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的脸莫名就红了。
他很快放下她的手,起身去洗毛巾倒水。
黎里缩在温暖的被子里,懒懒闭了眼。她听见窗外有呼啸的江风,摩擦的树叶,模糊不清;但洗手间里,他搓毛巾的声响,水流声,他来回的脚步声,很清晰。
很安心。
她听着听着,眼睛眯开一条缝儿。
夜已深,灯光微黄。小屋安静,棉被暖和,空气里有股潮湿的旧时光的味道,她忽然想一直待在这儿,就这儿,哪儿也不去。
燕羽再回来时,拿了个创口贴,贴在她虎口处,又将她的手塞回被里。随后,他退去桌边靠着站了会儿,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没有讲话,也没有对视。
黎里忽问:“你是因为打架被开除的?”
燕羽并不太想聊这话题,但还是答了句:“不是。”
她嗓音含混:“那为什么开除你?”
“我没被开除。”
也没被劝退。
黎里扭头,脑袋很重地朝一边歪:“啊?”
“任何时候想回去,都可以回去。”
“那你还回去吗?”
“不会。”
“为什么?”黎里在被子下伸了伸身体,晕乎道,“你为什么转学?”
燕羽没答了,岔开话题:“你不回家吗?”
“我不想回去。”她垂下眸,有些难过了,鼻子里呼呼出着热气,“我能在这儿待着吗?”
许是他没有立刻回答,她低了声,有点儿哀求的意思:“我不想回去,再也不想回去了。”
她有些哽咽。
他随即说:“你待这儿吧。”又加一句,“就怕你家人找你。”
“没人找我。”她说着,眼睛又红了。
燕羽觉得自己不该多讲那句话,正不知怎么安慰,她问题又跳回来:“那你打架了吗?”
燕羽默了半刻,说:“打了。”
“把人打伤了?”
“嗯。”
黎里起先没反应,酒精让她变得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你看着不像是会打架,还把人打伤的人。”
燕羽听言,也沉默良久,说:“你觉得你认识我吗?”
黎里被问住了。
莫名的,她有些生气,道:“你说不认识那就不认识吧!”
燕羽没解释,想她醉着酒,明天应该会忘记他惹了她。
他其实……到了深夜情绪会很差,格外不愿说话。
此刻虽带她进来,但着实不想聊天。只想静静站一旁,等着,等她睡着。
墙上挂了个时间不准了的挂钟,但那钟没死,还在一格一格地走动着。嗒,哒,嗒。
他看着挂钟走了好几圈了,才看向黎里。她要迷糊了,但就那一秒,做梦般口齿不清道:“那你为什么转学?”
燕羽又是没回答。
关于他的任何问题,他都不想开口。
黎里睁了眼:“我问你话你为什么不答?”
燕羽正看着墙上的钟,随口说:“别再好奇我的事,我没什么好聊的。”
黎里怔了下,脸上的潮红让她看着有些呆滞。虽然醉着,但她隐约感觉他对她退后了一段距离,没那么亲近了。
“你怎么突然这么……”
难道就这晚上的功夫,他看清了,她确实很疯?
“那你告诉我你会吹笛子干什么?我以为……”她胸膛起伏,气道,“跟我没什么聊的,那以后都不要讲话了!”
燕羽一愣,不知她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是她酒后敏感情绪易波动,还是他自我厌避的情绪太明显,无意触惹到她?
他不经意从桌边站直了,像在罚站。
她无声而气恼地瞪着他,他慢慢将眼神移开,隔几秒挪回来,她还瞪着他,像条固执的小狗。
燕羽:“……”
他抿了下唇,不知该怎么办了,想了会儿,温声:“我的灯呢,不是让你抓着别弄丢吗?”
