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的来处确实扑朔迷离,至今还未有定论,但应该和自己方才猜想的有些差别。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这种古怪秘境的探索,说不定像她那样的人真有几分优势。”
张飞鹤说:“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真遇到了麻烦应该能有几分急智——你觉得呢?别的大宗门肯定也会塞些可信的弟子进去,咱们这边需不需要提前做准备?”
“寻常法器她也未必用得惯,真有必要的话,到时候可以多带些符。”
蒋钧行一锤定音:“剩下的还是尽交给霞山其余弟子。”
“也对,毕竟入门的时间还是太浅。”
一来二去,张飞鹤就将试青锋的要略在心中拟定了个大概。此番心思自不必提前给外门弟子们通知,而另一边,尹新舟制好了第一批子弹,正在剑阁附近的无人树林当中进行试射。
□□的射击要诀是,站立的时候枪托要正好抵住自己的肩窝,用于抵消武器的后座力。尹新舟一开始在尝试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会握枪不稳,甚至担心自己的身上因为后坐力而产生淤青,但真的实际尝试过之后才发现,她的射击精准度和自身的反应能力远比预料当中的要好得多。
——天璇修士的身体素质果然和大学时候大不相同。
射击练习和物资的寻回要交替进行:子弹如今可是金贵物品,自然要省着用,甚至射击之后留下来的弹壳和能够找到的弹头也都要悉数寻回,该重新熔铸的重新熔铸,该回收再造的回收再造——如今这个世界上金属难得,冶炼好的合金则更是稀缺,一点一滴都不能浪费。
到了后来,尹新舟甚至尝试着将金属弹头换成别的材料——用木头削出来,或者找点蜡块填进去……毕竟如今这个时代橡胶根本无从可想,后世常见的橡胶弹根本造不出来。
这边在抓紧时间练枪,而另一边,试青锋的门内选拔也在紧锣密鼓地展开。由于在同等修为的修士当中一对一作战往往是剑修占优势,每一次的这种比赛门内都会点上几名弟子免试参加,一般在一至三人不等,都是符修、丹修之类能够在复杂环境下给别人帮上忙的修士。
等今年的白榜公开之后,尹新舟就赫然忝列其中。
原本还在发愁一对一较量的时候要怎样“合理留手”,心想不论如何都得要下场考上一考,没想到如今突然被免试保送,尹新舟的心情不由得大起大落,复杂极了。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出的主意,考虑到张飞鹤是门内监院,这件事十有八九经了他的手。
窦句章倒是很为她高兴——他一开始觉得尹新舟在剑术对决的时候左右都得脱层皮,毕竟挖掘机虽然防身合适但行动缓慢,一个动作灵巧的剑修也不是不能撬开琉璃罩,将她从那钢铁盔甲当中生脱硬拽出来。
这场面一定十分狼狈且丢人,非常的不体面,他实在是不愿意见到。
选拔通过的修士则要去按手印,签生死状——虽然概率极低,但试青锋当中也不是没有修士死亡的案例,自由竞技环节当中放出去的妖兽可都是货真价实,若是自己道行不够技不如人,真在比赛当中丧了命,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就也怪不得他人了。
就在这时,人群当中却传来了反对的声音。
“这不公平。”
有人说:“我有异议。”
众人纷纷回头看,尹新舟手里还提着笔,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继续写下去。说话的那个人正是陈秉,此时穿着簇新的衣服,腰间配剑,看上去像是在外门弟子的循环赛当中刚刚打过一轮。
“师妹才刚刚入门一年多的时间对吧?”
陈秉直视着她的眼睛:“而且在前些日子里——至少两个月之前还是天枢境,突破天璇境也不过就是最近的事。”
这是事实,尹新舟也从未想着要隐瞒过,因而坦然地点了点头。
周围顿时议论纷纷。
“外门弟子的机会本就不多,众所周知,试青锋是天玑以下修士们最重要的大比,说不定就会有人因此而拜入内门或者求得机缘,对每个人来说都是难得的大好事。”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能够通过门内选拔的统共只有十人,一个刚刚摆脱天璇的修士就这样被送进了白榜当中,我认为门内应当给个说法。”
“她是炼器师,你手里的剑还是她的主意,拿剑的时候不见你说话,这时候倒开始跳出来了?”
