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昭垂下眼帘, 十指攥紧身下的褥子,飞快想着应对之策。
她当然不敢说孔嬷嬷要求自己,把他迷惑得色令智昏一事。否则萧胤岂非要被气死, 今后他定会对自己敬而远之,更别谈费心思为幼弟解毒。
此时,虞昭终于抬眸看了眼萧胤,语含怯意道:“孔嬷嬷让我获取殿下的宠爱, 这只是第一步,之后还不知要我做什么……殿下,您不能动孔嬷嬷, 若是东楚那边联系不上她,晗哥儿定会没命的。”
萧胤双眸微暗, 他面沉如水, 一字一句反问道:“所以, 你就来勾引孤?”
虞昭眼看他隐隐有动怒之兆,她不自觉地低了低头,连忙解释道:“我对太子殿下亦心存爱慕, 绝无恶意……”
萧胤抱臂冷哼一声,“你对孤心存利用还差不多。”
需要他了,她就来长定殿百般勾引。不需要了, 就窝在宁华殿闭门不出, 倒是好一派风平浪静的景象。
虞昭依旧坐在软榻上,满脸诚挚地望着太子, 一双美眸扑闪扑闪的:“当真是爱慕。”
男女之情拿来当理由最合适不过,只要虞昭一口咬死, 她就是对萧胤心存爱慕,那一切都能说得通。毕竟她只是心悦于萧胤, 又何错之有?错全在那孔嬷嬷身上,不在自己,她顶多是顺水推舟罢了。
萧胤望着虞昭难得乖巧的模样,尤其是听着她方才那句“当真是爱慕”,他心中疑窦逐渐有软化之势,面上却依旧不显,挑眉问道:“既然你说心悦于孤,并无不愿,那婆子为何还要对虞晗下毒?”
虞昭不禁一噎,心想萧胤这人怎就这般精明,看来想要蒙混过关还真不是桩容易事。
她抬起手背抹了抹眼泪,另一只手掌心被指甲狠狠刺入,顿时眼眶便红了,嗓音还带了点哭腔:“我也不知,我明明那么努力……可孔嬷嬷还是不满意呜呜……”
“你哪儿努力了?”萧胤禁不住反问她,想起她此前拒绝自己时,在他身下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哪有半点想与他亲近的意思。
“呜呜呜……”虞昭丝毫没理会太子所问,只继续抹泪,大有水漫金山之势。
萧胤见自家太子妃如此哭个不停,一时竟拿她无可奈何。
他甚至已然开始自我欺骗,她是真的心悦于自己,只是此前她对房事太害怕了,才会如此。
这般一想,似乎也说得通。
“好了,别再哭了。”萧胤叹了口气,只觉他这是要栽在她身上了,“虞晗中毒之事,孤答应帮你想法子解决,只是你身边那婆子若一直不除,终究是个祸患。”
虞昭状似在抹泪,实际竖起耳朵听着,此时唇边悄悄勾起一抹放松的笑意,又很快被她按捺住压了下去。
如今能帮她的人不多,为了晗哥儿,她已然别无选择,此刻心里想的都是幼弟的性命安危。
至于太子萧胤,她心里早就装了另一个人,如今实在没地方顾及他。
虞昭放下遮在双眸前的手,红着眼圈看了下萧胤,嗓音仍旧带着猫儿似的哭腔道:“东楚那边,我会让舅父想法子的,待舅父那儿事成后,殿下的人也可以撤回来了。”
萧胤见虞昭胸有成竹的模样,遂没再多问,一口答应下来:“成。”
话音方落,虞昭顿时舒了口气,只觉心弦骤然一松。
冷不防却听见萧胤又淡声道:“以后再有事,不许瞒着孤,知道么?”
