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以清自然知道那日的皮影戏不是白看的,她道:“我知道夫人是什么意思,只是……”说着她稍垂下眼,思量片刻,又道:“丞相并不希望我掺和这件事。”
卢以清的回答是在陈夫人意料之中的,“我知道丞相可能不想让阿竹卷入这件事,但阿竹自己的意思呢?”
卢以清又是低下了头,说实在的,她并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或者说,她不清楚太子的心意,她的意思其实就是想要依着太子的意思。
“我想见太子。”卢以清道。
这让将军夫人有些犯难,她的眉头又深陷了些许,她在后宫并没有什么熟人。良久,才开口道:“宫墙深,要见面的话,你进去或者他出来。不过,这两件事都不容易。”
卢以清看着夫人长叹一声气,当然不容易,若是柳安愿意经手还是能简单些,可惜,柳安是最不能找的那一个。
“不过。”陈夫人又开了口,她慢慢抬起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你当真愿意进宫冒这个险?”
进宫,卢以清没有直接回答,这对她来说不只是犯险,就像是送死一样。
可是她当初想要从永州来长安,为的就是想再见太子一面。太子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
“我会尽力的。”卢以清如是答,她只能尽力让柳安同意,不过到时候柳安也一定知道她想要进宫的目的是什么。
陈夫人双手握住她的手,“阿竹,长安处处藏着刀,一定要护好自己。”
卢以清点点头,“见太子一事,就烦劳您了。”
“这是我应当做的。”陈夫人回。
话说完,陈夫人有要离开的意思,卢以清又想到了什么,赶快问:“我在长安一事,除了您还有旁人知道吗?”
夫人摇了摇头,“这个你放心,这些日子里我也并未发现谁在暗处。”
卢以清这才有些心安。
“不过我听说了你同崔凌的事,她就是个骄纵长大的娘子罢了,你可不要同她计较,崔凌的手不脏,但若是让她母亲盯上了可就坏事了。”陈夫人又提醒道。
说来左相的夫人,卢以清也曾耳闻,是个厉害的角色。
她点了点头,“多谢夫人提醒。”
将军夫人起身后微微颔首,“那我先走了,有事的话,我会来找阿竹。”
“夫人慢走。”卢以清眼看着门重新关上,心中说不出的滋味。长安说不透的事太多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了。想着她又摇了摇头,真是小心的话就会在府上一直不出来。
可见柳安比自己要清楚长安。
卢以清喝完剩下的茶,起身出了雅间。
……
隔着一条路,对面的酒楼上,男子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瞧着卢以清下了楼,男子也起身离开了位置。
他眼看着卢以清找来周禾,二人往前面走去,长安的人多的他不能随时准确找到两人在哪。这样想着,便又上了一处更高的地方。
站在高处果然不同,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太密了,看着他一阵恶心,仔细看了许久才发现卢以清和周禾在什么位置。
刚觉得两人走的真慢,他忽然又看见一处拥挤的人群。
男子的眉头渐渐蹙起,下面被人群拥挤的地方有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此人一席白衣,腰间缠着金线,玉佩也落的刚好。等下面那男子抬起头来他才看清了其面目。
郑淮之!
男子的目光又赶快转到了卢以清身上,郑淮之和卢以清之前只差了不过五六人!且两人正在往相对的方向走!
男子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心思,赶快从楼上跑了下去!
……
卢以清见前面人群拥挤,走着走着本不想过去了。
周禾道:“夫人走过这里一处就好了。”
“那就再等等吧。”卢以清想也没什么着急的,等上一等也不妨事。
可就在这时候,周禾看见了前面的男子,人群挤着,他们和前面这个男子的距离越来越近,周禾并未见过这个男子,却莫名觉得这不是个应该见到的人。
刚准备拉走夫人,他听见身边一个小娘子道:“那!那是郑家的小郎君郑淮之吗?”
“啊!好像真的是!”
这一声尖叫让周禾整个人紧绷起来,夫人要是在和自己在一处的时候见到了郑淮之,恐怕以后是马来喂我了!!!
“夫人,我们快走吧,前面有不能见的人。”周禾凑上去小声道。他紧张的恨不得直接把夫人人拽走!
卢以清看了一眼周禾,这人紧张的样子让她下意识往前看了一眼,究竟是什么人。
这一转头,或许是太快了,带起的风带起面纱。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人都怔在了原地。
郑淮之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就在这时候他完全否定了先前的想法,有些人即便是许久未见岁月变迁,即便是从幼时长大了十几岁,但见到的一瞬间还是能认出来。
“走!”卢以清见对面的人还愣着,她倒是先反应了过来,郑淮之可见不得。
话音刚落她就拉着周禾往反方向走。
郑淮之刚开始还觉得有些不真,毕竟……毕竟她,她不在了呀!可对面的人跑什么?!
他赶快拨开人群,往前追去。
第63章 六三章【三合一】
“让一让, 让一让!”郑淮之丝毫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只顾着往前追去。不管前面的人是不是他要找的人,今日他都必须看见才能心安。
越是着急, 就越是走不动路,这话简直一点都没错,今日就连周禾都不能给卢以清开出一条路来。周禾一边着急,一边想, 王津那小子要是在就好了。想到这里他便重重叹了声气。需要王津的时候,他比鬼魂消失的都干净。
不过这也是周禾心里急躁罢了,若是王津真的在这里才吓人。
卢以清正着急着, 忽然被人抓住了胳膊。
一瞬间,她停在了原地。周围人群熙攘, 与她而言不过是擦肩而过。
她不敢回头,不知道如何同郑淮之解释,若被郑淮之认准了自己还活着, 危险岂不是又会多了几分?
