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祯让他们起身,看着里面问道:“皇嗣们可在里面上课?本宫过来看看他们的功课。”
闻言,侍卫和太监连忙让道,恭敬地请她进去。
其他嫔妃先不说,但皇后是绝对可以来过问皇嗣们功课的,不管那些皇嗣是不是她亲生的,她作为嫡母,就有这个权力,所以她很顺利地走进了勤学殿。
勤学殿分为三个教室,启蒙的皇子公主一个教室,大一点的皇子又在另一个教室,前者是勤学殿的先生教学,后者则由太傅来教,而成年的公主们则在其余的那个教室,由女先生教学。
林祯也没直接进去打搅先生们授课,只是在外面看着,暗中观察先生们教学和皇嗣们学习的态度,等到课间的时候,她才施施然地踏进教室。
先生见皇后来了,连忙拘谨地给皇后行了个礼,因为以前孝德皇后几乎不过来,这还是他在勤学殿任职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皇后呢,所以难免有些紧张。
“皇后殿下怎么来了?”
林祯示意他免礼,笑眯眯道:“本宫闲来无事,过来看看皇子公主们的功课,先生不必多礼,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先生连连应道:“好好。”
这个教室里只有三皇子四公主四皇子和五公主在,其中五公主还是今年过了年之后才入学的,如今正在跟先生学写毛笔字和背《三字经》。
端静公主因为同胞姐姐和林祯走得近,所以跟林祯的感情也不错,见林祯来了,她并不感到紧张或是拘束,而是不紧不慢地从椅子上挪下来,屁颠屁颠走到林祯跟前,像模像样地跟林祯行了个礼,奶声奶气道:“儿臣见过母后。”
林祯看到她就高兴,蹲下去捏了捏她的脸笑问道:“端静也来上学了啊,在这里学习还习惯吗?”
端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苦恼道:“哥哥姐姐都在这里,很热闹,但是,字太难了,我不会念,也不会写。”
林祯莞尔,拉着她的手走回她的书桌那里,桌上摆着本启蒙的《三字经》,还有毛笔和宣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林祯勉强认出来那写的是“人之初”。
看到端静写的字,林祯忍俊不禁,先生见状,怕她怪罪,便急忙解释道:“端静公主刚启蒙,能学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林祯点头道:“嗯,本宫也觉得端静很厉害了。”
端静本来有些惴惴不安的,怕母后嫌弃她,但是听到母后夸她的话后,她也跟着高兴起来,好像自己真的很厉害了那样,不停道:“是吧是吧,儿臣也觉得儿臣已经做得很好了呢!”
先生见她被皇后夸了一下就飘成这样,就咳咳两声提醒她道:“端静公主,臣怎么教您的,学习要戒骄戒躁。”
端静连连改口道:“对对。”
林祯简直要被这个小活宝逗笑了,坐在她身边对她说道:“那母后教你读书写字好不好呀?”
端静一脸的期待:“好呀好呀!”
于是林祯便拿起毛笔放到她手中,自己握住她的手放到宣纸上,照着《三字经》的原文一边读一边带着她在纸上写字。
“人之初,性本善——”
端静也跟着一字一句地念:“人之初,性本善。”
四皇子见五妹有母后教写字,难免有些好奇和羡慕,便也凑到旁边去看。他比端静早一年念书,但是他的学习并不好,张修容一心只想争宠,也不管他的功课,如今他也才堪堪背下《三字经》。
林祯带着端静写了一行字,扭头见四皇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便笑着问道:“恭儿也想学吗?”
见皇后看向自己,沈恭反而往后退了一步,有些生分和戒备地看着林祯,然后摇了摇头。
林祯以为他胆小害羞,也不强求他,接着越过他看向他后面站着的三皇子和四公主,这两个皇嗣也是一副疏离的样子看着自己,像是怕自己那样。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今天也没化妆啊,脸上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吓着他们吧,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
她笑着问道:“怎么了这是,母后又不会因为你们不努力学习而责备你们,干嘛离母后那么远。”
沈穹和容静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林祯想也许是张修容不让他们和自己走太近,于是也没有勉强他们,而是对端静说道:“母后做了个好看的风筝,等你们休沐的时候,母后带你们去御花园放风筝怎么样?”
