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屋外的大夫听闻动静, 便掀帘走了进来。他察觉到谢承素已然苏醒,一时如释重负地笑道:“谢大人,您可总算是醒了, 此前您一直昏迷不醒,草民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医术。”
谢承素乍然见到大夫,他眼底浮现一抹惊讶之色:“是你救了我?”
“草民不敢居功。”大夫连忙摇头否认,此刻朝谢承素如实相告道, “先前是西祈护卫将您送了过来,出了银子让草民医治的。”
谢承素不禁扬眉问道:“那西祈的人都安然无恙么?”
大夫放下手中药具,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谢大人此言何意?”
此前巷内激战那一幕, 齐靖淮特意派人封锁了消息,萧胤也曾叮嘱过手下不得伸张, 因此眼前这位大夫对两军交战之事毫不知情。
谢承素不知萧胤和齐靖淮此前的约定, 一时自是颇为不解, 不料他正待细问时,屋门的帘子便被丫鬟掀起,随后他便见到母亲谢夫人焦急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此前谢夫人宋氏听闻儿子受伤的消息, 她连忙从宰相府赶了过来,这会儿果然见谢承素面色苍白地躺在医馆榻上,她顿时心疼不已, 此刻眼眶微红道:“你这孩子,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外面是愈发危险了, 你出去办差怎也不小心些,竟被流箭给射中了呢?”
“……”谢承素沉默片刻, 他料想虞昭应当平安无事,否则凭那西祈太子的性子, 只怕事态不会这般风平浪静。思及此,他并未选择戳穿事实,只应下承认道,“让您担忧了,是我的错。”
谢夫人用丝帕抹了抹眼泪,纵使她已是当母亲的人,此刻依旧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须臾后,谢夫人突地想起了什么,她连忙止住哭声,朝身旁的大夫问道:“我儿伤得可严重?若是能走动的话,不如将他接回谢府休养。”
大夫先前已给谢承素诊过脉,此刻如实答道:“谢大人并未伤及要害,稳妥起见不如先在医馆待两日,等无碍后再回府不迟。”
“那便听大夫所言。”谢夫人心想反正东楚宰相府也不差那点医治的银子,便应允下来,随后她瞧了眼谢承素虚弱的模样,忍不住朝他面露关心道,“这几日你先在医馆好好歇息,宰相府会给你送饭食来,想吃什么和娘说,知道么?”
谢承素微微颔首,旋即他默不作声地闭了闭眼。
谢夫人见此便知他是累了,她事无巨细地叮嘱了下人们几句后,这才坐马车回了谢宰相府。
……
翌日午时,袁瑞带着数名西祈护卫进了医馆内。
谢承素原以为是宰相府的人过来送饭食,此刻乍然见着袁瑞,他认出此人乃西祈太子萧胤身边的近侍,此时见对方来意不明,谢承素遂并未开口,漆黑的眸子望着他们沉默不语。
袁瑞命侍卫们放下那些买来的人参等物,随后朝谢承素笑了下道:“谢大人昨日受苦了,太子殿下命人送来些滋补佳品,还望您笑纳。至于昨日巷内发生之事,还望谢大人莫要向旁人提及。”
谢承素倚在榻上未动,他并未多问其中缘由,片刻后淡声询问道:“西祈太子妃可有受伤?”
袁瑞笑容一滞,他思虑片刻后简略答道:“未曾。”
谢承素望着袁瑞一副不肯多言的模样,他不由静默了瞬,随后又想只要虞昭无事便好,过了良久方才有些迟疑地问道:“那……她可曾派人带话给我?”
“哎呦,瞧老奴这记性。”袁瑞一拍脑袋,继续笑着说道,“太子妃嘱咐老奴代她向您道谢,还说谢大人接下来定要好生休养,莫让谢夫人担忧。”
谢承素听后一时无言,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索性闭了闭眼道:“知道了。”
屋内很快寂静下来,谢承素今日颇为冷淡,事实上袁瑞也无意久留。
眼看侍卫们已将太子殿下吩咐的物事尽数送到,袁瑞遂直言不讳地开口道:“老奴身上还有别的差事,便先告辞了,谢大人您务必保重身子。”
谢承素几不可察地应了声,旋即阖上双眸,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袁瑞很快带着人出了医馆,恰好与赶来探望儿子的谢夫人相错而过。
谢夫人不禁朝这些西祈人看了眼,她并未多想,此刻亲自提着食盒走到谢承素床榻前,朝他柔声笑道:“快来尝尝为娘亲手做的汤羹,这可是娘花了一个时辰慢慢熬的呢。”
“辛苦母亲了。”谢承素较之原先稍稍坐起了身,他默不作声地接过瓷勺,面无波澜地将一碗汤羹尽数用完,又尝了些谢夫人亲手做的其他饭菜,随后淡声夸赞道,“母亲的手艺不减当年。”
谢夫人听了极是高兴,她莞尔一笑道:“你身子恢复得如何了?可有让大夫再把把脉?”