虞昭点点头笑道:“好。”
萧胤看着虞昭此刻对他百依百顺的态度,他挑眉看了她一眼,终于转身退开。
虞昭连忙从软榻上起身,拍了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
戌时一刻,袁瑞捧着手中的密报,入了长定殿书房呈给萧胤。
萧胤接过看完后,登时沉了脸色。
万寿节那日风大,虞昭走在船厢外面,温晴云在里面恰好看见这一幕,便趁着一阵寒风吹来,三人都睁不开眼睛时,从窗户间伸手推了虞昭入湖。
随即,她便蹲下身子,躲在窗户下面不曾吭声,青玉和葶花二人这才什么也未瞧见。
之后萧胤假意派人调查船上泥印,温晴云虽未去过泥地里,照理鞋底不会沾染尘土。可她做贼心虚,想起自己确实曾出现在那儿,便把事情告诉了温贵妃。
随后贵妃便让心腹侍女去把证据毁了,没料到被萧胤派过去守株待兔的人当场抓获。
温贵妃生怕事情暴露对侄女不利,便让慎刑司的人杀害了那名心腹侍女,伪造成自尽的假象。
要说这事是如何查出来的,便是从温贵妃宫中顺藤摸瓜找到的线索。揽月宫的心腹侍女无故失踪,这消息还有意被隐瞒下来,再和慎刑司那侍女的画像一比对,便知是同一人。
此后萧胤派人继续往下查,便查出温晴云在假消息放出来后,曾经入过宫,请求温贵妃遮掩此事。这个情报再与一名揽月宫在场伺候的侍女口供相核对,萧胤便将事情查了个一清二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此时萧胤开口询问道:“那名侍女此刻在何处?让她随孤一同去凤桐宫。”
……
凤桐宫内,建文帝和皇后都听说了此事,两人脸色皆十分难看。
皇后气得拍案而起:“这……实在是不像话!”
虽说那温晴云是宰相嫡女没错,可她竟敢谋害当朝太子妃,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如今温宰相已然官居一品,可谓万人之上,竟连个闺女都教不好,还是他原本就没把皇室放在眼里?
建文帝看了眼皇后通红的手心,他拧了拧眉,此时未置一词。
那揽月宫的侍女害怕地跪在殿中央,此刻殿内并无其他宫人在场,她缩了缩脖子道:“……启禀陛下,奴婢不能跑出来太久,贵妃娘娘若是发现了,会打死奴婢的。”
建文帝抬手道:“你先回去吧。”
待那名侍女连忙退下后,建文帝看向眼前长身玉立的萧胤,淡声道:“明日便是温相的寿宴,此事你查清楚后打算如何做,不去?”
“为何不去?”萧胤立在原处,只见他面无波澜,依旧沉稳不惊道,“犯事者是温相的嫡女,又不是他,正好两桩事一起办。”
皇后有些不解,忍不住担忧地询问道:“你这是打算……”
建文帝却是明白萧胤之意,听后并未多言,只是开口提醒道:“成,左右是你的太子妃受了苦,你这个做夫君的,哪怕是出身普通人家,替她出头也理所应当。”
“唯有一点,父皇要提醒你,别在温相那儿做过了火。”
萧胤沉声道:“儿臣明白。”他自是明白寿宴时该如何做,此事也无须提前知会虞昭。
他为她做的一切,只要结果她看在眼里便好。
第39章
次日巳时刚过, 温府便门庭若市,宾客车马络绎不绝。
温相爷今日心情极佳,亲自站在门口迎接, 前来祝寿的人人笑容满面,极尽奉承讨好,更有甚者见了门前那两尊石狮子,都忍不住夸个几句。
可见其如今权势正盛, 朝中半数大臣皆为党羽。他们明面上支持四皇子,背后站的却是温相爷。
虞昭坐在东宫马车内,隔着整条街都能听闻阵阵喧闹声, 她便知是温府到了。
身畔太子正闭目养神,双手放于膝上, 对此置若罔闻。
他表现得着实淡定, 若非见其端坐于位, 背脊笔直,虞昭险些要以为萧胤这是睡着了。
袁瑞骑着一匹马在外侧,随后勒住缰绳, 胸腔吸了口气,高声道:“太子殿下驾到!”
温相爷听后脸庞含笑,转身上前, 候在东宫马车一旁。
他鬓间微生白发, 身形较高,体健如松, 唯独腹部圆润如鼓,一看便是常年沉浸美酒佳肴的缘故。
虞昭走下马车时, 听见温相爷已然和萧胤开始寒暄:“微臣素闻太子为陛下身边得力臂膀,平日公务繁忙, 今儿得来温府,微臣当真是受宠若惊啊!”