端静一听这话,就拍手道:“好呀好呀,儿臣想和母后一起玩。”
其他几个孩子听到放风筝,也有些心动,但又害怕母妃的训诫,只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林祯又邀请他们:“你们想玩的话,到时候也可以来哦。”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但是林祯并不介意,她教端静练了会字,便起身对先生说:“那孩子们就交给先生了,本宫到别处看看。”
先生连忙道:“微臣恭送皇后殿下。”
庄静在课间的时候听说皇后来了,正在她妹妹的教室里,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过来看看,正好看到林祯在耐心地教她妹妹练字的样子,那样子,可比她那个不着调的母妃更像一位母亲。她下意识地想,要是有林祯教导,那她妹妹一定会比她小时候幸运许多,她感到很欣慰,所以就没有走进去打搅林祯。
直到林祯走出来看到她,她才给林祯行了个礼,问道:“母后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林祯大大方方地应道:“在栖凤宫闲着也是闲着,就来看看你们的功课。走,接下来去你们的教室看看你们平时都学什么。”
庄静只好带她去她们的教室。
成年的公主们不用学习书本上的知识了,而是学一些女德女红和女子才艺,教她们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先生,看起来不苟言笑的样子,见到林祯也是板着脸给林祯行个礼而已。
林祯拉过庄静小声道:“你们的先生看起来好严肃,好可怕,她平日没有刁难你们吧?”
庄静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只是她教的东西有些无趣,我不是很苟同。”
刚好要上课了,女先生不顾林祯在场,让公主们回去坐好,接着给公主们讲女德,还列举了几个忠贞烈女和孝顺媳妇做例子,教公主们要对夫君忠贞,隐忍,孝顺,大度,勤俭,慈爱云云。
林祯听了一会儿就听不下去了,这些都跟她的人生准则格格不入。在她看来,女子需要的是自爱自尊自强自立,而不是依附男人,扮演好妻子好儿媳好母亲的角色。女人,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女的,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意识都没有,那还叫什么人呢?
女先生在台上讲得津津有味,林祯却突然打断她,跟她说了自己的看法,女先生听了她的看法后,一张脸顿时变得很难看,不顾林祯皇后的身份对她说教道:“皇后殿下,您作为一国之母,母仪天下,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这要是传出去,将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林祯却道:“正是因为本宫是一国之母,要母仪天下,所以本宫才见不得天下女子都变成依附男人存活的菟丝花。女子是独立的人,她们也可以闯出一番天地,做出自己的事业,实现自己的价值,为国家为百姓做出贡献。”
女先生反驳道:“女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就是她们的价值。”
林祯不置可否道:“本宫不否认先生您说的道理,但是女子的价值不应该只是这些。”
不等林祯说玩,女先生就打断她道:“女子生来柔弱,就应该待在家里,被男人保护,自古以来都是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个问题。”
林祯嗤笑道:“先生此言差矣,可能是您从未去过边疆,也未到过民间,所以不知道,边疆的女子有多强悍,闲时她们可以下田种地,战乱时她们也可以穿上戎装保家卫国,丝毫不比男儿弱,在本宫看来,那才是真真正正值得敬仰的女子。而不是敬仰您说的那些夫君始乱终弃、自己却依旧不离不弃地替夫君侍奉父母、企图挽回夫君的忠贞烈女。在本宫看来,那样的女子最可笑也最可悲。”
女先生被林祯这一番话气得差点要晕过去,拍着自己的胸口好久了才缓过来,指着林祯道:“皇后殿下,您真是不可理喻!”
