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于跳过这话题,径直看向东方珮身边的东方明夫妇。
“本宫舟车劳顿,今日抵达后一度昏沉疲惫,听闻东方世子携夫人前来也未能外出一见,倒是收了世子与夫人细心的厚礼,本宫在这里补上一声谢。”
传说中难搞的公主并没有发飙,反而客客气气为那点微不足道的小礼物道谢,东方明和左氏连忙回应,且一再为女儿的失仪请罪,他们的长子东方靖也起身立在一旁,目光更多的放在父亲东方明身上。
公主眯了眯眼,这东方明,身子似是不大爽利。
几句话说完,因姜珣挑起的这个话茬算是彻底跳过。
这时,洛氏冲席间使了个眼色,各房几个娘子心领神会,纷纷起身出席,向公主行礼。
洛氏在旁一一介绍。
这几位娘子,都是百里府上的女郎,分别是大房所出的蓉娘、葭娘、二房的倩娘,年纪最小的是洛氏的女儿,慧娘,算起来,她们与公主还是表姐妹。
“皇后娘娘入宫前便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小女郎,与兄弟姊妹相处极好,奈何娘娘身负母仪天下之重担,反而没有机会重回旧时闺阁。如今殿下驾临洛阳,倒也算是替娘娘圆了一个遗憾。”
“几个孩子都是在洛阳长大,对这里最熟悉,殿下若有什么想去的想玩的,只管叫她们一道作陪便是。”
乐台处忽然一阵疾奏,曲调一改先时的悠扬清灵,陡然间激昂澎湃起来,李星娆顿时被吸引,转眼看过去。
仍是那个最出挑的琴师,他功底深邃,已自成一派风韵,没有大开大合的浮夸,拨滚拂扫之间尽是蓬勃的力量。
洛氏见状,冲府上几个娘子再次示意,几人知情识趣的退到一旁,并未执于刚才的话茬。
裴镇不动声色的看向公主的方向,不期然对上姜珣投来的目光,两人对视间,眼中是隐晦的审视和猜疑,而一曲恰好在此奏罢。
公主笑着叫赏,崔姑姑立马支使身边两个小婢女去准备赏钱。
乐师们得公主赏赐,齐齐上前来叩谢。
李星娆盯着那个冷峻的琴师,含笑开口:“先生琴艺了得,不知师从何人?”
琴师恭敬回应:“小人身份低微,哪有资格师从名家,不过是一番痴好,自己摸索苦练。”
“原来是自学成才,”李星娆笑了笑:“能有如此功底,非多年苦练不可得。若先生赏脸,本宫倒是很想与先生切磋琴技。”
此话一出,不免令人浮想联翩。
难不成公主是瞧上了这个琴师,打算收拢私养?洛氏还真是会啊!
琴师不卑不亢:“得殿下青眼,是草民之幸。”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南音。”
公主饶有趣味:“本宫记住了。”
刚好赏赐之物已备齐,崔姑姑在公主的示意下当场派赏,众乐师又是一阵谢恩。
虽然公主对那琴师另眼相看,但也并未给予什么特殊待遇,待到接风宴结束时,那琴师与其他人一样乘车离去,并无什么香艳旖旎之事在宴后延续。
百里宁和洛氏亲自将宾客们送到门口,直至宾客散去,夫妻二人才相携往回走。
从接到公主后,百里宁和洛氏的心便一直悬着,就怕招待不周,直到此刻,夫妻二人才松了一口气。
洛氏为自己的安排感到得意,甚至对接下来的日子也有了信心:“夫君,你觉得蓉娘这几个,哪个能成太子妃?”
百里宁失笑:“怎得,现在不捶胸顿足,恨自己晚生几年了。”
洛氏轻轻哼了一声:“罢了,妾身想通了。都是一家人,蓉娘她们几个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无论是谁中选,那都是百里氏的荣光,若为了人选之争,自家人先撕扯起来,叫外人捡了便宜,才是得不偿失。”
说到这,洛氏得意起来:“再说,都是自家姐妹,待到慧娘长到许婚的年纪,有做皇后的姐姐,还能亏待了她?”
