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席谨言状似不悦但不好冷面的主人家姿态。
到周然野心勃勃坐在轮椅上运筹帷幄坐看争斗的阴谋家自带。
再到被密谋围攻的沈昆冷淡且阴沉的蛰伏姿态。
最后才是赵津南毫无转圜的欲进攻姿态。
他不在乎沈昆跟这些人如何如何,但他还是注意到了沈昆的手指并未抚摸他的腿。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了——这姓沈的一旦情绪有所波动,势必跟过往那件事有关,他的腿,是他这一生的症结所在,而若是他没有这方面的表现,说明他的情绪很稳。
要么是因为奚凉。
赵津南的到来,或者他来不来,都不足以让他动容。
是预判,还是有足够的底盘跟准备去应付?
既然如此,就不至于....
“看来几位有私事要聊,我不方便打扰。”他看了下手表,似乎并不关注这种事,正要起身离开时.......
赵津南忽笑了,脸上的刀疤因为阴沉的笑容而挤压一起,多了许多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皱纹。
他说:“反正我已经坐完牢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沈昆,当初你争那块地,本无优势,就派了那个女人来勾引我,可真是天姿国色,然后她再以□□未遂罪让我入狱,让我被判入狱,五年,这五年你趁机抢占我的地盘,可真是好手段啊。”
蒋森摁在手表上的手指顿了顿,敲了下表盘,抬眼看向赵津南,那一刻的眼神.....
赵津南没有留意,席谨言留意到了,眼底微微沉....
沈昆长腿搭着,还是没有摸那伤腿,反而微笑道:“经济市场的规则大家都懂,一个萝卜一个坑,你问问这里任何一个人,一根萝卜烂了被人叉出去,其他萝卜是不是会急着跳进去?”
“难道只有我沈昆世俗且贪财吗?”
席谨言笑:“自然不会。”
“赵先生,国家法律还是要遵守的,你不要拿这件事说事,既然已经伏法服刑了,做人还是要向前看的。”
赵津南摸了下脸上的刀疤,“席先生,这个道理我也懂,我就发发牢骚,毕竟我都吃了这么大的亏了,心里也是委屈的,不过沈昆,你为什么不提我背叛五年其实不是因为□□未遂,那只是小事,主要还是我剁掉了她的手指。”
“这根小手指。”
沈昆抬眼,眼底晦暗深沉。
蒋森的目光落在了赵津南举起的小手指上,就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低头端了酒杯,喝了一口,那一口,很烈,让他咽喉蠕动,活生生咽下了,舌根顶住了后槽牙,牙根紧了许多。
显然,他也有自己的习惯。
这是席谨言今晚第一次喝酒。
赵津南举起右手,指着小拇指,咧嘴笑:“就是这根,你知道我对你有气,她还不知死活单枪匹马来找我,还说什么谈判,你说好不好笑,最重要的是她故意提起,让我知道她那根手指本来就是被折过的,歪歪扭扭的,可真特么丑。”
“是你折的吧。”
“我当时可真只是一个男人会犯的错误,我问她,要不要跟我,毕竟你对她不好。”
“她却说她愿意为你折手指头,你给她的,我永远也给不了,哎呀,当时我也是年轻气盛,本来就烦你这个外地佬跟我争,当时一下子就气爆了,直接抓过她的手指就剁了。”
席谨言眉心一跳,但很快就平静了。
“你说她神奇不神奇,她身上特么带着摄像头,给录下来了,而且提前报警了,特么算好了时间,就在我剁手的时候,警察冲进来了....”
“沈昆,这是你们原定的计划吧,可真特么歹毒啊,算准了我的暴脾气,用一根手指换那么大一个市场,真特么值!”
他满嘴粗话,狠狠闷了一杯酒,指着沈昆怒喝道:“但我赌你不知道她是故意让我剁她手指头的,其实诱我侵犯她就已经足够达成目标了,但她贪,只有让我剁掉她那根早就没用的手指头,你才会愧疚,才会把她纳为自己人。”
“你沈昆拿到了市场,让老子坐牢那么多年,你赢了。”
“她呢,一个下贱的陪酒卖房臭丫头,退学不到半年就成了你的枕边人,再借这次机会让你花钱花关系送她去国外读书,从此青云直上!”
“就老子败了!”
他将酒杯啪一下砸在地上,玻璃随便横飞。
这次就算是小厅的门微闭,这样的动静也惊动了外面的人,包括正在社交的太太团们。
谢美玲等人站起观望,而蒋域这群公子哥正在有的没的聊着天,被这响动惊动,都急躁起来了,可不比妈妈团来得稳重,忙上前要看情况,保镖拦住了他们,集体要去小厅这边。
隔着花草树木包围的隐约绿意,他们能看到里面一个人正在怒吼什么。
“真特么牛逼啊。”
“一个个死变态,这么能算。”
“沈昆,你能算到她拿你当跳板,玩弄你于掌心?”
“有奚凉这样一个心如蛇蝎的枕边人,你不怕吗?”
他声音太大了,外面的人都听到了,谁?
蒋域有点懵懂,他刚刚听错了吗?还是没听错....
