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让突然道:“别摁了。”
黎里手一停。
周围安静了一下。
崔让说:“肩膀不用摁,就摁头吧。”
黎里立刻将手从他领口拿出来。
崔爸爸奇怪:“你不是说落枕了,肩膀疼脖子疼吗?”
“……”崔让一只手搭在眼睛上,脸是红的,脖子也是红的,声音很低,“我头更疼。”
崔妈嗔怪:“现在叫头疼了,早晨林姨给你炖的人参鸡汤也不喝。这么大人了,跟小孩儿一样嘴挑。”
崔让眉心扯了下,没讲话,小手臂仍搭在眼睛上。
黎里继续按头,剩余半小时在一分一秒中熬过。
计时器响的一刻,黎里抽回手。崔让也迅速从床上坐起,脚正找拖鞋,瞧见黎里身影靠近,一抬头,看见她近在咫尺的半截身体。
她鼻尖嘴唇上泌着细汗,脖子也是汗。工作时没注意,衬衣扣子挤松开一颗,一片丰盈雪白。汗珠晶莹,滑进深丘……
崔让一下低头,拖鞋就在脚边却半天没穿进去。黎里擦身而过,出了房间了,他才穿上拖鞋。
疗养师奇怪:“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他爸妈也看过来,他差点儿没喘上气:“太闷了。”
“那出去坐吧。”
崔让出去,见黎里站在门口,垂着眼睛,等着要走的样子。她仍是没注意到胸口的半片风光。
他眼神弹开。
剩下两位姑娘很热情:“你们休息一会儿,享用下茶水和果盘。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们。”
崔妈妈坐到沙发上,微笑:“辛苦了,去忙吧。”
三人冲沙发上一家三口鞠了躬,随后出去。
崔让连喝了两杯水,没抬眼。
崔妈妈吃颗葡萄,说:“刚那女孩挺好看的。美得有记忆点。身材也好。”
崔让没讲话。
“但太穷的女孩子又太美,不是件好事。”崔妈妈拈了块西瓜,问,“老林这店没有灰色营业吧?”
崔让顿了一下。
崔爸爸:“想什么呢?”
“那就好。不过,正经地方,也要看不同的人。”
“你这话说的,就爱多想。”
“哪是我多想?摁着摁着,扣子都松了。”
崔让眉一拧:“她又不是故意的。”
崔妈一愣,看向儿子,后者没喝水了,靠在沙发上看虚空。
崔妈没急着说话,崔爸说:“确实不能这么想人家小姑娘,都是正儿八经凭本事挣钱。再说我看她面相,是有股子傲气的。”
崔妈从善如流,不再多提。
……
黎里从vvip包厢出来,深呼吸了五次,但胸口的滞闷挥之不去。
她去后勤间找吴晓,还没开口,比她矮一截的吴晓看她胸前,一愣:“有人欺负你了?”
黎里低头一看,登时脸上跟针刺似的,一手扣好了,说:“不好意思,这零工我不想干了。”
“被摸了?走,报警。”
“没有。”
“那为什么?”
黎里要说什么,却只咬了下唇。
吴晓看她脸上挂不住,想她毕竟年纪小,还在上学,来这儿消费的又不少她同龄人,钢铁的心也没那么轻易能经受。
“行吧。”
黎里低了声:“那这一小时的……”
“放心。我跟前台打招呼,过会儿客人结账了,就转给你。”
“谢谢。先走了。”黎里转身时,脸皮僵麻,已不是自己的。
……
睡眠区光线昏暗,一个个睡洞整整齐齐,像排列的小蜂巢。
不知附近哪个睡洞的人鼾声如雷,燕羽醒来了,摸到手机看一眼。睡了快一个小时。
妈妈给他发了消息,问在哪儿,吃饭没有。
燕羽回了句在睡觉。
鼾声大起大落,声势浩大。他手边要是有把古琴,能把那鼾声弹出来,合上一合。
燕羽想走了。
他钻出睡洞,原路返回。穿过阅读区时,发现前边是spa疗养区。他忽想起黎里,未免万一碰上,打算找其他通道。
刚要转身,却看到从电影区出来的高晓飞,一头黄毛换成了紫毛,正看着某个方向,笑容玩味,掏着衣兜里的手机。
黎里低着头,从spa区匆忙走出来。