林祯不缓不急地回敬道:“在本宫看来,先生亦是如此,让这样的先生教导公主,本宫真是忧心不已。”
女先生这下是终于忍不住,被林祯气晕倒在地,吓得她的仆从七手八脚地上前去给她掐人中。
第180章 180.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看到女先生被林祯这番话气晕, 康静公主和庄静公主都有些惊讶,惊讶的同时又忍不住侧目看向林祯,仿佛也在认可林祯的说法, 就连一向跟林祯不合的佳静, 都瞥了林祯一眼。
勤学殿发生的事情很快就经由暗卫传到皇帝耳中。沈定原本在勤政殿批折子,听暗卫来报说皇后去了勤学殿关心皇嗣们的功课时,他还诧异地挑了挑眉,不知道这小丫头又是闹哪出。
他以为是因为他这几天不去栖凤宫, 林祯一个人在那里闲得发慌, 所以才突然想到要去勤学殿找皇子公主们玩, 当时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暗卫又来汇报,说皇后殿下气晕了公主们的老师,他才重视起来。
“你说皇后把公主们的先生气晕了?是怎么回事?”
暗卫便一五一十地将林祯跟女先生说的话重复给皇帝听, 原本他以为皇帝听了皇后说的话后, 也会觉得皇后大逆不道。没想到皇帝却是哑然一下,道:“这古灵精怪的丫头,朕倒是小瞧她了。”
看样子皇帝像是很欣赏皇后的说法, 暗卫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只听皇帝又问道:“现在勤学殿如何了, 皇后还在那边吗?”
暗卫如实回答道:“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还在勤学殿, 看样子是跟女先生较上劲了。”
沈定也忍不住想去看看林祯大闹勤学殿的样子, 于是便起身道:“既然这样,那朕便过去看看吧,免得闹得太过了。”
郑华见他出来了, 就忙上前问道:“陛下要移驾哪里?可要奴才备轿?”
沈定摆摆手道:“不必了, 也没多远,朕去勤学殿看看, 顺便考一下皇嗣们的功课。”
听皇帝说要去勤学殿,郑华也不觉得有多奇怪。本来嘛,勤学殿设在勤政殿附近,就是为了方便皇帝办公之余多去勤学殿过问皇嗣们的功课,方便培养皇嗣,和皇嗣们拉进感情,以前皇帝也三天两头往勤学殿跑,郑华已经习以为常了。
勤学殿离勤政殿并不远,一会儿就走到了。沈定还没走到殿门,就听里面兵荒马乱的,其中掺杂着宫人们尖细的叫喊声,还有林祯振振有词的说话声。
守在勤学殿外面的宫人和侍卫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呢,突然就看到皇帝的身影,他们被吓了一跳,生怕皇帝责怪他们玩忽职守,把勤学殿闹得乌烟瘴气,于是连忙上前迎接圣驾,心虚道:“奴才/卑职参见陛下!”
沈定看着殿里面,明知故问道:“勤学殿今日何故如此热闹?”
宫人连忙解释道:“是、是皇后殿下在里面询问皇子公主们的功课。”
沈定笑道:“哦?这么巧?那朕也要进去看看。”
说罢,他不顾勤学殿宫人们的劝阻,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他进去的时候,刚好听到林祯大言不惭地说道:“本宫是皇后,本宫说什么就是什么!”
教室里的人都在看热闹,冷不丁发现皇帝进来了,都被吓了一跳,你扯扯我我扯扯你的,都噤了声,连忙跪下迎接皇帝。
玉兰见气氛不对,回头一看只见皇帝来了,吓得她赶紧拉扯自家主子,小声地提醒道:“殿下,陛下来了!”
林祯正忙着跟女先生争论呢,被玉兰这么一打断,都快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她不满地回过头想让玉兰闭嘴,不想一回头就跟皇帝打了个照面,没说出来的话都被咽回了肚子里,还被吓得打了个嗝。
她回过神来,急忙给皇帝行礼:“臣妾见过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沈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朕听说皇后今日来勤政殿指导皇嗣们的功课,便过来看看,皇后这是在做什么呢?”
不等林祯开口,她身后堪堪醒来的女先生见皇帝来了,连忙爬起来哭诉道:“陛下!您来得好啊,您一定要为微臣做主啊!”
