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则见辛怡一心二用,手指时不时划一下手机,或者哒哒哒打几个字,唇角窝着笑,一看心情就很不错。
也不知道在跟谁聊天。
“哦,哦,我马上吃完。”
邢则盯着她眼前手机看,他视力不错,能够看到聊天框一直在动,对方还会使用很可爱的表情包。
他身体后仰,肩胛抵在椅背,忖思了两秒后,提着空碗起身,绕行到辛怡身后。
辛怡很警觉,抬眸觑他一眼,飞快息屏。
邢则蹙眉,眉间涌上烦躁,食欲瞬时减退。
辛怡见他就盛了半碗饭回来,惊奇道:“你就吃这么点?”
平常都吃至少两腕,今天才吃一碗半,“身体不舒服吗?”
女孩眼神切切,邢则紧锁的眉梢稍稍松缓,搜肠刮肚找着理由呢,忽然接到医院紧急电话,傍晚接诊了一只中暑英斗,犬类中暑热衰竭死亡率非常高,恰好邢则从医履历中抢救成功过一只,值班的医生便找他求救。
邢则饭也顾不上再吃,匆匆出门,走之前不忘嘱托辛怡,晚上他不回来的话,记得谁来敲门都不要开。
辛怡目送他进电梯。
电梯门阖上,辛怡挠脸,感觉两人之间的氛围确实如蓝苒所说,越来越像老夫老妻了,可他们之间明明还没有任何进展。
辛怡回转,看着邢则没来得及吃净的半碗饭发呆,
他吃这么少,待会儿不会饿吧?
辛怡从柜子深处拖出买来还没怎么用锅的电蒸锅,洗了洗,敞开盖子晾着,米饭跟菜都套上保鲜膜套,放进冰箱。邢则半夜回来饿的话,隔水蒸一下就可以吃。
刷好碗,将最后一只碗放上沥水架,李润的消息还在不停进来,辛怡没了聊天的兴致,终止了话题,跑去卧室看书。
整晚邢则都没回来,辛怡起得很早,起床后去做早饭,翻出保温饭盒,装了不少吃的,还切了水果放进来,她自己简单喝了一盒牛奶,提着饭盒,走去有家宠物医院,路上顺便遛甲胄。
今天到的早,医院没什么人,值夜班的医护等着交接班,看到人,打招呼之前都会先打个哈欠。
见他们又累又困,辛怡没多问,径直走去邢则办公室。
门是半敞的,邢则坐在办公桌前,面对电脑,屏幕已经进入待机模式,他一手撑在眉尾,盯着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可以进来吗?”辛怡敲了敲门。
邢则随即转头看过来。
辛怡发现他气色不好,经过一晚上忙碌,头发微微蓬乱,眼底布满红血丝,看样子,估计是一个晚上都没捞着时间休息。
察觉他状态不对劲,周身萎靡,犹如一尊雪腻苍白的脆弱雕塑,晨光填进缝隙,粘合修补才得以维持圆善完整。
辛怡想了想,没问原因,而是走过去,一一将带来的早餐排到桌面上。
“昨晚你就没吃多少,我猜你忙了一晚上,也顾不上吃饭,特意多带一些。”
见邢则反应迟钝,辛怡不客气地托起他的手,将一盒热牛奶拍进掌心,命令:“尽量都吃掉。”
分好餐具,辛怡拖了张椅子过来,陪他一起吃。
邢则低头嗯了声,挟了一块鸡蛋饼,“昨晚那只中暑的英斗没救过来。”
辛怡悄悄关注他,没插话。
邢则吃相依旧养眼,比起平时,进食速度明显放慢,咀嚼时,腮帮子缓慢地一动一动,眼神缥缈,陷入思考。
辛怡对他格外纵容,见他吃净碗底食物,会及时补充新的进去。
分针平稳朝前迈进,墙上时钟响起整点报时声,嘈杂声音拉回邢则思绪。
他叹口气,“那只英斗的男主人跟女主人吵架闹分手,都不想要它,男主人一气之下把它锁车里,昨天最高温度虽然不到三十度,可车内闷热,加上缺氧,还是被路过行人发现,砸窗将它救出来。降温,吸氧,利尿,肾上腺素,cpr,所有办法都用了,在它生命最后一刻,男女主人还在外面争执不休,没人进来看它。最后,它离开的时候,舔了舔我的手指……”
邢则声音发堵,他撂下筷子,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情。
头转向窗外,望着梧桐树,轻声道:“没能救活它,我觉得很对不起它,我们都对不起它。”
邢则低沉哀伤的语音犹如一支针剂,凉凉的,丝丝哀酸注入到空气中,树叶翻动的频率逐渐放缓,拖出悠长的余韵。
辛怡深感言语匮乏,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摸了摸外套口袋,掏出山楂片,从桌子上推到邢则面前。
邢则笑笑,拿起来,“只有这个吗?”
