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忽然响起男人低沉的询问,令李星娆有片刻的怔然。
半晌,她轻轻扯了一下嘴角,看起来好像是听到有趣的地方发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笑里藏着几分怅然。
裴镇那些话,其实犀利又精准。
她想啊,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不愁生计,身边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身上也没有系着太多利害关系。
如此的话,她大概就能像她们一样了吧。
“殿下,您觉得呢?”忽然有人叫她,李星娆回神,意外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眸子。
东方珮笑容恬淡,正看着她,但李星娆根本没留意她们前一刻说了什么。
“觉得什么?”公主不懂,也不遮掩,直接就问了。
这就让秦萱和何莲笙有些尴尬了,敢情公主根本没有在听她们讲什么。
李星娆笑了一下,拍拍脑袋:“对不住了,方才听你们说城东有家胡饼铺子,本宫就想起了长安的辅兴坊也有这么一家,本宫还吃过两回。离京有些日子,思绪一上来便走了神。”
原来是这样!
何莲笙的心本就是偏的,这会儿毫不犹豫改口:“其实东方娘子说得对,各人自有各人的玩法,我是个急性子,恨不得一日就能玩遍全程,囫囵着玩个遍,有时的确不及细细赏玩来的深刻。”
她亮晶晶的眸子盯住公主:“殿下这般温和,兴许是喜欢漫游细玩。”
李星娆这才晃过神,知道东方珮刚才说了什么。
她再次看向这个瘦小又文静的少女,第一次主动起了个话茬:“本宫在长安时,常常听皇兄和母后提及东方家镇守龙泉都督府的事迹,东方氏满门猛将,本宫还以为东方娘子会和何娘子和秦娘子一般巾帼不让须眉,如今看来,是本宫先入为主想错了,将门之家,也能长出东方娘子这般娴静温雅,善解人意的姑娘。”
东方珮愣了愣,看向身边的秦、何二人,眼中竟溢出几丝艳羡:“若是臣女能选,其实更愿意像秦娘子和何娘子一般。”
“哦?怎么说?”
东方珮轻轻垂眼,抿唇笑了笑:“如殿下所言,东方氏满门武将,所以免不了损兵折将,家父身为长子,有继承家业之责,可当年三叔战死沙场后,家父便披甲上阵,协助晋王驻军与龙泉都督府。”
“家父虽打了许多胜仗,但也落下了一身伤病,还是祖父亲自出面向陛下请命,这才将他调了回来,如今协助晋王的,是臣女的二叔,又因二叔常年难以归家,二婶与两位弟弟妹妹便作为随军军眷,一道跟了过去。”
“臣女自出生起,身子便格外虚弱,大夫说,子嗣由父之元精所化,虽未母体孕育,但若父体抱恙,同样会影响到子嗣。所以,殿下想的其实并没有错,若非这生来就带着的毛病,臣女一定也会像两位娘子一样。”
在场之中,百里家的三姐妹未必懂这种滋味,可秦萱和何莲笙是懂得!
东方珮一番话,直接将秦、何二人对她的好感拉满,一边默默惋惜她身为将门之后受的苦,一边大方向她传授一些简单且能强身的招式。
东方珮果然感兴趣,席间谈话再次热闹起来。
不同的是,刚才还像个边缘人物,连句话都插不上的东方珮,忽然成为了热闹中心的一部分,反倒是百里蓉三姐妹,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对战场上的情怀更是无动于衷,顿时角色对调,成为了这场谈话的边缘人物。
最糟糕的是,公主好像更喜欢她们的这种氛围。
百里蓉三姐妹脸上表情不变,但心里已经开始拉响警报。
她们,都是竞争者吗!?
第66章
第一日的游玩顺利结束在当天申时。
彼时天还没黑,秦萱和何莲笙眼中透着欲语还休的留恋,自陛下登基之后就取消了宵禁,本想和公主一起去夜市玩,眼下只能作罢。
众人分道扬镳,公主回到百里府,吩咐崔姑姑在自己的首饰里条件了几样给百里蓉三姐妹送去。
她在美人榻上两手交握向上抻开身体,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好歹忙活了一日,不好叫他们白忙活。”
崔姑姑应声说是,回忆着三位百里女郎的气质,挑了三样,给公主过目后便亲自去送了。
伍溪走了进来,“殿下,有消息。”
李星娆掀眼:“跑哪儿去了?”
伍溪面色微微羞赧,上前一步,在公主面前压低声音回复。
李星娆慢慢露出恍然的表情:“我就说嘛,一个个的跑那么快,还真是……诸事缠身啊。”
她站起身,忽然又恢复了精神:“去准备一下,晚点时候悄悄出府一趟。”
伍溪愣了愣,“殿下可要备车?”
