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便替天行道了!”
永寅双眼血红,满面通红,咬牙切齿,他骤然暴起,众仙人不知是无力阻止,还是无意阻止,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他宛如狂犬一般携着周身肆虐的灵气,朝着周灵而去。
只听一声巨响,殿中白光闪过,金光又大盛,青玉制成的地砖灵气激荡中化为齑粉,激起满殿尘埃。
净水皱着眉,轻轻吹出一口气。
尘埃散去,有二人站立,一人倒地。
永寅倒在尘土中,生死不明,婉莹似是袖手围观,站立在场边。
而那孕器却昂然屹立,她的面上七窍都流出血来,将脸上糊地分辨不清五官,月白色的长袍里,更是隐隐透着血色,即便如此,她仍是勉力支撑起自己,那禁言的法诀被她以灵气强行冲破,她畅快大笑道:“我当你们这些仙人,究竟有何神通,不过如此罢了。”
永寅乃是此时众仙门弟子中,如一往下的第一人,他出手对付一个后天灵物,只要不是婉莹,任谁都想不到交手之后,倒地的人会是他。
这下,在场众人终于是透过那孕器的外壳,看到了周灵其人。
击倒永寅的,究竟是那仍在卵中的龙,还是凡人周灵?
自凌云之下,仙人的目光晦暗不明。
而此时殿中唯一并未关注周灵之人,便是净水,永寅倒地,净水的心神便放在了徒儿身上,她凝神看向永寅,见他并未有性命之忧,才稍稍将心放下,心中疑惑倒是更多,这个徒儿虽然并不是精明之辈,但为人也是谨慎,这般在众人面前失控的事,可是从未发生过。
不待净水细思,异变又起。
众仙人中,乾安第二个按捺不住朝周灵出了手。
他已经修行了上千年,修为深厚,远不是永寅这等毛头小子能比的,仅仅伸出一跟手指,便隔空几乎将周灵碾碎。
周灵周身浴血,只觉一股巨力自上袭来,压得她脊背都要破碎,那巨力似是想要她弯折膝盖,弓起腰背,向端坐在云端的仙人们屈服。
她偏不。
周灵五脏六腑几乎要在巨压之下溶解成一团,可她仍是直挺挺地站着,哑声笑道:“就这?”
她脚下土地寸寸龟裂,脚踝以下已经陷入了地中,一道金光自她体内出现,周灵轻喝一声,屈指向上一弹。
那巨力径直朝来处返回!
乾安闷哼一声,将自己的灵气又统统吃了回去,这滋味想来不好受,他这时面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周灵的面色更差,她双唇灰白,面上都是鲜血,只有那双眸还明亮着,她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用袖子随意的擦了擦,灼灼地看着凌云道:“好了,现在,我应该有些与你们说话的资本了吧。”
“首先,我要声明。”
“我不是什么孕器,我叫周灵,周,灵。”
她弯弯嘴角,看着沉默的众仙人。
“我很不喜欢你们讨论我的方式,确实,我腹中有一条龙,但不代表你们可以越过我,去讨论我的龙。”
周灵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她伸手撑住膝盖,勉力支撑着身体保持站立。
