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通路断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处的连接枢纽出了问题, 真要排查的话, 估计非要一个一个重新挖开不可。”
又有修士凑过来, 神情显得很急切:“眼下的情形, 想要重新检查肯定来不及了,还是先想想办法怎样对付妖兽!”
“……把仓库里所有还没运走的枪都拿出来, 给不擅长同妖□□战的修士们也配上,我要操作挖掘机,手上还有一把空出来的加特林,也交给能用的凡人去用。”
尹新舟语速极快地说道:“仔细处理库房剩下的火丿药,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走火,散落的全用葫芦收集起来,要是火药厂突然爆炸,这段时间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明白!”
周围的人纷纷听到指示领命而去,尹新舟吞咽了一口口水,明明四面八方传来的全是各种嘈杂,她却能够清晰地听到心脏在自己胸腔当中鼓动的声音。
无论再怎么试图让想象来覆盖真实,当下他们所面临的都是生死关头的场面,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之下,即便踏入了仙门也很难有万全的保障。
驾驶舱前方,拱形的防弹玻璃勉强带来了些许安全感,钢筋铁骨铸造而成的车身将危险隔绝于外,尹新舟发射出最后一颗巴祖卡□□,看着小屏幕上提示的“弹药不足”,又一个猫腰从门里跨出来,打算在如今已经一片狼藉的现场给自己嗷嗷待哺的挖掘机捡一点补给。
另一边,一清院势力范围,城中。
蒋钧行解开城中的法阵禁制,冲着地下一路跑去。
越是向前,空气当中就越传来令人深感不妙的瘴毒,他运起灵力护住心脉,用衣袖掩住口鼻,另一只手提着剑,毫无犹豫向下进发。
沿途有不少人倒在地上,有修士也有凡人。蒋钧行一时来不及处理,给他们每个人都为了一颗护心丹,掐着人中一股灵力给那个修士从檀中穴拍进去,硬生生将对方从昏迷当中催醒。
“这里的空气当中有瘴毒,你们不能久留,你去把那几个凡人都拖出去。”
蒋钧行说:“我要去解决这下面的东西,一时半刻腾不出手。”
由于唤醒方法过于粗暴,那修士一时半刻还未反应过来:“什么东西?……啊,是蒋仙君!您怎么会来这里!”
蒋钧行:“……”
他不得不再次催促:“带着这些人离开这里,外面到处都是妖兽,暂时不能伏妖的话,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对方这才匆忙点头,立刻去拖拽倒在身边的凡人,而蒋钧行看对方有所动作便一路向下,沿着地道奔向瘴毒最浓郁的方向。
——那东西他曾经见过一次,并且亲手摧毁过,是混沦派一处据点当中曾经温养着的、兽王的骨骼。
如果自己的判断不出意外,那些妖兽应当都是被其吸引而来。
*
明禅宗,广德禅师放下了手中的加特林,眼前一片尸横遍野。
他的子弹已经耗尽,收起法器念了一声佛号,在心中不由得暗叹,幸好这一次加特林买得及时,不然的话眼下的情形估计还要糟糕出不少。
凡人的通信手段基本上跑不过鸽子、鹰和行商带来的口信,但大宗门之间各有各的紧急沟通渠道,如今他们已经知道同一日内爆发出的妖兽袭击已经有好几起,便派遣不少人手额外镇守在九重塔周围,防止有人趁乱袭击窃走兽王的眼睛。
可静候了一整夜的时间,却并没有人前来偷袭。
“前往附近村镇的人说,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一些奇异的骸骨。”
有年轻些的和尚跑回来汇报:“那上面有些糟糕的气息……可能需要咱们准备法会来超度。”
镇守在塔边的宁德禅师有些惊讶:“需要准备法会?单凭他们的话还无法解决吗?”