窦句章立即出言反驳:“炼器师本就少见,若是有本事的话又为何不可?”
陈秉听到这个问题,早有准备:“窦师弟说得不错。”
“新舟师妹的引电淬剑术冠绝仙门,这点母庸置疑,怀光剑既出世到现在,从来无人置喙其锋锐,但凡能有机会得此剑的,全部都赞不绝口。”
陈秉话锋一转:“但——这样的好剑,师妹自己用起来的效果如何呢?”
窦句章哑然,炼器师本身战斗能力就一般,而尹新舟更是剑路烂槽,这点谁也无法隐瞒。
他本能地觉得这话有不对的地方,张嘴想要反驳,然而陈秉却继续乘胜追击般说道:“试青锋是刀兵相向的较量,而非把人关在一间房子里练认符和破阵,为了霞山派整体能够在试青锋当中夺得更好的成果,我想还是将参选人换成更合适实战的人为好。”
说完,他又补充:“我这话就事论事,并不针对师妹个人,换上来的人无论是谁,只要能让门派的成绩更好,那便足够了。”
此番进退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围观群众互相交换了一番眼神,觉得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铸剑固然很好,但若是因为铸了些好剑就从此上了白榜,那剑阁的那些修士们岂不是都有了新的途径?谁知道下一批的新兵器会成什么样,由谁做出来呢!
比赛还不是要看自己能不能打!
尹新舟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证明能够达到天璇炼器师的平均水平就好了是吧?那也不是不能打过。”
她的挖掘机还是蛮唬人的,只不过本命法宝暴露给如此多人,她还是觉得有些犹豫——仔细思考一番之后,尹新舟从储物手镯当中取出了自己的枪剑:“我前些日子炼制了一把新武器,如今已经得心应手,对上妖兽的话应当也有一战之力。”
然而人群当中仍旧有人发出异议:“具体实力如何,当要打过之后才能知道。”
“没错!”
“口说无凭,即便是炼器师,也要真的动手比过之后才知实力如何。”
尹新舟垂下眼睛,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这把枪——子弹真的很贵。
铜贵,填充物贵,钢制弹头也贵。这世界上为什么没有大规模的炼钢厂啊。
“既然大家都这么觉得,那师妹不妨试试看这新兵器?”
陈秉扬起眉毛,投下最后一击:“毕竟神兵利器也要见光,师妹这新剑如今还没见过血吧?”
此时此刻在场的围观群众已经聚集得越来越多,颇有些让人骑虎难下的意味,再加上试青锋的白榜确实来得蹊跷,许多双眼睛都在探看着尹新舟,等待她的反应。这其中,窦句章的心情尤为紧张,十分担心倘若对方在这个阶段被刷下去,自己又要重新去找队友。
尹新舟叹了口气,看来躲不过这一遭了。
“也好。”
她说:“就用这枪剑,那谁来同我比试呢?事先说好,我这武器从设计到加工完全是自己的法子,岑师兄也不过是帮忙打了些凡铁,等比完了之后,你们可莫要再说我仗着炼制的法器欺负人。”
嚯,才天璇不到两个月的修士,口气可真大!大家纷纷在心里想。
“好!既然新舟师妹如此自信,那便由我来试试看这新兵器的厉害。”
陈秉前踏一步,一只手按在自己腰间的剑上。
“你是天玑的剑修,也好意思!”
这下窦句章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叫嚷:“剑修打炼器师,又是一对一在擂台上打,哪方都是你占优,看得出什么来!”