“其实,解决你们世界危机的方法很简单,让我带着我的龙离开这里,如果离开你们这些灵气旺盛的洞天福地,只要能让龙离开灵气浓郁之地,仅仅靠着龙卵自己,又能吸收多少灵气,而这世界自有灵气运转之道,能保证仙道平衡,我会带着它回到凡间,凡人居所,灵气稀薄,龙可能几千年都不会再长大。”
这些年她被囚于小屋之中,每日每夜都在思索如何逃离,东阳峰上不比曾经的凡人城池中,重重禁制,周灵在数百年内,独自逃脱的机会近乎于零,再加上东阳峰上来来去去只有那么两个人,她也得不到什么外界的讯息,只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猜测。
随着阿离的成长,和如一愈发丰盛的贡品,周灵先于仙道众人察觉到了腹中之卵的真相,她知道终究有一天,如一无法再凭借自己的能力供奉阿离,东窗事发的那一天,或许她能得到与整个仙道正面对抗的唯一机会。
而这唯一的机会,她也仅仅只能使用三张底牌,去尝试抓住。
第一张,婉莹教给她的,用来清洁自己的小法诀。
这向外弹出灵气的小法诀,被周灵翻来覆去地反复不断练习,终于在前不久,仅仅用周灵自身灵气,法诀有了可以击破将她囚于小屋内那法阵的威力。
第二张,是腹中那饱食终日的卵,终于长到了能将自身力量出借些许给宿主的程度,而它原本对周灵那简单的保护,自然也随着阿离的成长而更加周全,这便是最后一张周灵的底牌。
那么此时的周灵,便拥有了可以使用的法诀、可以使用的力量、几乎无法被杀死三张底牌。
为了等待更好的时机,为了这三张底牌可以藏得更深,她一次次地忍耐如一用精神力探入自己的意识内,一次次克制自己冲破那重重禁制的冲动。
等了许久,周灵终于等到婉莹一个人前来东阳峰,将她带往玄清门大殿。
永寅冲她而来的时候,周灵心怀最决绝的念头,想要与他分个上下,如果倒下的不是她,那她便要站到最后。
周灵做到了。
她终于等到了可以昂首说出自己的要求,而所有目下无尘的仙人,都不得不仔细思考周灵说的话的时刻。
“我劝你们,同意我的要求,毕竟我本就是根基浅薄的凡人,哪里能威胁到天上的神仙。”
“更何况……你们……又杀不了我。”
周灵说完,垂下了头,没了声音。
众仙人沉默地端坐在高高的圈椅中,犹如神祇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渺小的周灵,这蝼蚁今日做下几近弑神的壮举,仙人第一次无法用脚轻易碾死脆弱的虫子。
久久没有人开口。
只有婉莹默默靠近了周灵一些,她看着周灵闭上的眼睛,仍然站立的躯体。
心中燃起了些她从未有过的感情。
即便失去了意识,周灵也依然撑着膝盖,她站立到了最后一刻。
婉莹握紧了双拳,半响,她才抬头看向为首的凌云,轻声道:“师父,这,周灵,已经失去了意识。“
凌云松开了双手,看了看身边均有些沉默的大能们,淡淡道:“将她送回东阳峰吧。”
听闻凌云这番言语,婉莹知晓师父心中自有他的主意,心中长叹,将周灵收入法囊后,便起身告退。
婉莹离开后,凌云扯了扯嘴角,冰冷地笑道:“怎么,诸位道友便是被个后天灵物吓得失了魂吗?”
净水嗤笑一声,挥手将仍躺在地上的永寅收了回来,淡淡道:“那凌云掌门倒是想个法子出来啊。”
乾安抚了抚胸口,帮腔道:“净水说的是,凌云道友,你能将这龙卵抹杀吗?”