“是,说是那上面有兽王的气息——”
禅师闭上眼睛,拨动了一下手中的念珠,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他的胡须已经发白,四肢皮肤也早就干瘪,平时很少离开明禅宗的驻地,可如今兴许已经到了连他们这些老骨头都要劳动起来的时候。
“也罢,你们继续留守在这里,时刻看顾九重塔,剩下的人同我一起前去,瞧一瞧那骸骨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路上,宁德禅师的表情都很凝峻。
复活兽王这件事性质太过恶劣,各个宗门都对浑沦派有所了解,案中的调查也一直都在进行,由于蒋钧行提供的新信息,如今的调查方向也开始逐渐向着凡间发展,在这段时间里,明禅宗这边也获得了一些令人震撼的消息。
——比方说,浑沦派得那些人都是依赖妖兽丹核以次充好,从而获取修士法力的人。
最初获悉这个情报的时候,知情的师兄弟都或多或少表达了些许鄙夷:只修行不修心,空有力量没有佛性,实在是落了下乘。
而使用的并非自己本源的丹核而是妖兽的内丹,更是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之感——就好像是抛却了自己本身的五脏六腑,转而化用动物的心肺一般,实在让人心生抵触。
然而看着一路上妖兽造成的废墟,他又深知凡人登仙的困苦,和无力抵抗的无奈。
他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些纷繁复杂的思绪抛之脑后,当下需要去做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救人。
兽王的骨骼已经被先遣弟子们清理出来了一小片的隔离区,大家手持禅杖肃容站立,见到修行更久的禅师赶来时纷纷行了佛礼。
“这就是……”
宁德禅师的语气停顿了一下:“兽王的骸骨?”
他努力睁开眼睛,上了年纪的瞳孔已经有些微浑浊。
“没错,据说在一清院附近的村镇里也发现了类似的东西。”
助手的弟子立刻回答:“那一边的已经被一清院的弟子和霞山剑修蒋仙君协力处理掉了,还剩下咱们这边需要举办超度的法会。”
宁德禅师弓着腰走近,感受着空气中逐渐弥散开来的瘴毒,沉吟片刻之后,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兴许是你们太年轻,大部分人都没有经历过之前的那场大战,对于兽王的了解又太单薄,所以才容易着了道。”
“这不是兽王的骸骨。”
他说:“此前几个大宗门都说自己封印的东西没有遗失,他们并没有哪一方撒了谎,而是因为眼前这东西是被额外浇灌培育出来的。”
“这是个幌子。”
宁德禅师的语气沉痛:“但我们又不得不腾出时间来处理,因为它会源源不断地吸引周围的妖兽靠拢过来,而在这段时间里……”
他看向天空。
而在这段时间里,兴许会发生什么不一样的事。
好在首当其冲的不是明禅宗。
*
霞山周边,临城。
窦句章紧急赶到,飞起一剑直楔入妖兽的喉咙,随后才缓过神来一般猛喘气——幸好他赶得及时,不然方才身旁的那个人就要连着脑袋一块被咬掉了。
仍旧有大批量的妖兽源源不断向着这个方向涌来,不过好在霞山派的支援终于姗姗来迟,在大家精疲力竭之前接管了战场。
然而妖兽却像是潮水一般没见少,甚至顺着河滩源源不断的登陆,让人十分怀疑这里是否会连水体都跟着被污染。
“张监院据说也要过来,蒋师兄也在全力朝着这个方向赶了,坚持到他们来肯定能有办法。”
徐望一擦额头上的汗水,“我就带了这么多符咒,用完就真没了——倒是你,就算是连到神魂里的法器,怎么熬战了这么久还能继续?”
