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昭眼帘轻垂,看着河面上雨珠砸下泛起的圈圈涟漪。她与承素如今是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面,不知为何他却迟迟不曾出现。
那封书信明明是他的字迹,她此刻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淋了个透彻。
第104章
葶花眼见自家主子这般立在雨中, 有些担心虞昭会受凉,不料葶花刚欲上前相劝,就见一道高大挺拔的男子身影径直走了过去。
虞昭突然察觉到身上的雨停了, 不禁抬头望去,只见有人给她撑起一把伞。
她愣了愣,转身看向萧胤俊美的面容,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殿下?”
萧胤此刻沉着脸色, 身后跟着袁瑞。他不明白虞昭为何会在桥上淋雨,此刻她乌黑如缎的秀发皆被淋湿,萧胤从未见过这般狼狈的她, 遂朝虞昭问道:“孤处办公务恰好路过,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虞昭垂下眼帘, 她静默片刻, 轻声说了句:“……赏景。”
萧胤拧眉, 他很快望向一旁低头瑟瑟发抖的葶花,以及虞昭身侧面容泛白的青玉,问道:“说, 太子妃在这儿做什么?孤要听实话,你们两人若敢撒谎,回去各打四十大板。”
青玉和葶花听后吓了一跳, 她们心知这么多板子若打下去, 怕是不死也残,顿时慌忙跪了下来, 支支吾吾开口道:“太子殿下饶命!奴婢……奴婢……”
虞昭见这两人不敢背叛自己,她并不想看青玉和葶花受罚, 遂朝萧胤轻声直言道:“我在等承素,与她们无关, 都是我的主意。”
萧胤就知道事情与那姓谢的有关,他压抑着心底怒气,抬起凤眸看向一旁的忍冬。
忍冬方才被葶花拉去看暗器,她先前对此毫不知情,此刻惭愧地跪在地上道:“属下无能,未能察觉到太子妃的动向,还望殿下责罚。”
虞昭也不想连累忍冬,此刻连忙道:“殿下,是我让葶花支开了她,请你别责罚忍冬。”
萧胤冷笑出声,他上前抓着虞昭纤细的手臂,沉声道:“你倒是会替人求情,只是你如今已自顾不暇,竟敢与那姓谢的私自碰面……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刚来,方才等了他多久?”
虞昭试图挣脱他的钳制,不料手臂却被萧胤握得更紧,她微蹙了眉,抬眸望向萧胤道:“你能不能别……”
她话还未说完,萧胤便直接打断了虞昭,只听他厉声问道:“孤问你,等了多久?”
虞昭抿唇,她不明白萧胤问这做什么,沉默片刻后搪塞道:“没多久。”
萧胤却是不信,凤眸冷然瞥了眼葶花和青玉的方向,他冷声道:“说。”
两名侍女缩了缩脖子,只得照实答道:“……应当有一个时辰了。”
萧胤听后简直要气炸了,偏偏他此刻握着虞昭手臂的大掌不敢用力,只怕弄疼她。他凤眸望着虞昭,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问道:“所以,那姓谢的一直没来,你就在这儿足足等了他一个时辰?”
虞昭听后只是沉默以对,原本明艳端丽的面容,此刻难掩内心失落,瞧着都黯淡了几分。
萧胤见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气得不行。
他捧在掌心呵护疼宠的女人,竟被那姓谢的如此作践,萧胤一时忍不住咬牙切齿地直言道:“你非要喜欢那姓谢的是不是,孤到底哪儿比不上他?”
恰在此时,谢承素陪丹阳郡主逛完街市,便匆忙往文清桥赶来,一路走来许是因着大雨的缘故,街上早已看不见多少行人。
这会儿谢承素撑着伞正准备上桥,却望见西祈太子和虞昭两人在一处,沉默之际唯有顿住步子。
而萧胤此时也回头瞧见了桥下的谢承素,他眼底厉色一闪而过,便松开了虞昭的手臂,否则只怕会弄疼她。
谢承素思虑片刻,还是装作不经意间偶遇两人道:“太子殿下,倒是巧了。”
虞昭顺着萧胤的目光看去,见谢承素迟到了一个多时辰,此刻他面上却依旧毫无表情,更谈不上愧疚和焦急。
她心里不好受,却也知晓此刻并非解释的时候,遂扯了扯萧胤的衣袖道:“咱们回去吧。”
萧胤见虞昭这副委曲求全的模样,他将油纸伞交给身侧的忍冬,让对方替虞昭撑着挡雨。
随后萧胤走入滂沱大雨之中,他一把拎起谢承素的衣领,问道:“你让她等你一个时辰?”
