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阖着眼:“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听你语气,就不太对。你没说,我就没问。”
黎里心头微酸,只好如实道:“我妈妈要去王安平老家过年。我不想去,就……她过她的,我过我的。”
燕羽静了半刻,说:“我们一起留在帝洲过年吧,就在我们自己家,就我们俩。”
黎里吓一跳:“你爸妈不会同意吧,以为我带坏你。”
“我想和你一起过。”燕羽说,“而且医生和我说,不要无条件地被父母捆绑,给自己透气。”
“可是……”黎里犹豫着,转而一笑,“你觉得轻松,自由,那你就这么干。”
一小时后,燕回南和于佩敏出来了,两人眼睛都红红的,像经历过巨大的情绪波动,有些颓废。
当晚在餐馆吃饭时,燕羽说不打算回去过年了,想和黎里留在帝洲。
燕回南和于佩敏很惊讶,但父亲并没发火,也没大声,只问了为什么。
燕羽说,家里亲戚多,走动多,叔叔伯伯姑姑舅舅哥哥姐姐们总爱不着调地给他加油打气,他很难受。
他说的这些亲戚就包括爸爸妈妈。年夜饭桌上,长篇大论的对过去的安慰,对未来的寄托展望,山一样压在他头上,喘不过气。且他暂时还不知道怎么跟燕圣雨一起过这个年——原来所有亲戚都知道,他是他的亲弟弟。
当然,他极不愿留黎里一个人在帝洲过年,只不过这层缘由,不能当着父母面讲。
燕回南沉默很久,说:“儿子,爸爸以前很多话,说得不恰当。我没什么水平,不懂怎么讲话怎么做是为你好。我有很大的问题,太粗暴,太急躁。但爸爸从来没有怪过你,我跟你妈妈,心疼你还来不及……”一贯强硬的中年男人哽咽起来,“我以前不知道生这个病这么痛苦。老子真是……你放心,我和医生约好了,以后我坚持每周网络找她做咨询。爸爸尽量改。”他含着泪,拿纸巾狠狠擦了擦眼睛,“还有一点,要向你坦白。爸爸以前一直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就不想我儿子输,一定要比他们出息,比他们厉害,让他们在我们面前低头。所以不停在推你逼你。是我错了。我现在只想你平安就好。燕羽,爸爸妈妈只要你平安就好。”
燕羽一直低着头,听到这里,快速拿袖子抹了下眼。
于佩敏又轻声道:“但还是回去过年吧,我们今年就不走亲戚了,也不让大家来,好不……”
燕回南摁了下她的手。她一愣,又微笑:“看你,你怎么舒服怎么来。我跟你爸爸,就希望你轻松,开心。没有别的要求了。”
燕羽没做声,吃着米饭,眼泪一颗颗往碗里掉。但最终,他抬起头,看着他们:“爸爸妈妈,今年春节,我不想和你们一起过了。我想自己过,和黎里一起过。”
第98章 chapter 98
除夕那天一大早, 何莲青给黎里打电话来,劝她去南安镇过年。黎里说自己已回帝洲。母亲惊讶又难过,说:“你是长大了。过年这么大的事, 能自己做主了。宁愿跑去出租房里过, 也不回家。”
黎里没跟她争, 只叫她自己过得开心点。来自江州的这一通诉苦加责备的电话,未能再像以前那样影响她情绪了。
挂断电话进屋,她问:“可以走了吗?”
“马上。”
黎里弯过小走廊,一愣——燕羽穿着宽松的粉色毛衣和牛仔裤,正在柜子里取外套。
其实,学艺术的男生普遍会打扮,燕羽哪怕平日只穿黑白灰,也都很有型。而黎里也经常在学校见男生穿粉色t恤、卫衣或毛衣。但少有他穿得气质这么干净清爽的。
那粉色很衬他的皮肤,使得他看上去温润而柔和;毛衣质感也好, 舒展又柔软地垂挂在他身上,隐约勾勒出年轻人纤瘦又挺阔的肩膀。
“你什么时候弄的这件衣服?”黎里有些欣喜, “真好看。”
“我妈妈打的,也有你的一件。”燕羽拿起沙发上另一件稍小的粉毛衣递给她, “你今天穿吗?”
“当然。”黎里立刻脱衣换上, “这毛衣好软哦。你以前的白毛衣黑毛衣也是你妈妈打的?”
“有的是。有的不是。”他想到了什么,淡笑一下, “今年她问我, 我说要粉色,她吓一跳, 确认了好几遍。”
黎里已经穿好, 对着穿衣镜瞧,很是漂亮, 她回头:“今年怎么想尝试粉色了?”
燕羽轻声:“你不是想要我穿彩色吗?”
“真听话。”黎里踮脚,轻啄了下他嘴唇,“你穿粉色真好看。”
“你也好看。”他说,目光深深的。
“走吧,出门。”
“嗯。”
今天的帝洲很空荡,整座城市几乎没什么人流车流量,和平日里繁华拥堵的大都市判若两城。
燕羽和黎里乘地铁时,车厢里全是空座;下了地铁从天桥走过,桥下街道开阔,偶有两三辆汽车驶过。
这几日帝洲天气不错,天空湛蓝,高楼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只要有蓝天,哪怕是冬季,城市也是漂亮的。
宜家也没什么客人了,燕羽和黎里游走在巨大的货架间,有种整个商场专属于他俩的空旷感。
黎里笑:“逛了这么多次,今天像是我们专场。”
“顾客还没工作人员多。”
“我们要买什么来着?”
