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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聿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已经遭人“绑架”,正在乾清宫听皇帝抱怨言官的暴行。
京中近来不知何时传出一则谣言,说新君登基要选秀女。
沈聿神色如常。近来有不少官员上书劝谏,认为皇帝子嗣单薄,宜适当扩充后宫,民间传出选秀的讹传也十分正常,让顺天府发一则告示辟谣即可。
皇帝一脸的难以启齿,索性直接将奏章递给沈聿。
沈聿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浏览一遍,整个人被雷的外焦里嫩。
民间竟谣传皇帝有怪癖,喜欢初潮之前的女童,专挑十一到十三岁女孩子选进宫中。此谣一出,京城的结婚率直线飙升,百姓纷纷忙着嫁女,适龄女子嫁人就算了,家有十一二岁女娃的,也在拼命找婆家。
如此一来,十岁以上的男孩子是不敢独自上街的,因为极有可能被装进麻袋直接套走回家成亲。
皇帝叫冤不迭:“沈师傅,你是知道朕的,朕一个月有二十天在乾清宫居住,何曾这么的……猥琐!”
沈聿心里明白,皇帝此番是受到了先帝连累,早年间先帝听信道士之言,采集少女初潮时的经血炼制壮阳丹服用,就曾违背祖制,在民间选择十一到十三岁的女童,因此引发了宫变,此后才有所收敛。
可问题在于,言官不骂先帝,因为骂了也没用,弹劾的奏章像雪花一样飞进乾清宫,都是骂皇帝的,还给他取了个绰号叫“老牛”,专吃嫩草的意思。
皇帝气的来回踱步,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是广开言路的誓言在前,又不能因言问罪。
沈聿忍笑劝道:“陛下,其实大家都有绰号,袁阁老善做和事佬,他们便叫他’裱糊匠’,姚尚书性格强硬,他们便叫他’姚把子’。”
皇帝一愣:“难不成沈师傅也有绰号?”
“有啊。”沈聿笑道:“沈炮仗。”
皇帝嗤的一声笑了:“这群混账,迟早找个由头收拾了他们!”
……
怀安此刻正大喇喇的坐在孟家的堂屋里,喝着可口的冰镇酸梅汤,吃着时令水果和各样点心。
孟老板站在一旁不住的赔礼道歉:“底下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小贵人,您您您千万恕罪!千万恕罪!”
第129章
怀安听说前朝有“榜下捉婿”的风俗, 还没听说过本朝也有满大街抓女婿的情况。抓女婿就算了,看孟家这富裕程度,一般的男子入赘进来, 至少少奋斗二十年。可他还是个孩子啊!
哪有十岁的女婿?童养夫吗?
眼见着孟家人掏出锣鼓唢呐大红花,就要把他披挂起来,他灵机一动,赶忙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牙牌, 正面是他的官职,背面刻有“关防”二字和鸂鶒纹样。
“放肆!”怀安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孟老板摇摇头。
怀安昂首挺胸骄傲的说:“这是出入大内宫禁的凭证,咱家是皇长子身边的伴当太监。”
太监总不能当童养夫了吧。
“啊!!!”
孟老板哪里见过真正的宦官牙牌, 见怀安说的头头是道, 慌忙跪地, 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不住的道歉。
怀安忍着笑,一摆手:“起来吧。”
孟老板瑟瑟缩缩的站起来,管家捧着一束大红花球, 凑过来问:“老爷, 这亲还成不成啊?”
孟老板反手给了对方一巴掌:“成个屁!”
太监还怎么成亲!
转脸又挂上讨好的笑,请贵人进堂屋上座,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怀安四仰八叉的坐在上首的官帽椅上, 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道:“咱家要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儿, 你们就可以随便绑回来成亲?你们是土匪不成?”
孟老板点头哈腰的说:“是是是, 啊, 不不不……下面的人不懂事,看您穿的这身衣裳, 像是家境一般的样子。”
怀安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粗棉布的,极其朴素,那是因为他今天要跟着张岱下地啊。
孟老板接着道:“您看我年过四十,膝下就一个女儿,谁要是娶了我女儿,我这全部家财可都是他的,要是对方实在不愿意,就先把小女带回家去,等风头过一过,再把她休回家来,小人愿意拿出一间铺子,感谢他的大恩!”
怀安双目圆睁:“你疯了?是不是你亲女儿,还自掏腰包把她往火坑里推?”
孟老板抹着眼泪:“这不是没办法么,要是选秀进了宫,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她才十一岁呀,这不是要了我们老两口的命吗!”