辛怡想了想,又去掏口袋,结果掏出个发圈,上面还有朵小雏菊,乖乖在辛怡嫩白掌心绽放。
邢则看中,一把抢走,“归我了,还有吗?”
辛怡莫名被他的话驱使,继续掏口袋,掏阿掏,掏出一包消毒湿巾,邢则看起来不大满意,可还是收了。
他皱眉,“没别的了吗?”
辛怡整个把口袋翻过来,证明自己“一穷二白”,觑见邢则绷唇忍笑,才反应过来,邢则是谁,传说中的邢院长,怎么会轻易被负面情绪左右,刚刚分明是在逗她。
辛怡忍气,闷闷回他:“没了!”
邢则遗憾,长指杵上眉尾,揉了揉,好像很疲惫的样子,“那你给我唱首歌?”
“够了你!”
辛怡脸红,一拳擂在他死硬死硬的手臂肌肉上,反而打得自己手疼。
她甩甩手。
两人正笑闹,接诊大厅却陷入混乱,冲突吵闹声隔着门板传进来。
第一个发现的是甲胄,它警觉竖起耳朵,端正坐在门前,从喉咙底部滚出压抑的吠啸,隆隆的很低沉。
辛怡跟邢则同时停下动作,不多时,瞿盈盈过来敲门,声音急促:“不好了邢院长,有宠主来闹事!”
来闹事的宠主正是那只英斗的主人,他满脸怒意,质疑有家宠物医院救治不当,害死他的宝贝宠物。
英斗主人很激动,手指过在场每一个人,说他们都是害命凶手,是帮凶。
他的莫名指责让在场每个人都变了脸色。
试问,身披白大褂,就算只是宠物医生,是兽医,可哪一个不是把扶危救疾做己任,毛孩子无痛无灾是他们心底最美好的心愿,可如今。却受到无端构陷,用“凶手”,“帮凶”泯没他们的拳拳心胆。
起初男医生试图跟他解释,斗牛这类品种的犬类,由于先天原因,鼻腔狭窄,夏天不注意,很容易造成气道阻塞窒息死亡,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八,抢救回来的几率本就渺茫。
费了半天口舌,对方情绪更加激动,怒气冲霄,当场便掀翻导医台上的电脑!
“什么意思?你们分明是在推卸责任,试图用我的过失来掩盖你们医术不精,趁火打劫。一个简简单单的中暑,怎么可能会丢命!”
辛怡跟辛怡出来时,英斗主人在争执间,撞翻了角落里的货架,成排的宠物粮跟宠物零食散落一地,冲击力太大,包装破口,猫粮跟狗粮甚而滚到辛怡脚边。
见到眼前情境,辛怡忍不住怒火填胸,见她要上前,邢则攥住她手腕,将人往自己身后扯。
“你老实待着,事情我来解决。”
辛怡目送邢则步入冲突中心。
顾医生顾敏是个心直口快的,她早就在忍,货架倒坍下来时,她的脚背不幸被砸,痛感抓扯头皮,肝火顷刻间旺盛燃烧。
“你最该责怪的是你自己,要不是你将狗锁在车里,一下午都没想起它,它又怎么会因为中暑送命,反过来跑到我们面前大肆指责,你没羞耻心吗?”