她还穿着工作制服,一手拉扯着脑后的发髻,长发瞬间散落。她顾不上整理,忙去拆解衬衣上的胸牌,根本没注意这边一个紫头发男生正拿手机对准她。
高晓飞把镜头放大,还没来得及摁下录影键。有人挡住了镜头。
是燕羽。
“让开。”高晓飞急着拍人,镜头一转,绕过他对准快步向楼梯的黎里。燕羽一跨步,再次挡住他镜头。
“你他妈找事儿呢!”高晓飞将燕羽一推。
黎里刚到楼梯口,听身后有吵闹,回头一看,高晓飞正冲人撒火。但他对面的人被装饰隔条挡住,不知是谁。
她还穿着制服,绝不想被高晓飞逮到,飞快逃下楼。
燕羽被推得退了一步,却立刻朝后看,楼梯口已经没人了。
她没事了。
他无意理会高晓飞,拔脚就走。
“叫你走了吗,啊?你他妈什么胆子啊又来惹老子?”高晓飞骂。
燕羽如若未闻,头也不回。
“我操.你大爷的!”高晓飞被他无视,怒极,冲上去猛推燕羽后背。
好巧不巧,燕回南刚从对面楼梯上来,见个正着。四十多岁的火爆男人当即冲过来。
燕羽迎面拉了他一把,但燕回南已一掌掀向高晓飞的脸,后者连退两米,差点儿摔个屁股墩儿。要不是燕羽那一拉,只怕被推飞。燕回南揍旁人可不是平时对儿子时那样收力的,力道大得吓人。
“敢动老子儿子,他妈想死吧你!”燕回南一声爆吼,吼得阅读区的客人们吓一大跳。
他人高马大,臂上腿上全是肌肉,年龄优势也在那儿。高晓飞一下就怂了,一声没吭。
燕回南在火头上,要再踹,燕羽抱他腰拦住。高晓飞吓得连退几米。燕回南还不消气,破口大骂,极其难听。燕羽脸色苍白,拉了他几下示意别骂了,没用。
高晓飞被骂得也来了火,不动手了,原地对骂,引得包若琳跟他朋友跑来。包若琳一句话没讲。他朋友帮着骂。
三楼休息区鸡飞狗跳,污言秽语。
于佩敏追过来,见对方是孩子辈,拉住燕回南好声相劝。
保安赶来协调,经理也劝。一阵骚乱。
最终事态没升级,两拨人骂骂咧咧各自离开。
于佩敏问燕羽怎么回事。燕羽说走路没看见,撞到人了。
燕回南说:“谁走路没个碰碰撞撞,他这就推人?他妈的比老子还没素质。”
燕羽:“……”
待他俩去蒸桑拿,燕羽不想多待,下楼离开。
……
凉溪桥站到了。
黎里走下公交,一阵冷风吹来。站台外一大片秋芦苇随风摇荡。河对面,白杨树林发出唰唰声响,像半空中落下的某种乐章。
她在水汇匆匆换了衣服出来,出门登上一辆公交。繁华新城的高楼夜景从窗外流过,与她日常活动的老城是两个世界。她麻木地远观,半个小时后,坐到终点,换了辆公交,见路线上有凉溪桥站,便又坐半小时,到了这儿。
已是夜里十点多。
这地儿荒凉,路灯间距都格外长。树木残留着夏天的最后一点儿繁茂,在灯光下阴森森的。
凉溪桥位于旧城区自来水厂往西,通往凉溪桥船厂。
她父亲说,几十年前这里很繁荣。铁桥宽阔气派,桥下河水清清。不远处的铁路桥上,总有拉钢的火车鸣笛经过。南大门人进人出,北码头船来船往。
但她还很小的时候,船厂就倒闭了。这块地本就是江边沙洲,土质疏松,不适合建高楼,便一直废弃在这里。
秋季昼夜温差大,黎里只穿了件t恤和外套,有点冷。她朝桥下望一眼,河水浑浊,快见底了。
过了桥,路灯留在身后,只剩月光。
沿着林中旧道又走大概一百米,到了船厂大门。说是大门,只剩两堆破损的砖砌门柱,门早不知去哪儿了,围墙也只剩断壁。
小时候,她常跟爸爸妈妈还有黎辉来这儿玩。有时候,一家四口晚饭后沿着江堤散步过来;有时候是周末,爸爸钓鱼,妈妈捡石头,她跟黎辉在废厂房和废船里捉迷藏;还有的时候,只有黎辉跟她两个人。
兄妹俩也不干什么,把船厂走一圈,门岗,闸门,生产区,车间,驳船……边走边踢踢碎石聊聊天。
那时她话不少,尤其在哥哥面前。黎辉一点不烦她。她说什么他都听,她问什么他都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