怀安赶紧解释道:“你别听信坊间谣传,选秀是有年龄规定的,十一岁怎么可能选进宫呢?更何况皇上根本没有下旨选秀。”
孟老板抹着眼泪叹气:“顺天府的告示上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没人信啊。”
怀安叹气,政府的公信力也太差了。
“孟老板,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咱家把话撂在这儿,谁敢带走你女儿,你来找我!”怀安拍胸脯担保:“还有啊,如果我再不走,你恐怕真的会有麻烦。”
孟老板赶紧擦干眼泪,叫管家来:“快备车,送小贵人回宫。”
怀安站起身,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衣裳:“你家这酸梅汤不错,跟我在外面铺子上喝到的不一样。”
孟老板忙道:“快把配方给小贵人抄一份来。”
“这不好吧……”怀安蹙眉。
孟老板直接塞到怀安手中:“您一定拿着,兹当是看得起我!这是小人家里的祖传配方,小人祖上是流民,靠卖酸梅汤在京城置下了铺子,才有了今天的产业,如今已经不卖了,这配方写的很详细,您拿回去熬,给宫里的贵人也尝尝,要是真有选女童进宫的旨意,也烦您遣个人来跟小人说一声。”
说到底,还是不相信政府。
“好说好说。”怀安收下配方:“你放心,你女儿不会有事的。”
孟老板点头哈腰,又往怀安手里塞银票,怀安一口回绝。虽然他也很想索要精神损失费来着,可是打着太监的旗号收钱,总有一种招摇撞骗的感觉。
孟老板更加不安,亲自将他送到前院。
“等等!”怀安忽然喊住了管家,刚刚情况混乱,没注意看管家的相貌,这家伙鼻梁上居然架着一副眼镜。
“这是什么?”怀安问。
孟老板忙道:“这叫叆叇1,小人家里就是经营此物的。”
怀安惊呆了:“我怎么从没见过?”
“从前的吴阁老,用的一直是咱们家的叆叇。此物价格昂贵,极少有人使用,不瞒您说,基本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孟老板也十分坦诚。
“有多贵?”怀安问。
“琉璃的一百两一副,水晶的三百两一副。”
“嚯!”怀安惊到了,这可真是奢侈品啊。
“您有需要?小人可以送您一副。”孟老板道。
“那多不好意思,便宜卖我两副可好?”怀安问。
“当然没问题!”孟老板亲自将怀安带到店里。
这个时期的叆叇,已经初具后世眼镜的雏形了,有单片的,需要用手拿着,有双片的,用两根绸带系在脑后充当镜腿。
怀安选了一副水晶的老花镜,一副琉璃的近视镜,只花了成本价,三十两银子,虽然依旧不便宜,但是物以稀为贵嘛,不能拿后世的生产力跟当下比。
此时的眼镜还没有确切的度数,而是加工成几个不同的等级,直接出售成品。
怀安只知道袁师傅是高度近视,祖母老花眼不太严重,大致选择出差不多的度数,让他们感受一下,实在不合适还可以来调换嘛。
但怀安憋不住话,仍旧抱怨了几句:“你这不行啊,都没验光,左右眼程度不一样,效果会大打折扣。”
孟老板虽然不知道何为验光,但他知道怀安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您真是说到点子上了!”孟老板道。
怀安刚想跟他详细说说,便见老掌柜慌慌张张跑进来:“东家,不好了!来了一队官兵把咱铺子给围了。”
孟老板腿一软眼一黑,险些一头栽倒,他拉着怀安的手仿佛救命稻草:“小贵人,劳烦您美言几句,小人真的不是有意绑架呀!”
怀安一脸迷惑,关他什么事啊,又不是他叫来的官兵。
正当这时,一个绯袍官员阔步走进店内,身旁跟着张岱,一脸焦急。
“爹!”怀安跑过去。
沈聿担心坏了,一把将儿子揽在怀里。
他如今是兵部堂官,听说怀安被人绑架,拿着勘合调一队官兵,险些把京城翻了一遍。
身边长随厉喝一声:“拿下此人,送顺天府。”
便有两名兵卒闯进店中,将孟老板押了起来。孟老板吓得体若筛糠,苦苦哀求。
怀安扒在老爹耳边,小声道:“爹,算了,这人担心女儿被抓进宫里,挺不容易的。”
沈聿反问:“担心自己的孩子,就可以上街抓别人的孩子?”
“他已经跟我赔礼道歉了,我也已经原谅他了,也跟他解释清楚了,当今皇上不抓女童。”怀安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盒子:“他还便宜卖给我两副叆叇,一副是送给祖母的,一副是送给袁师傅的,袁师傅那个眼神儿,到现在还不认识我呢。”
沈聿无奈的看着善良的儿子,又冷眼看向孟老板。
孟老板腿一软跪下:“小人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您大人大量饶小人这一次吧。”
沈聿面色阴沉。
怀安还挺怕老爹这副表情的,平时看上去斯文儒雅的一个人,杀人的时候可真不眨眼啊。
“这样吧!”怀安灵机一动,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就罚他站在顺天府告示墙下,跟往来百姓把误会解释清楚,既攻破了谣言,也能让他将功折罪。”
沈聿眼底的冷意渐渐消退,揉揉儿子的脑袋,下令道:“带到顺天府,派两个人看着他。”
“是!”
兵卒一左一右,将孟老板押到衙门口的八字墙下。
孟老板到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太监会有当大官的爹?
不过他也没空去想,他端端正正的站在告示墙下,像个形象代言人一样,向来来往往的百姓宣传朝廷的辟谣公告。
有诗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