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一半,魏旭正欲让其父魏大将军开口替虞昭说话,不料人群中一道光风霁月的声音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轻嘲:“可笑。”
谢承素面容淡定从容,于众目睽睽之下站了出来,矛头直指温贵妃道:“堂堂西祈,太后国丧,竟任凭一个贵妃做主?”
温贵妃没料到谢承素会为虞昭出头,她并未有多在意,只是面带轻蔑地笑道:“谢大人,你不过是东楚一介使臣,也敢这般朝本宫说话?敢问你是何品级,又可知本宫是何品级?本宫乃西祈正一品贵妃,你心中可有尊卑之分!”
谢承素听后并未动怒,只淡淡讥笑一声道:“想不到贵妃娘娘还懂得,什么是尊卑。”
温贵妃一听,顿时被他这番话给气得七窍生烟!
此人莫不是在顶撞她,先前不顾皇后娘娘的反对,势必要让虞昭守灵之事。
谢承素不待温贵妃发话,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道:“论品级,谢某虽不及贵妃,可贵妃也不及皇后娘娘,焉能以下犯上、僭越皇权?”
此刻温贵妃脸色青白交错,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东楚一个小小使臣,在朝臣面前当众训斥!
她连忙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朝臣之中的自家兄长,示意他赶紧帮自己一把。
温相爷遂站出来道:“谢大人,此乃西祈国事,你这般插手干预……可是在徇私情?”
说罢,温相爷别有用心地看了眼虞昭,意图暗示两人之间不寻常的关系。
谢承素丝毫不慌,依旧不疾不徐道:“温大人,你这倒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一事虽为西祈国事,可古人云一叶知秋、见微知著,若西祈皇权如此败落,谢某难免不得不重新考虑两国之间是否有必要通商。”
温相爷听后也被谢承素气得不轻,暗骂道这小子巧舌如簧,居然敢如此威胁他!
虞昭心中正替谢承素担忧,没想到他会当众为自己出头,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记高声通报:“陛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原是建文帝和萧胤姗姗来迟,虞昭眼见二位救星到来,顿时松了口气。
此刻建文帝同样身着素服,他抬眸看了眼寿南宫内的景象,威严的嗓音问道:“发生何事?”
温贵妃见大势已去,唯有心
中暗恨,此刻咬着唇不敢说话。
众人在建文帝和太子面前自是不敢造次,此刻纷纷垂眸静默下来,生怕引火烧身。
谢承素拧眉看了眼萧胤,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后来忍冬寻了个机会,悄声朝太子殿下禀报了此事。
……
大殓之礼成后,萧胤依旧让忍冬随虞昭先回东宫。他身形高挑,纵使穿着一身白色素服,在人群中依旧一眼就能看到。
此刻大雪纷扬落在肩头,萧胤一人径直朝前走去,直到半路碰见了另一人。
正是方才替虞昭出头的谢承素。
两人狭路相逢,衣着一白一黑,这是他们第一次私下碰面,此刻互不肯相让,就这般僵持在半道上。
谢承素清俊的面容上微染寒意,他虽一贯淡漠从容,甚至有时会显得高高在上,然而他这三寸不烂之舌却是从未输过。
此刻谢承素朝着萧胤便是一通嘲讽道:“久闻西祈太子大名,不知你今日为何姗姗来迟?温贵妃揪准时机朝太子妃发难,难道你事先一无所知?”
萧胤对此并未解释,此前他在御书房确有要事,不得抽身离开。
然而即便如此,温贵妃的计谋也不会得逞,他断然不会同意虞昭去给太后守灵整整四日,她才刚嫁入西祈未满一年,按照亲疏有别,要守灵也该是他才对。
太子那双凤眸锋锐的目光望向谢承素,言简意赅道:“少管闲事。”
谢承素听后讥笑一声,似是看透了太子此人,以为萧胤在口舌之争上说不过自己。
他正欲绕过萧胤,突地听对方沉声开口问道:“那支碧玉簪子,是你送她的?”