“阿竹?”郑淮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即便是两个字她还是能确认这人就是郑淮之。
卢以清慢慢回过头去,隔着面纱, 她还是看见了面前人一副不大信的样子。
郑淮之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在颤抖, 或者说他整个人都在发颤。卢以清知道这种震惊感, 就和方才夫人的感觉一样。
或者又不一样,难道郑淮之真的会因为小孩子的一句玩笑话等到现在吗?想着想着,卢以清心头有些复杂的情绪生出。
“郑公子?”周禾故作平静的声音响起, “公子无缘无故为何要拦住我家夫人的去路?”
“你家夫人?”郑淮之疑惑问出,但手却未松开。
卢以清抚开他的手, 收回自己的胳膊,转身对着周禾道:“我们走吧。”
“阿竹!”郑淮之的声音很大, 卢以清的脚还是顿住了。他几步跑到卢以清面前,“我不会打搅夫人的,只是……只是有些话想同夫人说。”
郑淮之在看到周禾过来的一瞬间,心中大概就有些底。只是,他脑子很乱,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阿竹。
只听面纱中的人轻轻一笑,“我与公子从不相识,公子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讲?公子应该知道我家丞相不是个好招惹的。”
“无妨。”郑淮之忽然道:“夫人若是真不认识我,也不会在听到我故人名字的时候停下。夫人,我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个梦困的我近几年来都不得安眠。夫人心善,能否为我解答一二?”
“我说了,我不认识公子,又何来为公子解答梦境一说?”卢以清回。
郑淮之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又道:“阿竹可听过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稍稍往前两步,周禾的手伸了过来想要拦开二人的距离,却被郑淮之攥住了他的胳膊,“我知道阿竹在顾虑什么,你放心,没人能认出你是谁。”
看似是个安心的话,实则让卢以清更加慌张,方才将军夫人不也是这样说的?可才刚出来,只不过一个身影就被认了出来。
卢以清往后两步,同他拉开距离,语气并不好,“我已经说了我不认识公子,若公子执意纠缠,别怪我喊人了。”
可是她不知道,她的声音都没有同年幼时变很多。
“夫人喊就是了,郑淮之本就是众人眼中的病人。”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不,是以为已经去世的人如今就活生生站在眼前,可对方连信任都不信任自己。
“郑公子。”清冷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卢以清发现周围的人都躲着走了。
等那人错过郑淮之的身影又往前了些,卢以清才看清了来人,她小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柳安。
郑淮之的目光随着卢以清移动,最终也落在的柳安身上,他嘴角颤抖着自嘲般笑了,身子转过去对着柳安拱手一拜,“见过丞相。”
柳安蹙眉,“不知郑公子为何要拦着我夫人?”
郑淮之颤抖着长舒一口气,“下臣认错人了,还请丞相恕罪。”
“认错人了?”柳安嗤笑一声,“你一句认错人了便让我夫人受惊,这是一句道歉便能原谅的?”
郑淮之知道柳安惹不得,但他喉间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莽撞了,应该道歉。无论面纱下的人是不是阿竹他都应该道歉。
遥遥梦中人,终于不是那样不可触及了。而他,再也触及不到了。
许久后,他慢慢抬起头,双目落在柳安身侧的女子身上,“下臣无言,还请夫人见谅。”随后,他又是深深一躬。
眼见着郑淮之躬下身子的卢以清身子不自觉往前了些,柳安抱着自己的手同时也紧了些。她抬头看了眼柳安并不好的神色,她知道柳安想让自己说些绝情又疏远的话。但她也知道郑淮之不会信这些话。她太了解郑淮之了,甚至比了解柳安还要多。
一个从没有遭受过任何坎坷的人,一个从小就厌恶权臣仗势欺人的人,如今他又是如何看着自己和柳安的?
还有肖洛带来的那些传言又有几分真假?他真的是因为自己到了现在都没有娶妻生子吗?
柳安并没有给她很多思考和犹豫的时间,卢以清道:“公子日后在街上还是要注意些,莫要给郑尚书惹了麻烦。”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想让郑淮之日后能谨慎些。
“夫人不是说,不认识我?”郑淮之问。
卢以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伸手轻扯了扯柳安的衣裳。
“郑公子?”柳安抬眼看向郑淮之,提醒他不要再接着给自己惹麻烦。
郑淮之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的目光像是黏在了卢以清身上。
这样僵持着不是办法,卢以清又轻轻扯了扯柳安的衣裳,“夫君,我们回去吧。”
若是卢以清不在这里,柳安一定会教教郑淮之如何在长安城里做一个安全的人,可是夫人现在还在,他决不能动。柳安没再看郑淮之,一手揽着卢以清朝着郑淮之走去,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柳安的余光看见郑淮之的目光还随着夫人。
他们就这样走了过去,一直等着茫茫人海将他们和郑淮之的距离重新隔开。
……
郑淮之迟迟未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来,他曾想过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尽全力将阿竹护住。可笑的是,原来当初已经有人能护住她了。
更可笑的是,现在阿竹就站在他的面前,他连看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阿竹的影子越来越远。远到郑淮之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