谢承素手中的油纸伞此刻落在了地上,然而他依旧面色淡漠,此刻反问了句:“那又如何?”
下一瞬,萧胤照着谢承素脸上打了一拳。
他手中仅用了三成力气,若非萧胤不想把人打死,只怕是要用十成。
那样的话,谢承素定是不能活着回东楚了。
谢承素连连后退数步,他并非习武之身,此刻口吐鲜血,眸色晦暗,然而他什么也未说:“……”
虞昭未料到萧胤竟会这般对谢承素动武,她忍不住惊呼一声:“萧胤!”
第105章
事实上, 萧胤对谢承素可谓积怨已深。
此前在云陇山上那一晚,萧胤如今已知晓来龙去脉,当初是颜蓉和谢承素两人联手, 差点把虞昭送去四皇子房内。他一直没告诉虞昭,只是不想污了她的耳朵,但不代表萧胤会容忍谢承素。
岂料谢承素如今变本加厉,竟敢害得虞昭被雨淋湿, 还让她等这般久。
整整一个时辰,都足够马车绕着邺京皇宫跑两圈了,萧胤怎能不气?
虞昭快步走过来, 不顾这倾盆一般的雨势,她挡在萧胤面前, 将谢承素护在身后:“萧胤, 你疯了, 他是东楚派来的使臣!”
萧胤冷睨了她一眼,他并不意外虞昭会过来阻止,此刻挑眉望着她:“你就这般护着他?”
忍冬眼看太子妃走入雨中, 与太子殿下一样衣衫全被打湿,她刚想过去给虞昭重新撑好伞,却停在半路不敢上前, 最终被袁瑞用眼神制止了。
虞昭望了望四周, 她只觉得焦头烂额,生怕萧胤今日的所作所为被旁人瞧见。
幸好附近此时并无行人经过, 这一带大都是民宅,否则只怕那些开门的铺子都能看到这边的景象。
虞昭此刻顾不得那么多, 也来不及深思熟虑,只得脱口而出道:“殿下身为西祈太子, 当街对东楚使臣大打出手,敢问殿下这成何体统?更何况父皇此前还让你负责接洽使臣,若是今日之事传出什么流言蜚语,你想过没有?”
萧胤却是冷声朝她道:“你是真心实意在替孤着想,还是在护着身后的男人。”
他并没有在询问她,说到后一句直接用了肯定的语气。
很显然萧胤不相信虞昭会替自己考虑,在他看来,虞昭只是为了维护谢承素,此刻随口编了个托辞。
“萧胤!”虞昭咬了咬唇,她一时也分不清楚,只得语中带了丝哀求,盼望着他尽快收手,别把事情再闹大了。她一直觉得萧胤是何等精明之人,难道他不知道这般当面替她出头,对他自身毫无益处?
萧胤望着虞昭焦急万分的模样,他冷笑了声道:“孤知晓了。”
说罢,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袁瑞连忙撑伞给太子挡雨,同时一路小跑着跟上自家主子,旋即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忍冬连忙上前,给虞昭打着伞,免得太子妃再被淋湿。
虞昭望着萧胤冷漠离去的背影,她心里气得不行,此刻深吸了口气,转身望着谢承素关心道:“你没事吧?”