百里宁眉目舒展,轻轻拍洛氏的手背:“还是先将公主应对过去吧,这么多年,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太子快要选妃的时候来这一趟,必有皇后授意。你得仔细应对。”
提到这个,洛氏有点不舒坦:“若是早早定下迁都的事,皇帝太子近在眼前,咱们哪还犯得着在这瞎猜琢磨。”
“这事儿就不必抱怨了。”百里宁笑笑:“等东都建成,陛下临幸时,咱们只会越来越好。”
洛氏一听这话,又充满干劲了。
……
同一时间,回程的马车上,左氏正在指责东方珮今日的失言。
东方靖见妹妹被说的一声不吭,帮腔道:“母亲,妹妹也是无心,况且殿下并未怪罪。”
左氏摇摇头:“等到殿下怪罪时,可就晚了。”
东方珮老老实实:“女儿错了,往后再不敢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了。”
东方明叹了口气,轻咳两声:“罢了,错处挑开了,你就要记住,多说无益。太子就快要选太子妃,公主喜欢,未必代表太子喜欢,但若公主不喜你,即便成了太子妃,日子也绝不会好过。”
提到太子妃的事,马车里的气氛凝重了几分。
东方靖见妹妹没说话,笑着安抚:“父亲,这种事也要看缘分,珮娘……”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一而再再而三回嘴,是欠打了是吗?”东方明忽然发火,激起一阵病咳,吓得东方靖再不敢胡说,和母亲左氏一个倒水,一个抚背。
东方珮轻轻咬唇,平声道:“父亲放心,女儿知道该怎么做。”
左氏还是心疼女儿的,和声道:“别给孩子太大压力,大郎也没说错,再多安排,也得看缘分。”
东方明许是旧疾犯了难受,许是无言以对,沉默着没再说话……
第64章
“不是叫你们看好他吗?他怎么会扮作琴师出现在公主面前!?一个个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姜珣压抑多时的邪火终于彻底失控,放任自己暴躁起来,一脚踹开地上的瑞兽铜炉,怒不可遏。
然手下的人心里也委屈。
毕竟是东家自己说,不要打草惊蛇,只负责把这人盯紧了就成。
更何况这人顶替琴师来百里府献艺,就在东家眼皮子底下,他们也都暗中监视着,并未玩忽职守,若对方敢有动作,他们也会第一时间出手。
可现在看来,比起他们玩忽职守未曾及时报告此人行踪,东家更生气的是此人出现在了公主面前。
什么辩解都是多余的,只能认下。
“东家恕罪。”
姜珣吐了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事已至此,这人在公主面前留了印象,以李星娆如今的敏锐心思,做的太多反而会节外生枝。
姜珣思索片刻,沉声道:“明日,我去会会他。”
……
来到洛阳第二日,重修行宫的营造工作便一一展开,裴镇和秦敏作为正副监察使,各司其职,配合的倒也顺利。
姜珣早间去走了一圈,便直接去了百里府。
来的时候,公主正准备出门,目的地正是东方珮说的那个福宁塔。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李星娆换了身男式便装,带了包括伍溪和崔姑姑在内的十来人随行伺候护驾,此外,还有百里府上三位女郎,也配合公主换了男装打扮。
姜珣向三人见礼,那身清隽又不失英武的气质,令三位百里女郎多了几分拘束羞赧,不敢过度直视面前的男人。
李星娆将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笑道:“姜长史曾游历各道,见多识广,本宫来洛阳一千,都是姜长史与本宫描绘洛阳景色。”
有公主牵了这个头,最年长的百里蓉按下面对外男的羞涩,大方问及姜珣游历的过往。
姜珣看了眼公主,对方的眼神意味明确——说啊,会说你就多说点。
他立刻就懂了。
于是,接下来的路程里,几乎都是姜珣在说,三位百里女郎静静的听。
是个人多少都有点慕强心理,而这个“强”,包括但不限于武力、智力、经历上的超群和身怀一技之长。
姜珣年轻俊朗,谈吐不俗,又见多识广,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三位女郎的好感,
渐渐的,她们眼中或惊奇或赞叹的眼神盖过了最初的羞赧和局促,也开始与姜珣交谈起来,除了洛阳风情,还有她们为数不多的几次出游。
倒是公主本人,一路上甚少开口,优哉游哉的看风景,直到抵达了福国寺,李星娆都走出去了,三位百里女郎才如梦初醒。
她们今日是陪公主的呀,怎么和公主身边的近臣聊了一路,反而忽略了公主呢!
以百里蓉为首,三人暗自反省一番,将注意力从姜长史身上收回来,飞快跟上公主。
站在福国寺门口,仰头就能看到寺内高耸的塔身。
噩梦里被囚禁在塔底的滋味席卷了心间。
那一方囚地,是她最痛恨的地方,也是最抗拒排斥的地方。
可是,她并不抗拒心中留存着这种感觉。
它像一个永不泯灭消散的警示,让她再不敢重蹈覆辙。即便不可避免的来到类似的地方,她也是登高远望,而非回到暗无天地的底端。
就在李星娆准备迈入寺门的当口,迎面走来一人,分外眼熟。
等人走进了,李星娆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愕然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镇抱手行礼,淡定道,“重建行宫人手有限,早间听闻寺中有僧人擅长营造,特来取经。”
李星娆看了看寺内的方向,确有一身披袈裟的僧人返身往回走,想是他瞧见了她,便请对方留了步,独自出来的。
“取完经了?”
裴镇不苟言笑,“大师慈悲为怀,古道热肠,答应相助,稍后会有营造司的专人前来详谈。”顿了顿,反问:“殿下要登塔吗?”
李星娆心里一咯噔,莫名听出了话外之音。
擅长拒绝的人,可以有一万种方法拒绝,但裴镇的拒绝一向直截了当,根本不会弯弯绕绕给人遐想误会的空间。
但同样的,这样的人一旦开始不拒绝,便处处都是端倪。
就说此刻的偶遇,打过照面后他大可直接走人,毕竟公务在身,她是公主也不能强留,可他呢?东拉西扯的说了一通,脚下半步都没动。
还“殿下要登塔吗”,分明就是“我想与殿下一起登塔”。
公主决定配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