“明日应当就能回府。”谢承素言简意赅道。
他面对自个儿的母亲,瞧着有些冷漠得不近人情,仿佛谢夫人的关心不值一提。
事实上他往常的性子便是如此,谢夫人早已习惯,她知晓嫡次子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一时并未介怀,只温声笑道:“如此甚好,那明日娘便派马车来接你。”
谢承素微微颔首,旋即他垂下眼帘似在思索着什么,一时并未作声。
谢夫人见儿子今日有些异样的沉默,她依旧并未多想,此刻起身笑道:“你且再休憩片刻,娘也不在这儿叨扰你,便先回府了。”
不料她方才转身,便听身后的谢承素淡声开口道:“母亲,我有一事相求。”
事关阿昭,他想再尽力挽回她一次。
此前他连生死都尚且能不顾,又何惧区区西祈太子那番威胁呢?
第174章
几日后, 凉州皇宫。
齐靖淮接到圣上旨意进宫,此刻正候在御书房外。如今天气愈渐寒凉,他身披墨灰狐狸毛大氅, 英挺的面容堪称毫无表情,一时让人难以窥探他内心的想法。
不一会儿,宦官的通传便高声响起:“宣七皇子觐见!”
齐靖淮依言走入殿内,他很快朝惠安帝屈膝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惠安帝方才休憩了片刻,如今面容依旧显露疲态,他苍老的脸微微泛白, 此刻抬起浑浊的老眼瞧了瞬齐靖淮,须臾后语音虚浮地开口道:“平身, 赐座。”
齐靖淮这才从地上直起身, 随后坐到了侧边的椅子上问道:“不知父皇寻儿臣何事?”
“你与西祈太子在六合巷内交过手了?”惠安帝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前些日子巷内激战之事, 此刻望着齐靖淮冷声道,“为何不向朕禀报?”
齐靖淮只得摸了摸鼻子道:“此事儿臣没占到上风,遂并未向父皇禀报, 恐受到斥责。”
“哼。”惠安帝虽说如今身子每况愈下,可帝王威仪丝毫不逊当年,只听他凉声嘲讽道, “朕不知你近日忙于何事, 此前你信誓旦旦说有法子对付西祈,如今西祈太子就在凉州, 你准备拿他如何?是杀了他,还是软禁他, 以此来向西祈索取更多利益?”
齐靖淮被惠安帝这般连番发问,事实上早在与萧胤达成约定时, 他便料到会有这一幕,此刻也别无他法,唯有应付搪塞道:“西祈太子此人文韬武略,实非池中之物,儿臣一时还未想好应对之策,还望父皇能宽裕些时日。”
惠安帝听后自是不满,虽说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却不允许旁人如自己一般无能。他很快冷声斥道:“你身为朕的儿子,莫非连夜长梦多的道理都不知?若是再这般拖下去,等太子萧胤回到西祈,只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齐靖淮一时无可奈何,只得沉默不语:“……”
他原先的确打算拿寿王要挟西祈,再引得太子萧胤入凉州,随后将这两人一网打尽。可不料西祈也不是吃素的,不仅增派数万大军兵临边境,萧胤更是带了三千精兵守在承恩侯府附近。
更遑论对方又手握舒念这个筹码,齐靖淮此前出师不利,如今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惠安帝见他如此没个主意,顿时气得将茶盏掷在齐靖淮脚边,发出阵阵清脆的碎裂声:“无能之辈,你太让朕失望了!”
说罢,他便沉声下令道:“即日起,剥夺七皇子执掌禁卫和城防之权,交由三皇子全权负责!”
齐靖淮未料到惠安帝竟这般轻易地收回了权柄,他不禁垂下眼帘,衣袖内藏着的五指紧攥成拳。
他再如何声名狼藉,可在位时始终兢兢业业,不说是恪尽职守,起码也尽全力维护凉州百姓安危。如今这权柄落入三皇子手中,那等蠢笨昏庸之人一旦得势,只怕这凉州的局势又要乱了。
……
待齐靖淮告退后,惠安帝仍旧怒火难忍,满屋的宫人们见状纷纷跪了一地。
为首的宦官被唤作毕公公,是惠安帝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此刻他连忙出言相劝道:“圣上息怒。”
“咳……咳咳!”惠安帝连连咳嗽数声后,他望着手中丝帕中央的血迹,面色阴郁至极。
惠安帝看了眼方才说话的毕公公,他很快将帕子折好交给对方,旋即继续若无其事地冷声嘲讽道:“岂有此理,如此大好时机,竟被他白白蹉跎了!”