谢承素听后步子微顿,他淡淡抬眸看了眼萧胤,心中顾念虞昭如今的处境,并未承认道:“什么簪子?我倒不知。”
萧胤早已知晓实情,此刻他凤眸凌厉,薄唇掀起一丝冷笑,语间带了几分戾气:“你最好离她远些,否则别怪孤对你出手。”
“少管闲事。”谢承素淡笑,将萧胤之前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随后不疾不徐地悠然提醒道,“你若真想留住一个人,最好拿出些诚意,别只会弄禁足这一套。”
事实上他这番话颇具暗示意味,似是在嘲讽萧胤留不住虞昭,更是带了几分明晃晃的炫耀之意。
谢承素说罢便径直走过萧胤,他连头也未回,显然不吃萧胤此前那一番威胁。
毕竟谢承素心里十分清楚,如今他是东楚派来的使臣,若萧胤不想两国开战,就没法儿动他分毫。
两人在争夺虞昭的战争中,他如今显然是处于上风。
萧胤在原处面色颇为难看,他攥紧了双拳,手中成色上好的玉扳指瞬间碎裂。
第64章
片刻后, 萧胤回了东宫,他本欲回长定殿,可转念一想, 还是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虞昭正在宁华殿书房画着纹样,准备绣香囊用,她方才画好一张百蝶穿花图,外间便响起通传声:“太子殿下驾到!”
很快萧胤入了殿内, 他正拂去肩头落上的一层雪,俊美无俦的面容微沉,显然心情不佳。
虞昭连眼皮子都未掀一下, 埋头只顾画着香囊纹样。
萧胤径直坐在侧边的位子上,侍女忙端来一盏热茶。他并未动那茶水, 漆黑的凤眸望向虞昭, 正欲向她解释今日之事:“孤没及时帮到你, 生气了?”
青玉一听这话,生怕自家主子和太子殿下闹僵了,连忙给虞昭使了个眼色。
虞昭这才抬眸看了眼萧胤, 想起他昨日还说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今日便姗姗来迟,她心想男人嘴上说的果真都是鬼话, 此刻嗓音淡漠道:“我没生气, 太子殿下请回吧。”
萧胤嗤笑一声,目光顺势落在虞昭手中的纹样上, 那几片竹叶倒是画得颇为别致,只是瞧着颇像送给男子之物。
他凤眸一沉, 旋即又看向她身侧另一幅百蝶穿花的纹样,以及绣花用的绷子和针线, 不禁在心中生疑。
一个男子纹样,一个女子纹样,莫非她在做什么定情信物?
萧胤直觉这并非是送给自己的,遂问道:“那幅竹叶纹是画给何人的?”
虞昭听后垂眸看了眼那角落里的小竹子,她没搭理他,继续在纸上落笔。
萧胤回想起谢承素第一次出现在宫宴上的情形,衣角处正绣了几片竹叶,他立时沉了脸色:“那姓谢的,衣衫上用过这纹样。”
虞昭未料到萧胤竟如此细心,扬眉看了眼他没说话。
萧胤见虞昭不肯说是送给何人之物,心中笃定这就是送给谢承素的,只因谢承素今日帮了她一回,她便要绣物件给对方。萧胤遂凉声道:“你觉得他待你,比孤待你好,是么?”
虞昭不知萧胤为何要和谢承素这般比较,她搁下手中狼毫,拧眉道:“殿下别无理取闹。”
萧胤见她与谢承素一人一件定情信物,仿佛他才是那个外人,登时冷笑一声道:“孤此前为你解决虞晗之事,也不见你如何感激,除去绣了衣袍和腰带……看来这就是太子妃取悦男人的方式,哪个男人帮了你,你就给他绣物件,是么?”
“你!”虞昭听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真是一腔好心做了驴肝肺,美眸嗔怒地望着萧胤,“太子殿下既然看不上我的绣品,那就把之前我绣的那套衣裳还回来!”