他看向尹新舟,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看外星人。
“说不定这就是炼器师的天赋。”
尹新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冲着对方扬了扬眉毛。
当然,疲劳驾驶不可取,一直操纵挖掘机到现在,精神时时刻刻紧绷着,尹新舟自己也觉得有些疲倦。然而这种疲倦又和灵力的亏空有些不同,更像是连续高强度熬夜之后的结果——她现在很困,太阳穴不断跳痛,可情形尚未稳定,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下。
毕竟挖掘机所使用的能源又不是自己的灵力,而如今的战场上四面八方随处可见妖兽的血液和丹核,原材料到处都是,理论上讲,只要储备充足,她还能够在这里继续支撑相当长一段时间。
大量妖兽袭击城镇的时候,有效的火力压制就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杨芒带着几个凡人将尚未调试完成的迫击炮抬了出来,一只手攥着击发绳,另一只手转动调节转轮,校准着迫击炮的入射角度——实际上她也不清楚这东西究竟要怎样才算准确,新舟仙师连使用手册都还没有编出来,只说这东西打出来的是抛物线,入射速度和角度都很关键,若是计算不得当的话,很难精确命中目标。
……但这是在目标单一的情况下。
而眼下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她们的任务是死守阵线,和前来支援的仙人们一起保卫这座大家亲手建立而起的城池。
她心一横,拉动了绳子。
遥远的地方绽开一片火光。
片刻之后,挖掘机的弹药再度打空。
尹新舟打算故伎重施下车寻找“能源”,就见到一个面熟的工人走了过来,手捧一把丹核,郑重其事地交到了自己的手中:“仙师可是要用这个?我方才注意了一下这边,好像这兽丹也是炼器的材料之一。”
他的双手被黑血浸透,血液甚至渗透到了劈裂指甲盖里,整个人显得尤为狼狈,两条手臂都颤抖着,眼睛却显得熠熠生辉。
“帮大忙了。”
尹新舟此时此刻也说不出多少感谢的漂亮话,更没了额外掩藏的心力,直接将丹核统统倒进挖掘机的注油口当中:“让支撑不住的凡人换下去休息,剩下的交给霞山弟子们来。”
挖掘机的显示屏当中弹出了“弹药填充完成”的提示,于是尹新舟又再度按下发射按钮。
这种机械的过程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一阵困意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觉得自己果然已经不是适合熬夜的年龄,怎么困得这么快,一点都没有当初在学校里通宵做竞赛时的那种不知疲倦的劲头——不过按理来说她早该毕业,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要像网上说的那样保温杯里泡枸杞。
窦句章一振手腕,黏着在剑上的兽血便悉数被挥洒出去,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弧形的血线。他似有所感的看向不远处的挖掘机,就看见尹新舟努力睁大眼睛,额头一点一点,仿佛要在驾驶室里直接睡着。
是太累了吧?他想,就算不用亲自挥剑,也已经比他们坚持了太久。
下一秒,他的瞳孔就骤然紧缩。
只见对方在驾驶舱里摇晃了一下,随后痛苦地按住了额头。
在意识到自己心率急剧上升的时候,尹新舟突然觉得不妙,心想这和社畜熬夜猝死的症状说不定有点类似,也不知道这群人究竟知不知道如何急救……恍惚之中,同属于霞山派的玄袍从天而降,一剑荡平了眼前好几只妖兽,背影熟悉得不容错认。
噗通。
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像是无穷无尽的弹药填充和发射终于量变引起质变,挖掘机突然迸发出一阵摄人心魄的威压,这种冲击感自核心向四周发散,就连更远处的妖兽都畏缩着垂下头颅不敢靠近。
感受到这种气息的众人同样也骤然变色,尤其是那些经验更丰富的修士——这并非是来源于仙术的力量,而是某种更古老的、蛮荒且混乱的……
让人不愿意提起的东西。
挖掘机不受控制地凭空消失,尹新舟整个人被迫落到地上,天玑境的修为让她勉强维持住了身形,没有当众摔个人仰马翻。感受到兽王气息的蒋钧行惊愕回头,就见到李才良和几位修士恰好等着这一刻般,一个健步蹿到尹新舟的身边,随后扑通几声纷纷跪下,整个流程顺滑得仿佛演练了许多遍。
“掌门神识有损,流落大荒,弟子却不敢相认,如今才得以确认身份,实在惶恐,还请掌门降罪。”
他们态度恭敬地垂着头,语气却带着压抑的亢奋和喜悦:“我等恭迎掌门归来。”
尹新舟举目四望,便是眼前一片混乱至极的场面: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群人、目瞪口呆的霞山派修士、暂时不敢上前的一众妖兽,面面相觑形容狼狈的凡人们,以及眼底涌动着复杂情绪的蒋钧行。
尹新舟:“……”
她现在惊讶得连头疼都忘了。
这是什么尴尬场景,他们该不会又蹦出一句“三年之期已到,恭迎掌门归来”吧?如果真这么说的话,她是真的会尴尬到脚趾抓地!
而且从蒋钧行的表情上来推断,当这群人的掌门显然不是一件好差事,电光火石之间,尹新舟的脑海当中迅速反应,立刻闪过人贩子拐卖女大学生的种种新闻:“胡说什么呢!我跟你们是单纯的甲乙方关系!不要在这里碰瓷!”
“这说不定是一种新型诈骗手段!”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