此刻谢承素正被茗玉扶着直起身,忍不住又咳了口血,方才萧胤那一拳下手着实不轻,他面无表情地擦去唇边血迹,淡声说道:“无碍。”
他一贯是个清冷孤高的性子,纵使心内翻江倒海,面上也能毫无波动。
更何况此时面对虞昭,谢承素自是不会说他的伤势究竟如何,否则岂非显得太弱。
虞昭取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旋即吩咐茗玉道:“带谢大人去附近的医馆瞧瞧,诊费我来出。”
谢承素却是轻声开口道:“你不陪我一起么?难得西祈太子不在。”
虞昭微拧了眉,她叹了口气,几乎是下意识道:“我有些累了,你自己去吧。今日是殿下他冲动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谢承素看了眼虞昭,他看在她的面子上,这才勉强答应道:“……成。”
说罢,他被茗玉扶着身子,缓缓朝方才萧胤离开相反的方向走去。
虞昭站在原处怔怔出神,她抬眸望着油纸伞边缘不断落下的雨珠,一时心乱如麻,良久后方才出声道:“咱们回东宫吧。”
……
入夜时分,虞昭早已梳洗沐浴完毕,此刻在软榻上睁开美眸,这已然是她好几次睡不着睁眼了,她不由叹了口气,语带疲倦地朝帐外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葶花今晚值夜,她一直听见帐内传来声音,便心知自家主子并未睡着,此刻连忙答道:“启禀主子,此刻正值寅时。”
虞昭抬手揉了揉眉心,索性坐起身,独自一人倚在墙上,想着今日之事。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面对这般复杂难堪的境地。
此前明明一心认准承素,如今却还是会替萧胤考虑。
白日她看到萧胤对承素动手之时,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其实是此事关乎萧胤的名声。毕竟两人身份特殊,一个是西祈太子,一个是东楚使臣,若是被有心人传出流言,说是太子和使臣当街打了起来,只怕不利于两国邦交,更不利于萧胤在建文帝心中留下的印象。
萧胤虽是太子,却也不能为所欲为吧,总得顾及几分旁人的看法。
然而虞昭想明白这一点后,只觉头愈发疼了。
原本就算承素今日迟到一个时辰,萧胤也不能这般打他,她应该替承素打回去才是。
就像当初萧胤意图强迫自己,她拿簪子对着他一样。
可如今,虞昭似乎已经下不去手,在那一刻,她心中并无任何攻击萧胤的念头。但虞昭不明白这其中缘由,难道她真如萧胤上回所说,心中已然有了他?
恰在此时,宁华殿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声响,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分外突兀。
虞昭坐在床帐内都听见了动静,她忍不住拧了眉朝葶花道:“去看看外面发生何事了。”
葶花依言应是,随即连忙到院外去打探消息,这会儿匆忙回来朝虞昭禀报道:“主子,是长定殿那边的人,说是太子殿下方才浑身酒气地回来,此刻还在书房内批折子,袁公公叫他们几个都出去打水。有宦官不小心在宁华殿院门处打翻了水桶,这才发出了些许动静。”
虞昭听后沉默片刻,她心知从长定殿出来到水井的路上,宁华殿并非必经之路。
更何况这些下人还如此粗心,发出好一阵声响,显然是有人授意他们,来宁华殿门口传递消息。
只怕是袁公公的意思,让她去一趟长定殿。
虞昭轻叹一声,她心知怕是白日之事惹出来的祸,遂吩咐葶花给她披上外袍,简单挽了个发簪后,便去了长定殿那儿看看情况。
此刻袁瑞正心急如焚地站在长定殿院门处,他见虞昭终于出现,顿时眼前一亮,笑着迎上前道:“太子妃您来了,您可是来寻太子殿下?”
虞昭抿了抿唇,看了袁瑞一眼,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我听说殿下此刻还在批折子,究竟怎么回事?这都寅时了,殿下明日不用去早朝么?”
袁瑞拍了拍自个儿脑袋,满脸无奈道:“许是殿下今日心情不佳,喝了那么多酒回来,当真谁劝都没用。太子妃既然来了,不如带一碗醒酒汤进去,劝劝殿下吧,他这般在深夜时分还批折子,只怕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虞昭听后答应下来,旋即她端起一碗醒酒汤,入了长定殿书房内。
方一进去,她便在门口处闻到了殿内明显的酒味,然而放眼望去并没看见酒杯,想必都是萧胤身上的酒气散发而来,她没想到这酒气竟到了如此浓烈的地步,可见男人今晚不知究竟喝了多少,怕是喝空了不少酒坛子。
萧胤听见推门声,尽管余光瞥见了虞昭的一片妃色衣角,然而他却并未抬眸,只径直落笔批着奏折,速度宛如行云流水一般,瞧着颇为专心致志的模样。
虞昭走到他桌案前,娇软的嗓音轻声开口劝道:“殿下,喝些醒酒汤吧。”
事实上她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思,竟会深更半夜跑到长定殿来,想想也是荒唐,却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他。
书房内寂静得落针可闻,男人很显然是在闹脾气,此刻并未理她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