萧胤冷着一张脸看她,此刻沉默下来。
他心知自己方才失言,没人知晓他有多稀罕虞昭给他绣的那套衣裳,可偏偏得知她此时正给另一个男人绣物件,气怒难平之下这才如此。
虞昭气急之下,将那两幅纹样都收入抽屉中关上,在殿内发出一声脆响:“我要歇息了,殿下请回。”
萧胤此刻仍处于气头上,他并未多言,起身大步流星地出了宁华殿。
……
此刻魏旭坐在长定殿内,正苦口婆心地劝萧胤道:“殿下又不是第一天知晓她此前有个未婚夫,依我看,就你与太子妃这情形,以后当面少提谢承素为妙。”
萧胤对此一言不发,只沉默地饮了口茶。如今皇祖母方才逝去,他不宜饮酒。
魏旭拿起茶壶给他斟满一杯道:“女人得哄,如今你落于下风,只能把她当祖宗一般的供起来,不宜动怒。”
萧胤依旧没说话:“……”
魏旭见了颇为无奈,他见太子这般模样,说实话也觉得有一丝心疼,却还是催促道:“明日奉移太后梓宫,你不如趁此机会在路上好好哄着太子妃,别跟她置气了,不然哪天太子妃跑了你都不知道。”
……
转眼到了奉移梓宫这日。
萧胤与虞昭一路沉默,待礼成之后,两人继续坐舆轿回来,却是依然无话。
最终萧胤打破了寂静道:“你打算一辈子不向孤开口了?”
虞昭没理他,偏过头保持着沉默:“……”
此时舆轿终于停下,外面传来袁瑞恭敬的声音:“太子妃,宁华殿到了。”
此话一落,虞昭掀起帘子就下了舆轿。
萧胤顿了顿,起身跟在她身后一同出来,却见虞昭快步回了宁华殿,随即两扇殿门立刻关上了,着实叫他吃了个闭门羹。
袁瑞擦着额前冷汗,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生怕太子动怒殃及池鱼,接下来段时日都吩咐底下人如履薄冰地伺候着。
……
宫内很快炸开一则流言蜚语,许多侍女正围坐成一圈,磕着瓜子四处讨论着。
“听说了么?太子妃跟太子殿下怄气,即将失宠了!”
“当真?为何要怄气,太子殿下长得那般俊美,又威名赫赫,太子妃说到底只是一个东楚来的外人,她怎敢如此?”
“有人说是为了东楚那位使臣,就是太子妃此前的未婚夫……”
“她不会还惦记着那未婚夫吧,当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说是水性杨花也不为过!”
葶花出了一趟东宫,正巧听见这些侍女在此议论纷纷,她气得跺了跺脚,随即回宁华殿朝虞昭告状道:“主子,你看外面这些势利眼说的,这都叫什么话,真真好生是气人!”
“嘴长在人身上,不必理会便是。”虞昭听后并未多言,只淡声说了句,随即便吩咐青玉道,“把这些香囊送过去。”
青玉连忙应是,随即出了宁华殿。
……
这日,萧胤正准备出东宫,却在门口碰见一人,正是此前与虞昭打过叶子牌的淑妃。
淑妃眼见太子殿下面色不佳,想起宫中最近的传闻,说是萧胤和虞昭两人互相怄气,遂笑着道:“殿下不多陪陪太子妃么?”
萧胤本不欲多话,却突地瞥见了淑妃手中之物,这是个绣工精巧的香囊,其上竹叶的纹样,和虞昭那日在纸上画的一模一样。
他顿时一怔,问道:“这香囊……是太子妃送给你的?”
淑妃笑着颔首道:“可不是嘛。本宫极是喜欢,太子妃这绣活,可比宫中那些绣娘好多了。”
萧胤想起他此前对虞昭说过的话,顿时面色微变:“可知她为何要送你香囊?”
淑妃未料到太子不知此事,遂解释道:“说是皇后娘娘今年赏赐下来的料子有多余,太子妃便绣了五个香囊给皇后娘娘以及四妃,此前派东宫侍女亲自送了过来,里面放了各类安神的花草。今日本宫正是来答谢她的,晚间将此物放在身边,竟治好了本宫的头疾!”
萧胤听后沉默片刻道:“不如你改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