萧胤目光略过他,看向身后的虞昭,他伸手虚扶了她一下,随后凤眸波澜不惊道:“温相大人过誉了。”
正值腊月,大雪飞舞。温相爷嘴角笑意微收,片刻后复又笑道:“殿下,太子妃此前落水受凉,这天寒地冻的,不如让下人带您二人进府入座。”
萧胤微微颔首,朝虞昭那儿瞥去一眼,发现她斗篷微松。他抬起双手,又给虞昭拢了拢斗篷,系紧束带。
虞昭垂眼望着太子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指间缠绕着色泽粉嫩的束带,仿佛呵护着她这朵娇花。
片刻后,她听见他嗓音淡漠道:“走吧。”
虞昭斗篷下的五指攥紧了,跟在太子身后,提裙跨过温府的门槛。
寿堂内热闹极了,大臣们见着萧胤入座,纷纷起身过来寒暄。纵使他们多数是温相爷的人,可那都是暗地里的分别,放在明面上,谁也不敢得罪当朝储君,何况还是个极有能耐、率军赢过东楚之人。
虞昭垂着眼帘,轻拂茶盏,身旁对太子的恭维声不绝于耳。
她没过几时便倦了,起身走出寿堂,在侧边屋檐下望着雪景出神了片刻,突地听见身后四皇子的声音传来:“二嫂,别来无恙。”
虞昭转身回头,只见四皇子今日一袭宝蓝色衣袍,腰间玉带挂着黄穗子,此刻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面容,望向她的目光竟还带着丝柔和的笑意。
“四殿下。”虞昭疏离客套地回了句,随即扭过脸,望向眼前雪景不曾多言。
忍冬今日跟着太子妃寸步不离,此时警惕地看了眼四皇子,若她记得没错,上回便是此人对太子妃言辞不敬,如今还来纠缠,当真轻浮!
萧桓仿佛不介意这主仆二人冷淡的态度,他立在虞昭身侧,突地轻笑一声:“上回与二嫂一同看这雪景,却被你演了过去,如今我又知晓东楚一个消息,不知二嫂是否还要演我?”
虞昭转头看向萧桓,菱唇紧抿,逐字逐句道:“你又知晓了什么?”
第40章
“二嫂这般如临大敌, 当真叫人失望。”萧桓唇边笑意愈浓,他侧过脸望着虞昭,“难道你就没想过, 我知晓了虞晗中毒之事,也能帮你?”
虞昭秀眉微扬,美眸满含怀疑:“你?帮我?”
她没料到萧桓对东楚的消息如此灵通,连晗哥儿中毒之事都清楚, 恐怕此事连她舅父都不知情。在虞昭看来,四皇子此时提出要帮她,根本毫无缘由。
相反, 他要害她的理由倒是多得很。
她断然不会轻易相信四皇子:“敢问四殿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二嫂不必挂心, 我自有我的门路。”此时一片雪花落在虞昭发间, 萧桓见了, 伸手正欲替她拂去。没料到虞昭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萧桓不禁失笑:“二嫂这警惕心倒是强得很。”
虞昭眉心微拧,朝左右看了眼, 幸好这儿没什么人。四皇子这番举动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若被有心人发现说了闲话,后果不堪设想。
她转身道:“忍冬, 我们回去。”不料下一瞬, 去路被四皇子猛地抬手拦住。
虞昭抬眸看了眼他,只见萧桓俊美如玉的面容, 此刻隐隐带着薄怒,她动作一滞, 不自觉后退了步。
忍冬连忙挡在虞昭身前,冷声斥道:“四殿下, 您这是要对太子妃做什么?”
萧桓也不知他在气什么,他面容白净,墨眸却幽暗无比,气势骇人。
虞昭的拒绝本在意料之中,可他没想到来得这般快,她几乎没经过深思熟虑,只凭本能的反应便拒绝了自己。
亦如上回,虞昭没有选他,而是站在了萧胤那边,叫他吃了好大一个闷亏。
萧桓越想越气,刚欲开口。身后传来一道淡漠却威严的声音:“寿宴快开始了,你二人在这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