黎里竟一下就停了脾气,脸上还气鼓鼓的,手却在被子里摸摸索索,抓到了,提溜出来。
灯还是亮的,灯壳摸着很温暖。她捧着那盏灯,缓下来,呆看了一会儿。
燕羽这才缓缓说:“刚才我意思是,我没什么故事,很平淡,没什么好讲的。但你有什么事想讲,可以和我讲,我会听。”
他话里有解释的意味,哪怕是醉得糊涂的人,也能感受到满满的诚意。
黎里摸着那灯笼,找到开关,把它关掉,才抬头看他:“你一直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坐啊。”
沙发不大,她坐在正中间,两旁只留了狭窄的身位。更何况,一张被子盖了整张沙发。实在暧昧。
燕羽还是走了过去,坐到她右侧的被子上。
黎里说:“你不烤火吗?”
燕羽摇了下头。
黎里又不开心了:“因为你不想跟我盖一张被子。”
燕羽这下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真是醉得不轻了。
他说:“我不冷。”
她说:“我不信。”
说着一只手伸出来,握了下他的手。
燕羽一惊,血液在指尖突突。
女孩的手被烤得暖烫,像一块刚出炉的面包,柔软而又热气腾腾地丰盈在他手心。他还没反应过来,她一巴掌拍打他手板心,“啪”一声!
燕羽手掌又辣又麻。
“你手明明是冷的!”她满是酒气,蛮横质问,“为什么不烤火?我就知道你不想跟我盖一张被子!”
燕羽脑子是乱的,大概被她咄咄逼迫得紧,竟“嗯”了一声。
室内一下很安静,燕羽耳边的心跳声几乎盖过外头的江风。
黎里问:“为什么?”
“因为不合适。”燕羽没看她了。
黎里脑子里全是热辣的酒精,不能理解“不合适”的意思,直接跳去另一层:“你讨厌我?”
“……”燕羽说,“不讨厌。”
“讨厌。”
“不讨厌。”
“那你为什么不烤火?”
又回来了。
燕羽头皮在静静地发麻,小声问:“你头不晕吗?要不先睡觉?”
黎里这回看穿了他转移话题的把戏,生气而直接:“你讨厌我还带我来你家干什么?”
燕羽:“你不是说冷吗?”
黎里:“是你先说冷的!”
燕羽:“……”
是他先说的。
“你没有反驳我说的你讨厌我!你就是讨厌我!”她发起了脾气。
燕羽微微张口结舌,脑子转不过来。他记得他明明反驳了啊。
黎里已掀开被子起身,可找不到重心,人哐当一下摔到沙发跟烤火架的缝儿里去。
燕羽立刻把她捞起,她用力挣扎,伤心而愤怒:“不要你管,反正我也不重要,不回家都不会有人来找我!不要你管!”
他懵了,完全不知道女生脑子里装的什么,话题怎么会跳到这儿来。只晓得手忙脚乱把她摁到沙发上,劝:“黎里你先冷静。”
他跟一个醉酒的人说这话,简直是走投无路。但这话竟有用,黎里安静了。她看着他,眼神破碎,眼眶里涌了泪花,在灯光下一漾一漾。
她眼神太过伤心,燕羽又不知哪儿错了,忙松开她:“我弄疼你了吗?摔到了?撞哪了?”
黎里泪光直闪,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恨恨道:“不冷静?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神经病!是个疯子!是不是?!”
燕羽张了张口,已全然跟不上她的脑回路。全乱了,前胸后背都一瞬泌了汗。但他知道她心里那道坎,嘴巴反应很快:“没有。”
他想扶握住她,又不好下手,拉着被子乱糟糟裹她肩上,握住她肩膀,重复一遍:“完全没有,你别这么想。”
她被裹在温暖而安全的被子里,情绪得到安抚。始终含在眼眶里的泪这才滑落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哽道:“很多人骂我,他们都骂我,说我很多坏话,你肯定听到了。”
燕羽想一想,给了个诚实的答案:“有一些。”
黎里盯住他看,目光希冀,竟像个渴求信任的孩子:“你信吗?”
燕羽被她那眼神看得脑子空了一秒,想那些传言是什么来着。大概两类:街坊邻居说她家人包括她,疯邪坏坯,不要沾惹靠近;至于学校,则是些下三滥的两性关系的污言。
这一秒的功夫,黎里以为他犹豫,顿感冤屈,忿恨哭道:“别人说你的我都不信,你怎么能信别人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