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蜿蜒五十里皆是灯火长明,店铺鳞次栉比,于道路两侧百室排开。
温夏与戚延一身便装,入了陈澜安排好的一处食楼雅间。
满桌佳肴在他们前脚进门时刚好上齐,许多皆是按温夏宫中口味点的。
戚延吃的并不多,只对其中几样菜多夹了些。
外头的菜虽比不得宫里,但也有其中几样让温夏觉得可口。
她吃饭比戚延慢许多,他坐在对面,转着杯中薄酒凭栏看街道车水马龙,不催不促地等她。
温夏放下竹筷,道一声“臣妾吃好了”,戚延才点了点头,由胡顺服侍他简易漱口,取过玄色手帕擦拭唇周。
“可想回府看看?朕陪你。”
温立璋在京都有府邸,温夏住得不长,几乎只是歇脚用,摇了摇头,她思念的是北地的将军府。
“那走吧,随意逛逛。”
温夏同戚延起身下楼,行走在繁华的京都城。
先皇贤达治世,所创的盛世绵延至今,经过的百姓脸上,能清晰看见他们那种不为生存发愁的松快。
京都的一处湖泊上,游舫灯火灿烂,琵琶琴乐悠扬传来。
陈澜安排了一艘游舫,温夏坐在船中凭栏远眺,听着耳畔乐声,即便身侧是尊瘟神,倒也算有一丝惬意。
戚延侧目看了温夏一瞬,微抿薄唇,接过陈澜抵上的玉笛吹起一段绵长的乐声。
温夏有些意外地循声望他,即便再多不喜,也安静聆听。
也许不那么暴戾的戚延眉目是很英俊的,但温夏忘不了他的冷漠。
一曲毕,戚延似有些等待地看向温夏。
温夏轻笑:“皇上的笛倒学得这么快,已经听不出是新学,曲中意境可见一斑。”
戚延即便高兴,也只是习惯挑眉的动作:“朕似乎错过了你的生辰,你有什么心愿?朕来年为你补上。”
温夏的生辰早在青州孤孤单单过了,但有母亲与哥哥们的礼物,她不觉得迟来的弥补可以挽回一切。
晚风清净,湖上游舫中遥远的琴声似天外的空灵。
二人坐了许久,戚延才吩咐陈澜靠岸。
温夏从琵琶袖中拿出一个干荷叶包着的东西来,递给戚延。
戚延目中不解。
“芙蓉虾。”温夏面颊微微泛红,她肌肤薄,将脸颊憋红的技巧也不算难。抬起杏眼,她嗓音轻软:“我见你方才是爱吃的……”
戚延似乎怔了许久,深眸终于浮起笑意,紧望温夏泛红双颊,吃下了荷叶里包的三只虾。他明明漱口后一向不会再吃东西。
温夏双颊漾起明媚酒窝,轻垂眼帘,不动声色抿起红唇。
回宫的路上,戚延一直握着温夏的手。他眉目安静,薄唇未再如平素那般紧绷凛冽。他不曾言语,但温夏知晓,他看她的眼神微微有些不一样了。
第40章
有些懒意的午后, 温夏倚在美人榻上,只觉困顿。
炉中沉香白烟袅袅。
白蔻与香砂在缝制戚延要的腰带, 温夏懒得插手,反正他也不会知道。
门外,著文说李淑妃来访。
温夏轻抚鬓发,起身走出寝宫。
正殿中已传来李淑妃娇俏明朗的笑声。
“皇后娘娘,臣妾来给您请安了!”
温夏笑着行出:“淑妃好像很高兴。”
李淑妃身穿浅绿宫妆裙,的确一脸笑意,将手中食盒放到温夏案边, 径直坐在下方香几中,私下无人,她向来开朗。温夏也并未约束她与虞遥、德妃贤妃的礼仪规矩。
宫人打开食盒, 里头是栗子糕,温夏浅笑:“多谢淑妃记挂我爱吃这栗子糕。”
“哪里哪里, 臣妾母亲昨日进宫见臣妾,本想昨日便想给娘娘拿来, 奈何听说娘娘近日身体不适,娘娘今日可好些了?”
温夏颔首:“已无大碍,多谢淑妃。”
李淑妃每逢独自来温夏宫中,不是与温夏聊梦,便是来发呆。
她此刻托着腮,怅怅然然:“臣妾前夜饮酒入睡, 梦到了一威武将军, 他身高九尺, 就像个天人般立在满月之下, 丰姿俊朗,真是臣妾梦中情郎的模样啊。”
温夏忙抬眼示意殿中宫人下去, 只留下白蔻与香砂伺候。
李淑妃今年十六,口无遮拦,常与温夏、虞遥说起梦中情郎,每月里都能梦到四五个不同的男子。武将倒该是她的理想型,时常梦见。
温夏道:“此话今后还是少在凤翊宫提起,若皇上突然出现在我宫中,听见是大罪。”
李淑妃心虚地瞟了眼四周,安下心来:“娘娘,我不瞒你,我前夜梦见的那人就像是我真的遇见了一般!我醒来都能记得那风是凉的,拍在我脸上。还有我举了个内侍摔,内侍那声哎哟就像喊在我耳边一样!”
