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儿子正在接受治疗,不要慌。”
“什么不要慌?我好好的儿子忽然就昏迷,现在还不让我见见他。治疗不该去医院吗?怎么会在家里。我一接到消息就从国外赶了回来,你们却拦着我。”
“老黄,别担心,这些都是军人,不会害你儿子的,相信政府。”旁边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正在安慰,看上去像是朋友之类的。
在他的安抚下,情绪激动的父亲总算平稳下来,蹲坐在路边,一言不发抱着头。
方觉夏好心走过去,“你儿子现在问题不大,你可以进去看看他,但是要完全好转醒来起码得等一周。”
“真的吗?”已经陷入崩溃的父亲一听这话就立马冲入别墅里,准备看看自己儿子。
倒是刚才还陪着他的朋友正一脸奇怪的看着方觉夏,“你是……”
“我只是顺路过来帮忙的,具体情况你们可以咨询驻守在别墅的人。”方觉夏只是过来好心提醒,并不想在此多做停留。
她几乎一整晚没睡,现在虽然不困,但是总想回床上躺一会。
而且明天早上,还要对新来的猴子进行指导学习,给乎乎一个新场馆,和夏朝晖一起商量如何扩大动物园规模。
每一样都需要她去做。
“没有。”中年男人察觉到方觉夏言语中的抗拒,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长得很像我姐姐。”
方觉夏:?
她看上去怎么也比中年男人年纪小很多吧,如果像他姐姐,那得多大年纪。
白方中感觉自己越解释越奇怪,他平日里一向沉稳,倒是在看见面前这个年轻小姑娘时,忽然失了神,太像了!
和姐姐年轻时一模一样。
只是神情气质完全不同,姐姐的温柔是一种无法掌控自己人生,带着苦涩与和解的温柔,她本来该是被富养的大小姐,却因为父亲极度重男轻女,一直活得战战兢兢,成绩必须要优异,举止必须要优雅,就连吃饭也必须合乎规矩,要等到所有人都落座听到父亲说可以才能动筷子。
不能大笑,不能奔跑露出裙子下的脚,不能参加不被父亲允许的聚会。
她活得很压抑,所以才会选择在联姻前夜和保镖私奔。
在逃跑之前,姐姐曾经来过他的房间和他告别。
那个时候白方中自己也过得不开心,他是被赋予众望的儿子,是父亲认定应该接手所有事业的接班人,却依旧常常挨打,因为像小孩子一样调皮会被打,控制不住情绪会被打,考不到第一名也会挨打。
他和姐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算相依为命。
那个时候白方中迫切想要知道姐姐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人,以至于放弃一切。
但是姐姐只是笑着摇头,两边或许都会是地狱,但是她宁愿死在自己选择的地狱里。
所以她选择赌上一切去看看不一样的未来。
可惜,她失败了。
等到白方中终于忍到有资格反抗父亲的□□,接管一切,可以帮姐姐撑腰的时候,姐姐却已经重病不治,即将去世。
白方中至今仍记得姐姐最后的眼神,充满无力感,她这一生都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等待被拯救。
但这又能怪谁呢?
如果父亲稍稍将两姐弟的教育中和一下,不要一味教导姐姐忍受顺从,将嫁人作为女人最大的价值,姐姐的命运就会完全改变。
而眼前的小姑娘虽然长着和姐姐相似的相貌,却是完全不同的温柔,年轻有活力,充满力量,即使在困境之中依旧会挣扎着爬上来,看上去没有什么能困住她。
这是白方中希望姐姐能变成的样子。
因此,他在看见方觉夏的瞬间就失了神。
“对不起,我姐姐去世很早,所以一时有些感慨。”白方中看着方觉夏的表情依旧奇怪,感觉自己被当成了什么故意搭讪少女的大叔,他只能拿出自己的钱夹,给方觉夏看里面的老照片,“这是我和姐姐当年的合照,是不是和你很像。”
方觉夏凑过去一看,熟悉的眉眼,简直就是自己黑白照的复刻版,除了表情,她从来没有穿过那么白的长裙,也没有那么瘦弱过,感觉一阵风就能被吹倒,而且虽然照片中的人嘴角上扬,做出微笑的表情,眉眼中却依旧含着苦涩,浑身上下充满着破碎感。
“能问下,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吗?”方觉夏皱眉,她是没有这么瘦弱过,但是有人这么瘦弱过,这黑白老照片和自己母亲长得也太像了
“白素欣。”
方觉夏倒吸一口气,重新打量站在面前的中年男人,好像,眉眼的确和自己有几分像,只是更为硬朗。她怎么没有听说妈妈还有个弟弟在禹城。
接管动物园后,方觉夏梦见妈妈,知道自己并非弃婴,就主动去找过母亲那边的信息,但是没有什么有用的,只大概知道母亲娘家很有钱,但都在国外,也不怎么管她。如果娘家有人撑腰,她最后也不会被欺负得那么惨,抑郁而死。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一谈。”方觉夏调整好表情,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这是她第一次遇见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虽然之前见到了渣爹,但是因为道德素质过于底下,方觉夏已经将他拉出正常人的范畴,但是面前的男人不同。
他看上去好像很好。
但是方觉夏不敢确定。
如果真的思念姐姐,怎么会不愿意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呢。然而能够将与去世多年的姐姐的合照放在钱夹的人,看上去也不是那么无情。
方觉夏打开地图,“附近有一间24小时营业的咖啡厅,现在人应该很少,我们可以在那里详细谈一谈。”
白方中一时有些错愕,怎么就发展到两个人去谈话的地步了。
哦,应该不止两个人。
白方中看着跟在女孩背后的男人,从举止表情来看像是保镖,但是容貌中又透着一种贵气与从容,完全能够去当被小女孩们追捧的大明星。
以及,从女孩衣兜里钻出头来的小兔子,和趴在手背上的大耳朵狐狸。
四双眼睛齐齐看向自己,白方中顿时感觉到了压力。
“谈什么?”
