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锦衣卫无处不在, 她们这会谈话,也只留了晚星、晚月守在亭子入口, 其他人一概不许靠近。
徐妙云饮茶的动作稍顿,“从零开始?”
什么意思?
是她的方案太过复杂了么?
常乐赶紧解释, “妙云方案甚佳,我们可以慢慢寻找合适的场地,修建屋设,但是......”
她压低嗓子,强调,“但是得以别的名目,关于女学,我们得低调些。”
晋、燕、周、鲁,四位王妃面面相觑,低调些的意思是......?
怎么突然有种紧张、刺激的感觉?
常乐低低叹息一声,“女学毕竟是新鲜事物,某些迂腐之人可能接受不了。”
朱元璋恨不得造个笼子,后宫就是那最最华丽的牢笼。
女人被他囚禁在那一亩三分地,只能供他取乐,只能给他传宗接代。
女学之事传入他的耳朵,可能等同于后宫娘娘给他头顶种植了片青青草原。
四位王妃沉默,身为有幸读书习字的女子,她们更知道世俗男子的偏见、自私。
亭内一时寂静,半晌,周王妃冯洁问,“那我们要怎么低调?”
她们身为皇家儿媳,一举一动本就受人关注,再加开办女学,无论如何也低调不了。
常乐扫过她们如出一辙的为难表情,“我们先从自身开始。”
冯洁眨了眨眼,满脸都是“我没听懂”的茫然。
常乐饮了口茶,笑问,“我们没法直接开办女学,但总可以教育自家孩子吧?”
在座之人,除了鲁王妃成婚时日尚短,其余皆有女儿。
晋王、周王各有两位郡主,燕王府有四个,再加允煌,共计九人。
虽有年龄差距,但她们愿意耗费精力教养女儿,又与他人何干?
哪怕是朱元璋来了,也没有阻止的理由。
当然,他可以选择暴力制裁,但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他压根不会把九个孙女的学堂看在眼里。
冯洁默默竖起大拇指,但瞬间又塌了肩膀,嘟囔道,“九个孩子而已......”
也太浪费她百步穿杨的本领了。
常乐睨她一眼,“等到时候,你千万别找我诉苦。”
九个锦衣玉食长大的熊孩子,有你累得。
冯洁吐了吐舌头,没敢再言。
徐妙云略略皱眉,“老师,那我们女学的场地......”
话音未落,她怪异地捂住额头,没等众人反应,她突然向一侧栽倒......
猝不及防,御花园一时间兵荒马乱,常乐立即命人去宣御医。
戴思恭来得很快,幸好是在北平,若在南京皇宫,她还得先回燕王府,才能得到诊治。
燕王得了消息,急匆匆赶来,满脸焦急,倒还没忘向诸位嫂子见礼。
常乐起身把床边的位置让给他,自己退到旁侧。
徐妙云醒来,应当更想看到她的丈夫。
良久,戴思恭收回搭脉的手,皱眉道,“燕王妃身有沉疴。”
他的言语之间带着惋惜,还有为难,仿佛徐妙云患了不治之症。
常乐有点不敢相信,徐妙云的身体现在就出了问题?
史书里的徐妙云的确早逝,年仅四十五岁,可她如今才二十五岁。
而且史书里没有任何她任燕王妃时期的患病记载,按理来说,不应该呀。
戴思恭继续道,“王妃接连产育,又没有得到好的产后护理,身子极为虚弱。”
简而言之,生太多,又没做好月子。
常乐听明白了,徐妙云怕是和马皇后一样,都是因生产而导致的妇科病。
那个没有她的历史,极少有擅医治妇科病的大夫。
史书里的徐妙云年轻时可能也曾晕倒,但大夫只开药唤醒了她,却没有发现她体内真正的病症。
没有精通的大夫,她自己也没有注意,或者注意到了,也没有办法。
朱棣没听明白妻子的病,但听出了戴思恭言语之间还有救的意思。
他一把抓住戴思恭的胳膊,“戴先生,你一定要救救王妃!”
高壮黝黑的糙汉,眼眶通红,眼角含泪,可见其是真的在意妻子。
戴思恭点头,又摇头,“王妃之症,老臣只能勉励医治一二。”
朱棣稍楞,“什么意思?”