小厅内,周然跟席谨言都在观察蒋森。
但失败了,这人安静如磐石,仿佛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喝着酒。
沈昆双手交握,微往前附身,盯着赵津南,却是神色幽沉。
“怎么入狱了一次,倒学会空口白话了。”
赵津南不满他这副神态,眼神跟周然交换过,咬咬牙,“你让奚凉那贱人过来对峙,你看看她敢不敢承认!”
沈昆握着酒杯的手指拧紧。
而此时.....外面有些躁动,许山推开门,对沈昆说:“先生,出事了。”
宴会外侧大厅人比较少,只有负责拦人跟审核帖子的人,但他们现在不太敢拦这伙人,好在对方也没强行闯入,只是看地上被抬进来浑身血淋淋的人没太大致命的问题,再看那个半染血西装不整的白脸公子哥儿....后者似乎有些不服气,坐在边上扯领带,手指上都是血。
其余几名保镖刚经过一场激斗,好在平息了,只安静等着。
沈昆走出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沈叶的狼狈,也看到了不远处站在停水台边上的人。
另一侧有高大茂盛的夜香木兰花树,她离树有点远,站在略空旷似野的地方,对着似水如镜倒映水月的空庭,也不知在想什么。
背对着他们抽烟的女人。
她的身上血不多,但手上沾血不少,夹烟的手指上都黏糊糊的,血映入烟中。
她似乎很苦闷,也没理会后方腆着笑脸跟她小声说话的小青年。
听到这边动静,她回身往来,身上的居家背心外面套着一件外套,显是临时出门的,匆匆而去,染血而来。
看到那一群人,她也没管,只垂着眼,手指掐灭了烟,放进了边上的垃圾桶。
对着沈昆说了话。
“酒吧,争吵,打架,不知为何混战,赵小公子挨打居多,赵家的保镖都废了,未免赵先生误会,只能先送来这里让他自己处理,酒吧监控被破坏过,没留下视频。”
简明扼要,毫无赘述,顿了下,她看向沈昆。
“沈先生,今晚我的工作完成了,但您的儿子得您自己教育。”
她说完就要走了。
“阿树!我的儿!又是你,奚凉,你这个贱人!”赵津南看到地上鼻青脸肿惨不忍睹的儿子,大怒,夺过一个保安手里的安保棍,疯了一样冲向奚凉。
新仇旧恨一起算?
他的动作很突然,许山反应快,但也因为刚刚还在沈昆身边,冲过去需要时间,沈昆只觉得奚凉那边被赵津南突冲时,许山冲过去的阴影还在外侧,他自己刚握紧手杖,就已经有另一个阴影迅速赶到她身边。
那个人,恐怕一开始就往她那边靠近或者提防着了。
反应更快,距离更近。
然后....
奚凉反应也快,毕竟是从小就能跟人打架的姑娘,察觉到赵津南的疯狂后,立即往后退....这一闪躲也略有不足,那赵津南毕竟是男子,一回转,挥舞手里的棍子朝着奚凉劈去,正好奚凉侧身,这一棍对准了她的手臂似的.....
惊险!
跑出来看到这一幕的蒋域都差点叫了出来。
但他没叫成功,因为一人过去,手臂横过她的腰,带人往边上避开,高挺的身形将她身体完全罩住了。
没人看到此时奚凉的反应。
惊愕?
在腰侧被对方宽大的手掌握住大半的时候,因为自身身体敏感的习惯以及思想层面本能的躲闪,她若无法在当时夺得身体移动的掌控权,就会有类似小兽准备防御甚至进攻的动作。
至少那一霎,她的左手也抵在了他的腰上。
蒋氏祖上传承有度,素来大户,经时代变革,历经沧桑,后因国家发展跟强大而稳定百年以上的巨大财富沉淀历史跟崇高的社会地位滋养出了他们一代又一代老旧而入骨髓的风度。
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一股子老钱风。
尤其是继承人一脉。
这类人对衣着穿搭早已被耳濡目染培养出了一个体系的审美,从未因为时尚界的变革而更改,他们就跟沈昆投资的那家公司标榜的快时尚背道而驰的另一种极端。
稳定,恒久,不为他人动摇,简直自身的品格跟永远往上不分叉的权利诉求。
他跟席谨言站在那,就是全场两座金字塔的屹立,但他始终是最显眼的....
是的,她刚刚转身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他了,哪怕她的目光跟目标找寻的是沈昆。
她的眼睛服从了人类的审美准则,看了他。
当时隔着距离。
一晃眼,她接洽沈昆,避敌赵津南,他突然就在眼前。
好像在夜里,太阳忽然降临。
灼热而强势。
她的腰好像都隐隐作痛——他的力气稍微有一点大。
大概很急。
隔着马甲,奚凉好像也能触摸到对方在这上等布料下躯体的温度跟清健腰骨的坚硬。
腰侧的灼热跟痛感让她试图用力撑开他,但....她倏然抬头,盯着这人低头看来的脸。
目光相对,她看不清。
只知道他的左手如同他的形体,覆住了她的右手,指尖交叉,掩住,也蹭走了一些血液,但他....目的是抚住她的小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