“谈谈你的姐姐,我的母亲。”
*
咖啡厅里只有一两个熬夜复习的学生,和犯困打哈欠的店员。
方觉夏和白方中互相交流了一下双方的信息,真相昭然若揭,只是还差最后一环。
白方中难以置信开口道,“亦浅为什么一定要针对你?沈家那么大,又不是养不起两个孩子。”
他无法相信自己眼中乖巧的外甥女私底下却一直在迫害方觉夏。
“如果她是担心我的态度的话,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我确实对姐姐的孩子有所偏爱,但是亦浅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就算不是姐姐亲生的小孩,我对她的关心也不会因此而减少。”
一起抱错事件,导致两个人的命运交换。
白方中无法理解沈亦浅的隐瞒。
“如果不是抱错,而是有意调换,那么她的表现就说得通了。”佘白的录音在此刻终于派上用场,他一路上都在思考如何委婉告诉方觉夏真相,才不会让她伤心难过。
结果这个时机自己出现了。
录音放到一半的时候,白方中就已经脸色煞白,瘫坐在椅子上。
佘白问了一句,还要继续吗?感觉今天的冲击过于巨大,面前的男人已经承受不住。
然而白方中从兜里摸出速效救心丸吃下去,咬牙开口,“继续。”
他倒是想看看这对母女是怎么把自己还有姐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
原来,当年的那一场自由甚至连赌博都算不上,只是一场精心编制的陷阱。
白方中确实不知道沈万千和苏娇的关系,他一直以为这两人是在姐姐死后勾搭上的,当初还出面干涉过,因为沈亦浅年纪太小,不适合有后妈,希望沈万千能够全心全意照顾姐姐的遗孤。
为此,白方中还将自己国内的部分生意交给沈万千,自己去开拓国外市场。
结果,人家是亲母女,早就迫不及待一家人团圆了。
一直听到录音最后,佘白几次以为白方中要晕倒,结果他都撑了下来。
反而是方觉夏全程平静,脸上没有表情。
咖啡馆外,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照射进来,带着初夏的热度,方觉夏缩缩手,感觉像是听了一个老套的故事。
只不过这一次,她是其中命运坎坷的角色而已,受尽挫折,不断被抛弃,依旧努力向前,找到家人,完成完满大结局。
可是这不是方觉夏想要的故事,她现在对所谓的亲人已经产生恐惧。
方觉夏站起身,看向外面的天光。
新的一天来了,她也应该回去处理动物园的事情。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等。”白方中站起身,“这件事,我会回去处理,所有的参与者,该受惩罚的一个都不会落下,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不想要什么答案。”方觉夏只是感觉有些疲惫,为妈妈的一生不值得,为自己受过的苦不值得。她不顾白方中的劝阻,执意要先回动物园。
佘白悄悄按上方觉夏的肩,“难过的时候,哭出来会不会好一点,这里没人,我会转身的。”
无人的小巷,佘白变成了大猫的样子,将头放在方觉夏的手心下,希望她能好一点。
而灰绒则抱住了方觉夏的脖子,“妈妈,我是你的亲人。”
她是很聪明的小孩,比同龄的人类孩子理解力强上不少,早已经听明白整个故事。
“我没事的。”方觉夏笑笑,“出门前,你说有事情想告诉我,是不是就是这件事。”
难怪叶子和花楼大晚上出门。他们难得团结起来的原因竟然是自己。
一想到这点,方觉夏感觉自己又好了起来。
“我刚刚只是有一点点难过,但是不多,现在已经好了。说起来,他应该算我为数不多大家近亲,最有可能会关心我的人,结果在知道真相的第一时间是难以相信沈亦浅会干出这种事,而不是心疼我这些年受过的苦。”
方觉夏摇摇头,将坏情绪抛在脑后,在孤儿院的时候,她很多次幻想如果自己找到亲生父母会怎么样,可能会哭一场吧,将这些年的苦都说一遍,将被抛弃的辛酸都讲一讲,结果真的见到亲人,她才发现,没人想听这些故事。
佘白沉默不语,不知如何安慰,任由方觉夏搂着他的脖子,整张脸都埋进厚实的毛发中。
而灰绒也挂在方觉夏身上。
一前一后都是毛绒绒。
几个深呼吸之后,方觉夏感觉好了很多。
果然,只要这世上还有毛绒绒,就毁灭不了。
她站起身,给自己加油打气,“我们快点回去吧,一晚上不在家,不知道花楼会闹成什么样。”
他们打车回了动物园。
但是今天的动物园却显得有些奇怪。
太安静,而且没看到花楼飞着过来接自己,也没有听见叶子不停地喊着姐姐姐姐姐姐。
她有些疑惑推开动物园的大门,却看见无数的花瓣从天降落,花楼举着大红色的横幅从天而降,而叶子白色的毛发上别着花,沾着卡通图案的爱心,微笑着坐在自己面前。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