戴思恭沉吟半晌,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似有难言之隐。
朱棣愈发着急,“戴先生,只要能医治王妃,无论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戴思恭沉默片刻,道,“王妃所患乃妇科病,最擅医治此病者非是老臣,而是臣之幼女。”
白发苍苍的老御医满是遗憾,“如果她来,王妃当能沉疴尽退,可她如今远在京师......”
朱棣急得满头是汗,“那怎么办?还有别的办法么?”
戴思恭:“......”
燕王是不是傻,他这么明显的暗示,都没听明白?
常乐忍着到嘴边的笑意,配合私心甚重的老御医道,“为四弟妹诊治最为重要,可否请戴先生修书一封,请戴姑娘速来北平?”
闻言,朱棣终于回神,连连点头,“戴先生无需担心路途遥远,本王可遣王府护卫去接戴姑娘。”
戴思恭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有劳燕王,老臣这就修书一封。”
·
京师在南,五月已是入夏时节。
傍晚,夕阳斜照,整座城池仿佛镀上了层金光。
戴杞写完医案,和医馆里的学生们一起收拾门口搭建的医篷。
三五个姑娘,边收拾脉诊、药材,言笑晏晏,实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景。
周骥几乎未作思索,直直策马而来,逼得过路行人、商贩慌忙躲避。
烈马嘶鸣之声在耳边炸响,戴杞回眸,迎面而来一张油腻泛光的肥猪脸。
她吓得连退数步,神色间的错愕、惊恐、厌恶,极为明显。
周骥不以为意,翻身下马,手里转着特质的马鞭,自以为深情唤道,“戴姑娘。”
他浑圆的肚皮,两颊肥肉,随着走动,来回颤动。
医馆请的护卫,早被数十个周家随从拦截在外。
戴杞忍着恶心,连挥数次藏在身后的手,无声示意学生们快回医馆。
石斛赶忙把尚未反应过来的三个年轻女孩推进医馆,飞速自外合起大门。
而她自己即使害怕,依然留在外面。
戴杞皱眉看她,厉声斥道,“你快进去!”
石斛坚决摇头,她如今已晋升为大夫,理应同馆长共进退。
她们害怕,试图逃跑,但无路可逃的样子,周骥看得愈发心潮澎湃。
他一步一步走近,“戴姑娘何须烦恼,我周家后院宽敞,你们两个一起来也绰绰有余。”
戴杞护着石斛往后退,“周少爷后院美人无数,何必执着于戴某一介蒲柳之姿。”
周骥竖起食指左右摆动,摇着头道,“美人再多,也没有戴姑娘那妙手回春的功夫,也没戴姑娘那清高的劲儿。”
戴杞和石斛已经背抵于墙,再无路可退。
周骥停在两姑娘的一步之遥,“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无需戴杞回答,他自顾自道,“我最喜欢你的手,能死骨更肉的手,白皙如玉,尤其握起金针之时,啧啧啧......”
他的目光自戴杞的脸滑到她搭在身前的手,仿佛在幻想,在回味,“要是握住我的......”
面前的油腻肥脸爬满龌龊,令人作呕。
戴杞握紧双拳,紧要后槽牙,“我定用金针废了你!”
周骥面色一变,“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伸手就要抓戴杞的胳膊,“晋王离京数月,没人能救得了你!”
戴杞眼疾手快,猛地一推把虚胖的人推离数步,“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尔敢胡作非为!”
周骥两手落空,也没在意,反而愈发兴致高昂,“我是光明正大要纳你为妾,怎么会是胡作非为?”
他好整以暇反问,“何况,我堂堂江夏侯独子,若非你有意勾引,我会纠缠区区一开门见客的医女?”
周骥笑得志得意满,“你觉得官府会信谁?皇上又会信谁?”
他肥胖的身躯骤然逼近,如一座山般立在两个姑娘面前。
戴杞和石斛对视了眼,分别揣进还未脱的工作服,握紧藏在兜里的手术刀。
原本手术工具不该随身携带,只因这是太子妃特意命人新制的,她们刚拿到手,还没摸热,还没来得及清点进库。
她们微微眯眼,神情仿佛在为病人看诊时那样专业、笃定......
周骥以为她们放弃反抗,张开双臂,欲要一次性搂两人入怀,“戴......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