“可惜翌日我问锦翠,她说我怎会遇见武将,我虽喝醉酒走丢了,却还不至于跑去前庭。是被当值的宫女在后宫甬道撞见给送回来的。我想去寻那宫女问问她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可惜锦翠都不记得是哪宫的宫女了。”
“是梦便让它过去。”温夏善意规劝,“我虽把淑妃当妹妹,但我担着皇后之职,应劝妹妹今后勿再提及这些梦,这毕竟是宫中。”
李淑妃应着,一向遵守温夏的旨意,托着腮叹气:“你说虞姐姐在宫外如何了,可有与她的情郎重叙?要是我也能像她那样被放出宫就好了,谁愿意守着皇上那个死东西!”
她说完意识到不妥,忙捂住嘴,满目讪讪朝温夏道歉。
温夏无奈,虽她也很赞成李淑妃的话,但只能尽着中宫之责让李淑妃不可再口无遮拦。
著文来道温斯立来拜见,是戚延特意让他来与她道别的。
温斯立才刚回京便又将启程去往郯城交接兵马,温夏知晓他临走前会入宫来与她道别,这几日已让宫人随时备着酒菜。
温夏笑着看向李淑妃,李淑妃很是知趣:“娘娘与兄长好聚,臣妾走了!”
温夏送别李淑妃,等在檐下。
不一会儿,著文已领着温斯立进来。
温斯立行进朝她行着君臣之礼。
温夏让大哥免礼,问:“没撞着妃嫔吧?”
著文说没有。
方才已告诉温斯立殿中有妃嫔,故而温斯立是等在另一条宫道上的,未坏这后宫规矩。
温夏望着温斯立越发粗粝硬朗的五官,眼眶湿热,心中难过,大哥都还未过几日安稳日子。
二人坐下,满桌菜肴,却谁都没有心思吃东西。
温斯立:“皇上收回郯城兵权一事,你不要去费心,别连累你。”
温夏眼眶湿热:“我也想费心,可我没有这个能力。”
“夏夏,这一日大哥料想过,昔年父亲也早就料想过,这是父亲都甘愿接受的局面。”
温夏不明白,有时候她会觉得温立璋的忠诚近乎于一种异乎寻常的执拗。
想起温斯来,温夏心中担忧:“三哥哥还没有消息传回吗?”
温斯立面容严肃:“我已派人去乌卢找他,你放心,这趟我定把三弟救出来。”
……
温斯立离朝后,温夏的担忧更多了一份,这两日心情都不算好。
给戚延的腰带已由白蔻与香砂缝制好,温夏让她们带着,亲自去了趟清晏殿。
殿外走出几名朝臣,温夏远远回避在廊芜下,但朝臣散后才进去。
戚延慵懒恣意地靠在龙椅中,唇边噙着笑意。
温夏朝他行礼:“皇上今日有喜事?”
戚延挥手让她坐去龙椅中。温夏踟蹰了片刻,未再计较礼仪规矩,行上玉阶,被他拽入怀中。
戚延嗓音愉悦:“燕国新帝还真是个傀儡小儿。”
小儿二字未免太过轻狂,戚延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五岁而已。温夏心中腹诽。
“上番议和休战,他除了以城池为诚意,还送来了许多宝物,那些宝物今日才抵达,国库正在清点。朕看了有十分精美的翡翠,已下令礼部将其单独送来。”
戚延把玩着温夏手指,薄唇恣意笑起:“更有趣的是,那新帝上位倚靠的是庄氏一门,如今执政也靠着庄氏,朝堂上大小决定都经庄相批准,连为死去的皇姐追封都还得问一个丞相同不同意。”
温夏体会不了戚延的愉悦,燕国皇帝于她而言只是陌路人,这样一个人坐上皇位,只怕帝王之路也终不长远。
她从白蔻托盘中拿过腰带:“这腰带已制好,皇上常日穿玄色,臣妾便以乌金为底色,上面的宝石皆是臣妾珍藏之物,皇上试试。”
戚延心情十分愉悦。
入眼是白皙的双手中,一条精美别致的玉腰带。他自三岁后,一应穿戴之物皆是宫中绣娘所做。太后更喜欢朝堂,扑在为父皇处理国事上,每逢他长高,皆是吩咐许嬷为他打点一切。
温夏解下他腰间玉带,为他换上新制的这条,与他气质十分相宜。
戚延握住温夏的手,温夏抬起杏眼。
四目相对,戚延目中深邃。
胡顺欢喜的嗓音还在殿外便传进来了:“皇上,拿回来了拿回来了!这可都是天大的宝贝啊!”
戚延紧望温夏,薄唇勾起笑意,命令胡顺:“都递到皇后跟前来。”
胡顺招呼身后宫人都上前,他则抱着手中的宝贝。
那是一方长长的黑檀木匣盒,镂刻着精美蝶纹。光是看那别致的蝶纹,温夏都觉得很是舒心,她应是在十三岁时痴迷过蝶纹样式,那时常爱穿有蝶纹的衣衫。
胡顺倒似卖关子般放到御案上,喜笑颜开,要让温夏亲手打开。
温夏抿了抿红唇,凝望戚延噙笑长眸,打开匣盒。
入眼的瞬间便似华光万丈。
温夏痴了好一瞬。
匣盒之中,玉镯有十对,珥铛甚多,戒指与脖间璎珞琳琅入目,皆是她喜欢的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