坐在最下首的凌海,此时出言道:“不若便随了那孕器之言,教她走得远远地,若是久居凡间,哪里来的灵气供龙卵生长。”
凌云冷哼一声,斥道:“糊涂,若是让龙卵流落凡间,对我等终究是隐患。”他眼中闪着精光,右手食指不断的轻击着扶手,“我玄清门自是要将这祸害永生永世囚禁在这青池山上,免除众道友的后患。”
净水瞥了右边一眼,笑道:“凌云掌门,这般大方,恐怕对我们也有所要求吧。”
凌云回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第三十五章
婉莹一人走在小道上, 前往青池山后山。
她的师兄因过错被师父勒令闭关后,直到今天,凌云才让婉莹前去后山通知师兄, 对他的惩罚到今天为止。
今天已经是玄清门召集仙道众宗门商议龙卵之事的第二周了,当时大殿中发生的事, 想来已经是此界最大的谈资。
周灵。
婉莹又想起了那日, 那个周身浴血的女子。
她虽为孕器,却是凡人出身,婉莹自己也曾是凡人, 她是很知道一个凡人,在此界长到十几岁,对那些能翻云覆雨的仙人们是有多畏惧的。
在几百年前, 婉莹还是玄清观道长的外室时,她曾见过许多卑微不堪的凡人,有为了救家中幼儿,将长女献给玄清观的,可道长赐下符水后,他们的幼儿却依旧活不了。
婉莹还能记得当时那个女儿的神情,她得知幼弟饮下符水后仍旧夭折,并没有半点惊讶,她的脸上只有伤心,婉莹听到她与自己说。
“都是弟弟的命, 想来还是我们心不诚, 这才没让仙人降下神力。”
那之后不久, 这个女儿便在道长的后院中消失了。
那户凡人也没有再来寻过女儿, 想来即便知晓女儿死于怎样可怕的原因,他们也会当做是仙人对他们的考验。
此界凡人便是这般, 一生中都活在对仙人的敬畏当中,就算品尝无数苦难,也不敢对仙人们不敬。
可周灵却从未表现出对灵物们的畏惧。
婉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形,有些意外的发现,她好像不仅不敬灵物,也不畏魔物,那位让此界闻风丧胆的至邪至恶之物,也没有在她手里讨了好。
这便是异域女子吗,婉莹心想。
很快,她摇了摇头,如一前往异域,顺利将卵带走时,整个异域又有谁能向他说过不。
婉莹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来,这周灵,究竟从何处来?
她一个人思虑重重,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山处,将师父给她的令牌交由看管此地的长老细看后,婉莹来到了一处磅礴的瀑布旁。
这瀑布高十数丈,水流十分激荡,婉莹将将靠近了一些,鞋底便被溅起的水花沾湿了。
鞋底一湿,婉莹只觉脚上仿佛穿的不是普通的棉布鞋,而是重逾千斤的玄铁。
这便是玄清门中思过专用的重水崖。
如一便端坐在这重水崖下,闭眼打坐,任由这千钧的重水倾泻而下,并不使用法诀,而是任这重水锤炼自己的肉身。
婉莹远远地看着如一,他已经再此思过了数十天。
恐怕整个玄清门弟子辈中,唯有如一才能不用灵气,仅以肉身经受数十天重水瀑布的威能。
婉莹忽然感到了一阵熟悉的窒息感,那是她自从引气入体后时常会出现的感觉,当她能引气入体时,许多先天灵物早于开始修行,当她修为已经不俗时,又遇上了如一这般,不需要如何努力,轻轻松松就能超越婉莹的存在。
要努力到何时,才能在这仙道上站稳脚步呢。
婉莹心中从来没有这个底。
她在重水瀑布旁看了许久,如一显然察觉到了她的来到,也睁开了眼看向她。
如一眼神澄澈,表情平和,似乎并未因为这数十天的惩罚而感到不满。
婉莹心中暗叹,拱手道:“师兄,师父让我来迎你回山。”
如一嗯了一声,自重水瀑布中踏水而行,仿佛这些千钧重水,对他而言不过寻常。
当如一一只脚踏上岸边时,他湿掉的头发与衣袍已经又变回原样,如一施施然与婉莹并肩走着,待走到后山长老居所时,还有心思朝长老颔首招呼。
婉莹默默跟在这位光芒万丈的师兄身后,习以为常地看着如一一路走来与所有遇见的门人点头致意,他好像永远都是这般不紧不慢,什么事都不能让他产生过激的情绪。
但,若是知晓了那日大殿中发生的事情呢。
“师兄,七日前,师父召开了仙门议事。”
如一挑挑眉,哦了一声,淡淡道:“是因为龙卵之事吗?”
“是的。”婉莹忍不住偏头看向如一,细细地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师父宣告了龙卵之祸,孕……,无极宗永寅、宁神谷乾安都试图抹杀周灵。”
听到这里,如一停下了脚步,回望着师妹道:“但他们并未成功是吗?或许还在那孕器手中吃了点小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