事情霎时间恶化,英斗主人面红耳赤,撸起袖子直直扑向顾敏,好在几个男医生眼疾手快,从后面抱着他,拖着他,阻止他施暴。
场面极其混乱,仿佛狂暴悍戾的掠食者突然闯入安宁悠闲的大草原,草原弥漫着恐慌,陷入残忍血腥的猎杀。
草原动物齐心驱赶凶兽,捕食者野性汹汹,用利爪,用獠牙,撕开、咬开他们温热的皮肤以及鼓跳的喉咙,猩血瞬间染透大草原。
直到,传说中的草原之主脚踏朝阳,气息沉沉地走近……
英斗主人推倒了饮水机,正吁吁喘气,眼前出现一道人影,他顺着那双优越的大长腿往上看,邢则幽冷目光另他心头微悸。
邢则环视一圈,满地狼藉,损失估算起来数目不小,更严重的是,好几位医生身上,不是被抓,就是被咬,伤口见血,血珠还在往外渗。
这可都是有家宠物医院的主力医护,从他们手上,不知道抢救回来多少毛孩子的性命。
邢则低垂的眼睫笼下大片阴影,他冷静到近乎没有任何表情情绪。
“我已经报警,对于你的指责构陷,我现在就明确告诉你,我们有家宠物医院的医护全体问心无愧!”
他眼底暗红在阴影中辐解分裂,隐跳的愠色结网扩张,粘在“网”上每个人均是心神战战。
邢院长动怒了。
他平常总是冷着一张脸,很多人还是第一次看他露出这副仿佛要吃人的表情。
英斗主人气短,后撤一步,嚣张地指向他:“行,你报警。你尽管报警,是你们害命在线,先把我家的狗命赔来!”
邢则冷静道:“既然你心疼它,珍惜它,最后它咽气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门外责怪路人好事,抱怨送来我们医院抢救花费昂贵,跟自己的前女友争执这笔钱该谁来出。你是真的难过,还是想利用它最后仅存的一点价值,再捞上一笔?”
心思被揭穿,男人僵硬的脸皮抽动几下。
他勃然大怒,抄起椅子!
事情突然,眼前横着七零八落的货架,邢则困在夹角处,避无可避。
斜后方忽而伸来一只纤瘦手臂,当椅子落下时,横斜过去阻挡,冲动行径无异于卵与石斗。
还好邢则眼疾手快,一把攥住纤细伶仃的手腕,将人往身前扯,他则背转身体,用背脊生生挨了这一下。
辛怡耳边,炽热呼吸喷洒进耳廓,闷闷的哼声响起,她的心脏似受到重击,闷闷地跳动着。
“邢则,你有没有事?”
趁着男医生都去阻拦,辛怡赶紧去查看邢则背部。
邢则攥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指仍在抵拦间被划破,辛怡刚想说没事,只是划破了皮,邢则将她整个人塞进安全的角落后,转身怒气冲冲朝英斗主人走过去。
之后发生的事情,大大超出了辛怡预料。
邢则的愤怒如有实体,他的身影逆光,辛怡诧异之际,由于光影相缭,欺骗视觉,她仿佛看到邢则身后,撑开扇状的孔雀翎羽。
……好像一只愤怒护崽的孔雀。
……
接诊大厅在一个小时之后恢复原样,瞿盈盈坐在沙发上休息,她浑身汗涔涔,脸上滚着一瓶冒着凉气的矿泉水。
“今天真倒霉,空调还出了问题,偏偏升温,室外温度都三十多了,好闷好热。”
见身边的辛怡不做声,瞿盈盈用手臂撞了撞她,“怎么不说话?你刚刚真厉害,辛怡,我好佩服你,你没想到你会挡在邢院长面前。”
事情发生时她都吓傻了,扶着脚背被砸的顾敏,眼睁睁看着辛怡冲上前。
辛怡望了望大门方向,邢则他们去做笔录了,不幸受伤的医护正互帮互助,处理伤口,都是皮外伤,不严重。
“邢则是医生啊,医生的身体很宝贵,他可以救很多毛孩子的命。”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侧,眼神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