林祯被她哭天抢地的声音打断了自己要和皇帝说的话,只能无语地回过头来看她,听听她要跟皇帝说什么。
沈定看向女先生,温声道:“先生请说,朕定会为你做主。”
女先生被侍女搀扶着上前,掬一把泪道:“微臣受陛下所托,进宫教导公主们,自认为兢兢业业,不敢有一点疏忽。但皇后娘娘今日过来,就对着微臣的教育内容一顿评判,说微臣在误导公主们,微臣实在委屈啊!”
沈定明知故问道:“皇后可有此事?”
林祯不慌不忙,理直气壮地承认道:“回陛下的话,确实如此。臣妾认为,先生所教的并不合适公主们学习。”
沈定问道:“哦?此话怎讲?”
林祯义正词严地说道:“先生教给公主们的,无非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委曲求全。要求公主唯男子是从,还说女子生来不如男子,臣妾不敢苟同。哪怕不是公主,只是普通的女子,臣妾也认为这并不对。臣妾觉得,女子也是人,男子也是人,除了生育,有什么是男子能做到而女子做不到的呢?
有些事情女子做不到,便以为女子不如男子,是因为世世代代对女子的要求限制了女子的才干,而并非女子做不到。相反,臣妾认为女子比男子要坚强,她们能承受住生育的痛苦,即使没有丈夫可以倚靠,她们也能独自抚养孩子,并且为了保护孩子而变得刚强,这一点也是男子所不及的。
再者,女子也是人,是人便有自己的意识,她们应该可以自由选择她们的人生,而不是生来就被固定在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框架中。她们能成为诗人,成为商人,也可以成为英雄。诚然,也有些女子希望能够嫁人生子,臣妾也不反对她们的选择。但是不能只对她们灌输这种思想,让她们先入为主地认为女子的一生就只能这样度过,她们的价值就是为男人生育孩子,孝顺父母,操持家务。她们同样也能在别的领域发挥自己的作用,并且做得不比男子差。
当一个国家不仅只有男子保家卫国,不仅只有男子劳动生产,那这个国家一定会比其他国家更加繁荣富强。所以臣妾才觉得,女子应该放下多年以来世间对她们的束缚,去做她们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被困缚在一方天地,围着丈夫儿子转,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
这正是林祯之前跟女先生辩论的话题,女先生听完林祯跟皇帝的复述后,就拍着大腿哭诉道:“陛下,您听听,皇后殿下这话像话吗?老祖宗几千年传承下来的东西,皇后殿下就这样企图推翻了,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林祯听了女先生对皇帝的哭诉,丝毫不觉得心虚愧疚。她身穿着皇后的礼服,就这样挺直端庄地站在皇帝面前,仿佛就像她的人生理念那样不可撼动。
沈定看了林祯一会儿,这才说道:“皇后说的固然有道理,只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想要改变,一时半会可能改变不了,需要一定的时间循序渐进。”
“陛下?”见皇帝都赞同皇后的说法,女先生只觉得不可思议,皇帝是男子,是女德的受益者,怎么会站到对立面去呢,她觉得皇帝一定是疯了,或是被皇后吹了什么枕边风。
沈定却摆摆手道:“好了,这件事就先揭过去吧,先生以后也不用教公主这些了,公主是天家的女儿,也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就由公主带头施行吧,朕也想看看皇后所说的,女子能做出什么成就来。”
女先生万万没想到,这场风波里居然是她落了下风,她不教公主们女德,她还能教什么?她觉得自己被皇帝驳了面子,骨子里作为教书人的清高驱使她道:“既然如此,那还请陛下同意微臣请辞,微臣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公主们了。”
她以为自己能用这种方式来挽回皇帝的决意,没想到皇帝听了这话,也只是轻轻一颔首,道:“朕准了,先生教导公主这么多年也辛苦了,朕会让人给先生准备一份厚礼作为答谢的。”
女先生听了皇帝这话后,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来,不敢相信皇帝真的就这样让她走了,要知道她可是先帝派人三顾茅庐才请来宫中教导宗室女子的啊!
她便把这一切的责任都归在皇后身上,被宫人带下去的时候,她狠狠地瞪了皇后一眼,觉得是皇后砸了她的饭碗。林祯被她瞪了一眼也不恼怒,而是像个无关人士一样回以微笑,客气道:“先生请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