燕羽拿出手机看备忘录:“筷子桌布要换了;桌上置物架、书立、靠枕;隔热垫,上次买的原木的烧坏了。”
黎里听到最后,噗嗤一笑。
有次,燕羽将奶锅放在隔热垫上,等再去加热时,木垫黏在锅底,他没察觉,加热出糊味才发现烧起来了。黎里知道后,把他笑话一顿,结果下次她做了同一番操作。燕羽说,他们俩是隔热垫杀手。黎里则说,下次去商场,隔热垫看见她俩瑟瑟发抖。
去厨房区挑筷子,黎里发现新上的各类碗碟都很漂亮,说:“我们买一对漂亮的饭碗吧?之前的碗是匆忙在巷子里买的,质量好差。”
燕羽点头:“好。”
她挑来选去,最终选了对圆润细腻的白瓷碗,纯白色,却有如玉般的质感,捧在手里很舒服。她忽说:“这个碗,保佑燕羽每天好好吃饭。”
燕羽听言,看她一眼,就说:“我今天吃两碗。”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他们拿了碗,又挑了漂亮的筷子桌布和隔热垫。黎里不是看什么都想买的性格,燕羽也不是。满世界玲琅百货,两人毫不留恋,直奔工作区。
黎里挑选着书立,说:“我感觉,你这两天是不是很开心?”
燕羽点头:“嗯。”
“为什么?”她拿起两个书立,左右对比。
“不用回家过年,突然轻松了很多。能在自己家过年,感觉很自由。”燕羽说,“那个白色的书立好看。”
“那就这个。”黎里把书立给他,他放进袋子里。
她拉住他手往前走:“哇,置物架也太多款式了吧。我们那尺寸要多少来着?”
“长度不能超过40,宽度不能超过20。”燕羽从购物袋里拿出条尺一一去量,“这个可以,这个不行,这个不行,这个可以……”
黎里看他弯着腰一一认真度量的模样,心里忽然很温暖。她上前拦住他:“羽神你是不是傻啊。这么多,你一个个量啊?我先挑喜欢哪个,你再量,不就行了?”
燕羽一愣,立时有些赧然:“哦。”
黎里好笑:“我看你的生活经验,跟你的话一样少。”
“也没有吧?”
“怎么没有,去买个卫生巾,安心裤说成安全裤。”黎里道,“知道安全裤是什么吗?夏天穿短裙的时候,里边那层打底裤。”
燕羽懵了懵,他哪会知道关于女生的这些细分的东西,问:“你穿短裙的时候穿过吗?”
“穿过啊。”黎里指了个置物架,“我想要这个。”
燕羽拿着条尺上前去量:“尺寸刚好。你穿过吗,我怎么没看到?”
黎里轻拍他脑勺:“你要看到,就走光了,笨蛋。”
两人该买的东西基本买完,又去家居区挑了靠垫。他们很喜欢逛家居区,尤其卧室区。一个个不同主题风格的卧室装饰得很温馨。平日里,这区域也是顾客最多的,很多人会在沙发上床上休息躺瘫,放松心情。
今天没什么顾客,偌大的展厅只有他们俩。
黎里每次来都很喜欢一个粉色的房间,那房间装了缠绕着鲜花的小木窗,大床蓬松,地毯厚密,沙发也松软。
这次,她一进去就躺在床上,叹道:“好舒服。每次来都想睡这个房间,但每次都有人在。”
燕羽坐进床边的沙发里,说:“这个床垫就是我们家买的那个。”
“我知道。”黎里闭上眼睛,伸展了身体,吐出一口气,静躺半刻,说,“这个床上用品好舒服,应该是纯棉的。我们买这个好不好?”
“是纯棉的。”燕羽起身查看了标签,拿手机拍下来。
“贵吗?”
“两百多。”
“可以。买。”
“嗯。”
黎里往里头一滚,让出位置:“你也躺下。”
燕羽放下袋子,躺去床上。是和家中一样舒适的床垫,不过放在商场里。
要是以前,他绝对不会躺在任何商场的床垫上,太奇怪了。但这一刻,他有种奇特的放松感,仿佛因为在商场这样的异常而违和的空间,身体的每一寸感官被无限放大。床单格外舒服,床垫格外柔软,棉织物的香气,室内的香薰,淡淡的音乐,像一个从未体验过的全新而舒适的世界。
燕羽扭头看身边的人,她侧头面朝着他,闭着眼,面容洁白而安然。许是感受到他目光,她睁了眼,注视着他,眼中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她又闭上眼了。燕羽的呼吸便平缓下去,也闭了眼,像缓缓沉入深海。
小房间里灯光暧昧而幽静,适合安眠。他们躺在床上,竟模糊睡去。无人经过,也无人打扰。只有广播里放着一首舒缓的音乐。
睡了二十来分钟,黎里醒了,燕羽也醒了,但都不舍得立刻起来,也不想搅乱这一刻的惬意。又缓了会儿,黎里转眼看向一旁书桌墙上的磁吸墙和墙上花花绿绿的小磁粒,说:“那个好像跟冰箱贴差不多。”
燕羽目光挪过去,像是有点兴趣,起了身凑近。
墙上拿磁吸贴粘了许多贴纸,贴纸上写着文字,诸如:“葡萄在冰箱里哦~”“过会儿记得喝牛奶^—^”之类。
燕羽盯着看了看,忽说:“我要买这个。”
黎里翻趴在床上:“这东西用不到吧?”
但他很坚持:“我想要这个。”
他总是会有些忽然固执想要的奇怪东西,黎里由他,说:“那买吧。”
她起身想要下床,她离床边还有点远。燕羽一把将她抱下来。黎里看见沙发旁一盏简约漂亮的白色落地灯,歪头:“这个放在我们家,会不会很温馨?”
冬天的有些夜晚,两人会裹着毛毯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书。
燕羽也跟着歪头看一眼:“这个好。”
黎里手捏下巴,思索:“但刚刚那边有个蓝色房间的落地灯也很漂亮,要不去对比一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