李星娆好笑的点点他的额头:“懂悄悄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悄无声息,掩人耳目,你带几个身手好的跟我走。”
伍溪懂了:“是。”
天色将将暗下时,洛阳城内已是华灯初上。
姜珣一身便装走进来芳楼,立马就被眼尖的老鸨盯上,奉为上宾迎进楼里,他是来芳楼的生客,但显然不是这种地方的生客,仪态举止娴熟自然,张口就要了几个楼里的翘楚头牌。
老鸨原本还在欣喜今夜又叨住一位金主,结果一听名字,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是没想到这位客人来之前做了这么足的功课。
“怎么?我慕名而来,竟是连几位美娇娘的面都见不到吗?”说着,姜珣拿出一包银钱,直接点亮了老鸨眼中的光。
眼神是亮了,但眼里的为难变得更清晰了。
经营这种行当,总会遇上撞客的时候,送往迎来讲究的是心思灵巧,她调度以下,几个姑娘同时赶两场也不是做不到,可今日简直见了鬼,竟……
“看来老板很为难啊,怎么,是我给的太少了吗?”姜珣又从袖中掏出一把飞钱,老鸨心里顿时传来破碎的声音。
“要不这样。”姜珣好说话的很:“钱你收下,谁要了这几位姑娘,烦请老板为我引荐,大家品位相同,兴许还能交个朋友。”
当姜珣作此表态时,老鸨眼神一动,慢慢回过味来。钱多,目的明确,还不依不饶,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压根就不是冲着女色来的。
这时候,一个合格的老鸨就要会懂得妥善斡旋了:“贵客稍候,我这就去通禀。”
姜珣便心安理得的等待起来。
不多时,老鸨笑着回来,表示那边的客人听了姜珣的话,也生出了兴趣,邀请他过去认识一下。
姜珣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施施然起身:“有劳。”然后被老鸨领着走向另一个厢房,可让姜珣万万没想到的是,跨进房间之前,迎面竟走来一个熟人,这人跟前也有人在引路,分明是将他们引向同一个地方。
两人狭路相逢,都停了下来。
姜珣意外的笑了:“侯爷原来也喜欢这样的地方吗?”
看到姜珣的裴镇同样淡定。或者说,当琴师南音出现在宴席上,凑到公主跟前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察觉了彼此的异样,会在这里碰到,一点也不奇怪。
可有些事情即便察觉,也还不是说破的时候。
裴镇负手而立:“不及姜长史。”
老鸨见两人相识,便知道自己这个局搓的没毛病,越发热情的邀请两人进门。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跟谁客气,不约而同迈步进了新的相仿,然而,就在两人跨进门内,看到座中等待的人时,表情齐齐裂了。
李星娆斜倚座中,面前的食案上遍布美酒佳肴,被叫来陪酒的歌姬舞姬似是因他们入内被打断了,歌舞暂停。
她……怎么会在这里?
李星娆扫过两个男人怔愣的脸,转头对歌姬舞姬道:“停下作甚,贵客临门,接着奏乐,接着舞啊。”
于是歌舞照旧。
“愣着干什么,两位不是来与我交朋友的吗?请坐。”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南音,多半已经在公主手上了。
既来之则安之,裴镇和降序对视一眼,一起入座。
“殿下怎么来这里了?”姜珣笑着发问。
怎么来这里吗?
李星娆的思绪晃了一下,脑子里浮现出一些梦里的画面——
男人面色凝重的站在生气的女人面前,想解释似乎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的身后,是一座热热闹闹的花楼。
眼见着她险些被气哭了,他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的神色,抓住她的肩膀郑重的说:“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没碰里面的女人,更不曾与谁暧昧,逢场作戏,不过是要打探一些消息,朝廷不准官员狎妓的规定早已是名存实亡,且不说人在酒色之气中熏一熏,话便格外好问出来,单说那些在旁伺候的歌姬舞姬,往往知道的更多。
人终于哄住了,却不肯轻易松口,要她原谅他也成,除非带她一起!
男人万般无奈,令她扮作小厮同行,她偏不,转身找出一套雍容华贵的妇人装,梳了个已婚发饰,大摇大摆的走进去,竟然没被人扔出来。
他方才知道,这地方之所以受人吹捧,乃是因男女通吃,达官贵人能招待,有钱有权的女官人同样能尽兴,可谓毫无底线。
脸顷刻就沉了下来,连来此的目的都不顾上,他提着她的领子便转身走人。
两人拉拉扯扯出来,好一阵拌嘴打闹,最后化作石桥之下抵死缠绵的深吻……
画面一荡,又渐渐变回面前两个男人的脸。
李星娆笑起来,从容的说:“只许你们来交朋友,就不许本宫来会友?”
姜珣疑惑:“殿下是指……”
“那日的琴师,你们都忘了吗?”李星娆耐心的提醒他们,也进一步确定了两人的猜测。
姜珣:“原来殿下是来找他的,那为何不见他人呢?”
“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公主冲二人微微一笑,说的理所当然:“所以本宫做东,他在洛阳城一日,吃穿用度都由本宫招待。”
囚禁。
她不会无缘无故把人囚禁,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姜珣看了眼裴镇,自他进来以后,几乎没怎么说话。
他想了想,不慌不忙道:“若殿下真的查过他,便该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乐师,那日百里府献艺,微臣便觉他居心叵测,一查之下,方知他根本不是什么琴师,而是一个四处游荡沉溺温柔乡的浪荡子。”
“想是听闻公主驾临洛阳,便找机会去攀附,臣深忧殿下被其人欺骗,这才于今夜找来,没想到还是比殿下慢了一步。”
“啊。”公主撑着下巴,好整以暇道:“原来姜长史来这里,全都是为了本宫着想,但你这话有失偏颇,当日长史当着本宫的面狎妓亲昵时,本宫说什么了吗?倘若用这点爱好定一个好坏,那姜长史这笔,要如何算呢?”
姜珣一愣,没想到她在这等着,顿时哑口无言。
裴镇带着疤痕的眉梢轻轻一挑,发出了极不和谐的一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