陈秉还想要再说什么,尹新舟按住窦句章的肩膀:“我没问题,但陈师兄等一会儿还要同别人比剑吧?卯足了劲筹备试青锋,等一会儿若是因为这枪剑而受伤,那可就麻烦了。”
“刀剑无眼,比剑受伤是常事,在所有人眼前,不会有哪个修士赖账。”
陈秉朗声道:“我自然不会有意见。”
那就好,尹新舟恨不得拔高音量告知周围所有的围观修士“大家都看见了啊不能反悔啊”,只是囿于自己修为低又入门时间不长,不好表现得太过乖张。
她端着枪,施施然走上了试剑台。
台下围观者甚重,甚至还有逐渐增加的趋势,可见霞山的生活真的是很无聊,大家都愿意过来看个热闹。
尹新舟环顾一圈,甚至还发现了几个熟面孔一一都是闻讯而来的音修,曾经在她的住处附近开过演奏会。
陈秉也踏上试剑台,保持着和尹新舟十步开外的距离,拔出银光闪闪的配剑,单手背剑向着尹新舟的方向行了一礼。
尹新舟试图效仿对方,可惜端着枪不管做出什么动作都显得不伦不类,最后只能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
裁判是个面生的修士,对方手中拿着一片叶子,见两人准备好了各自在原地站定,便将那树叶含进嘴里,用力一吹。
嘟地一声清脆叶响,尹新舟抬起枪,叩响了扳机。
——比赛在一瞬间就结束了。
陈秉保持着向前冲刺的动作直接跌倒,左腿的位置像是断了一般传来剧痛,尹新舟放下枪营,微微发热的枪膛中传来硝火特有的味道。
“我用了软木制的弹头。”
她说:“因为是比剑,所以没用精钢来作材料,不过刚刚那一下说不定会骨裂,建议师兄还是去找个医修瞧瞧骨头。”
其实是因为,料子好的木头难找,泡桐之类泛软的材料则要多少有多少,很多地方甚至当柴烧——正好杀伤性也够弱,被尹新舟拿来当橡胶弹的廉价平替。
陈秉挣扎看站起来,双手拄看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对方的修为确实如自己所见,是天璇入门水平,而那刀兵甚至还没上刃……他眼睁睁看着尹新舟从腰间取下短剑,用搭扣卡簧装在了枪上。
“十步之外,我快。”
尹新舟说,她感受着枪管的热度缓缓褪去:“十步之内,是我更快。”
“师兄,我这三脚猫的水平,可否参加试青锋?”
第43章
三脚猫一定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妖兽, 窦句章想。
只不过他现在还没办法把自己心里的吐槽说出来——如今台上台下一片寂静,他还不打算自己去当这个出头鸟。
围观的一众修士皆是目瞪口呆,没想到胜负的结果竟然是如此压倒性的一面倒——而且按照尹新舟的说法, 她还是留了力,没有将最为凶险的杀招用出来。
陈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这用的究竟是什么术法?”
“真要详细解释的话, 够写本书出来了。”
尹新舟说:“便是那膛线与陀螺原理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这样的兵器全天下仅此一把别无分号,我自认为足够参与此次的较量。”
对方支撑着身子下了台,背影的形容显出几分狼狈, 而尹新舟则站在原地,几秒之后, 周围爆发出了热切的讨论和欢呼声。
——一个全新的、天赋异禀的、正在冉冉升起的炼器师,几乎每个人都能从那天璇境的身躯当中看出不断向外蓬勃发展着的力量。
甚至入门时间才只有一年有余。
剑修之间或许会形成竞争, 但好的炼器师则是可遇而不可求!此时此刻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着之后要怎样与这位逐渐打响声名的师妹搞好关系,而在围观群众的最外圈,张飞鹤轻轻拍了拍蒋钧行的肩膀。
“我说什么来着?”
他说:“多等一会她肯定自有办法, 你急什么。”
“……”
蒋钧行松开了按着剑的手。
先入为主的认知有的时候只会起到反作用, 蒋钧行想。根据他一开始对尹新舟的了解,还以为对方会在一对一较量的一开始就召唤出挖掘机来,以防守反击的形式抵挡住陈秉的第一轮攻击——巨大的金属框架对于低境剑修来说确实是个棘手的难题,饶是陈秉已经天玑, 想要把她从那样的钢铁躯壳当中暴露出来, 也需要费一番心思。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 可以伺机寻找反击的机会。
这并不容易, 整个过程甚至有可能会显得很狠狈, 赢面具体有几成也很难测。如果对方因此而觉得难堪, 他随时随地都可以拔剑去中止这场一开始就有些荒唐的较量——毕竟希望对方一探秘境是他和张飞鹤的意思,他们提前做好了考量, 又没和门派内的其他人公开,因此而惹出的风波也合该由他们来解决。
但张飞鹤按住了的右手前臂。
“你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