事,只是触怒了陛下,被打了一顿板子,眼下昏迷不醒。”正说着,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下来了两位飞鱼服的侍卫,把一道人影抬了下来。
徐氏瞪大了眼睛,周遭的宾客自然也注意到了此处,一时间议论纷纷,徐氏已然顾不得婚事不婚事的,满心都是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会触怒陛下。
闻锦茵匆匆赶来,看到了他,惊得捂住了嘴,周云朗把人扶到一旁安抚,随即又对愣在原地的徐氏和国公爷道:“岳父岳母,当务之急还是要去嘉善侯府一趟,说明情况,婚事最好还是延迟几月,再赶紧去请大夫,二弟的伤等不得人。”
徐氏被惊醒:“对,赶紧赶紧去请大夫。”,随即她抓住一旁国公爷的胳膊:“官人,此事兹事体大,您得赶紧去一趟侯府。”
国公爷面色难看:“我知道了,你先去照看着人,我去侯府走一趟,云朗,今日来的宾客你去好好安抚一遭,说明情况,该道歉的道歉。”
周云朗拱手:“是。”
闻锦茵扶着徐氏去了墨砚堂,不多时大夫便来了,徐氏候在门外心里七上八下,隐隐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半响大夫出来了,二人迎了上去,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无事,已经敷过药了,至少一个月不能下床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