毕公公知晓圣上的意图,如今万万不能让旁人察觉惠安帝身子亏损之事,一时连忙赔笑道:“圣上膝下子嗣众多,放眼满朝文武,能者比比皆是。眼下为这西祈太子之事,不妨找三殿下和谢宰相进宫商议一番,兴许能寻着解决之法。”
“你言之有理。”惠安帝暗叹了声,随后便吩咐道,“传令下去,宣三皇子和宰相进宫。”
……
约莫一盏茶时辰后,三皇子齐靖睿和谢宰相便出现在御书房内。
谢宰相态度恭敬地朝惠安帝行礼道:“微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靖睿方才得知了自己执掌城防禁卫的喜讯,此刻满脸难掩喜色道:“儿臣参见父皇!”
惠安帝抬眸看了眼喜不自胜的三皇子,他目光略带了丝嫌弃,随后面无波澜道:“都平身吧。”
待两人落了座,惠安帝言简意赅道:“如今西祈太子就在凉州,依你们看该如何处置?”
话音甫落,齐靖睿便面带笑意开口道:“启禀父皇,儿臣近日派人去北疆寻求支援,如今消息传来,已算有了些眉目。依儿臣看,只要东楚和北疆结成同盟,纵使强盛如西祈,也难以抵挡两国联盟之势。届时咱们便软禁了那西祈太子,以此先发制人,向西祈宣战,之后再一鼓作气灭了西祈,吞并其国土,让西祈百姓匍匐于脚下。”
惠安帝一时微蹙了眉,他此前被齐靖淮忽悠过一回,如今不会再轻易听信旁人的计策,遂反问了句:“向北疆寻求支援,并与之联盟……此事当真?”
齐靖睿连连点头道:“千真万确,北疆金昀部可汗之女传了信给我,说是有意与东楚结成同盟。”
惠安帝听后难得露出些喜色,不禁朝齐靖睿夸赞道:“不错,这才是朕的儿子。”
谢宰相在一旁笑着附和道:“三殿下此举定能扭转局势,实乃东楚之大幸。”
他如今虽身居高位,却只想着明哲保身,故而并未打算提出任何见解,只想着在御书房和稀泥应付了事。
不料惠安帝此时看了眼谢宰相道:“如今宰相也该多为东楚国事出力才对,若是一直不思进取,只怕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罢了。”
谢宰相闻言心中一凛,他连忙起身拱手道:“微臣谨遵圣上教诲。”
……
片刻后,齐靖睿率先出了御书房,他不忘朝身后的谢宰相得意一笑道:“如今凉州局势日渐明了,相爷也该早做决断才是。”
谢宰相如今只想保住一品宰相的官位,纵使七皇子齐靖淮一时失势,他也断然不会轻易站队,因此谢宰相依旧只是客气有礼地回道:“三殿下说笑了,微臣辅佐天子已十年有余,今后也并无两样。”
齐靖睿听后便知,这老狐狸不肯轻易站队,偏要等到那尘埃落定之时才会尽心辅佐自己,当真是见识短浅。
他一时不屑地冷哼了声道:“既如此,那相爷便等着吧。”
说罢,三皇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这日午后,侍女掀开帘子走进凌霄院屋内,朝虞昭禀报道:“启禀太子妃,宰相府谢夫人派侍女传了口信来,说有件您母亲的遗物,想要亲自交给您。”
虞昭听闻涉及生母之事,她自是不会拒绝,遂问道:“谢夫人可有说何时?”
侍女恭声回道:“谢夫人说太子妃若有空闲,便约您午后申时在尚安坊茶楼一见。”
宰相府和承恩侯府原先也是世交,只是两家小辈原先甚少有机会碰面,虞昭和谢承素还是在诗会上见的第一面,如今谢夫人有她生母的遗物并不奇怪。
故而,虞昭并未多想,她柔声答应道:“我知晓了,便按谢夫人说的时辰见面。”
说罢她想起萧胤今日有公务在身,此刻并未身在府中,谢夫人又恰好是谢承素的母亲。虞昭不欲贸然派人传信打扰萧胤那儿的公务,遂吩咐葶花留在凌霄院道:“若是殿下回来,你便向他知会一声,知道么?”
葶花连忙应道:“奴婢遵命。”
……
此刻虞昭走进尚安坊茶楼的大堂内,她轻瞥了眼里面的景象,倒是与记忆中差别不大。
“这位客官里面请,是来品茶还是听说书?”店小二热情地上前招呼道,随后定睛一看虞昭美貌动人的面庞,他连忙笑道:“原来是西祈太子妃,您不认得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