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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全书 > 历史军事 > 晚唐浮生 > 晚唐浮生 第997节
  八月二十三日,邵树德北上前往昌平县,途中下旨:以种觐仙为营州刺史、种居爽为营州司马,令二人广募贤才,教化诸胡,化夷为夏。
  又调前景州小校种彦友为银鞍直队正,即刻赴任。
  第088章 一门两刺史
  邵树德一路慢悠悠地巡视,最终于八月二十八日抵达昌平县。
  此地有一支驻军,乃是刚刚从山后撤回的铁林军左厢,以减轻当地的补给压力。
  长夏宫的建设已进入尾声,九月可彻底完工,然后就是内部装修,外部景观之类的事情了,可以慢慢弄。
  三十日,昌平刘存贵、刘守敬父子抵达昌平汤等候觐见,彼时邵树德正在接见即将赴任营州的种觐仙、种居爽父子,以及居爽之子彦友。
  储慎平亲手煮完茶后端了上来。种氏很自然地接过,然后给众人倒茶。
  储慎平多留意了一下种彦友,这是真·同僚,与他新来的从弟慎范在同一队内,二人一队正,一队副。
  种氏斟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显然做惯了这类事。而且神情专注,仿佛能在简单的事情里面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乐趣一样。
  这个女人,相对而言比较单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欲望。硬要对比的话,和脩容陈氏差不多,但也有所区别:邵树德已经可以在陈氏身上执笔练字了,陈氏只会用嗔怪的目光看着他,但种氏这人实在太传统,只接受正常体位,邵树德想要玩点花活,种氏根本不配合,只不停流眼泪。
  邵树德第一次得到这么新奇的“玩具”,不忍强迫种氏,一路半哄半骗,心中琢磨着有什么能让种氏这种大儒的女儿瞬间破防的奇招。
  同时也很感慨:皇帝微服私访,真的能采到野花,电视剧没骗我!
  种觐仙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曾做过一任卫州刺史,朝廷赠司徒。
  邵树德找人稍稍了解了一下,种觐仙当初可能年轻气盛,怀有安民济世之志,在卫州刺史任上“拔薤抑其强宗”,简单来说就是抑制豪强,除暴安良。
  而他治理的效果也非常好,达到了“去珠还于旧浦”的境界,对社会经济的恢复做出了巨大贡献。
  但卫州是什么地方?卫州的地方豪强又是什么人?不是魏博军校,就是与他们有关之人,你打击他们,能有好果子吃?于是只做了数年,就被迫下台了。
  说实话,若非老种司徒名望很大,替他说情的人多,估计已经被人砍死了。能平稳落地,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老种下台后,跑路到横海军地界。痛定思痛之下,严格要求儿子种居爽的学业,同时督促他练武,学习军略。
  与很多河北士族家庭一样,种居爽允文允武,曾经担任过左领军卫大将军、沧州马步军都指挥使。后来转任德州刺史,朝廷赠太保之衔。
  不过他不是卢彦威的嫡系,且还恶了他,连一任刺史都没干满,又和老种一样下台了。
  好了,政权没了,兵权也没了,只能回家读书,教授子弟,聊以度日。
  邵树德一直怀疑他们就是北宋的种家先祖,因为种觐仙、种居爽父子祖籍洛阳,但没有直接的证据。
  种家父子居乡耕读之后,赵德钧随军来到沧景,一眼就看中了姿容出众的种氏。当然,如果仅仅只是垂涎容貌、身段,赵德钧还不至于如此。主要还是种氏的气质、身份不一般,令赵德钧死缠烂打,最后更是动手掳人,并让族中长辈赵思温为其下聘。
  历史上赵德钧还是得手了。种氏嫁予他为妻,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咸推内助”,先后进封河南郡夫人、郑国夫人、燕国夫人、秦国夫人。
  生了两子,即赵德钧次子赵延密、三子赵延希——赵德钧长子延寿是收养的。
  赵延密曾任辽国河阳节度使、太尉,赵延希英年早逝,只当了左监门卫将军。孙辈也是辽国各种节度使、各种将军,富贵已极。
  还有一女,嫁给了辽国太师、宰相刘敏——出身昌平刘氏。
  “陛下信任老夫,老夫感激涕零。但老夫实不知陛下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天下。”种觐仙年纪不小,但火气依然很大,只听他说道:“武夫当国?世家主政?还是别的什么?”
  “以种夫子观之,如今天下缺的是什么?”邵树德问道。
  种觐仙毫不犹豫地说道:“缺的是敬畏之心。礼崩乐坏,纲纪沦丧,武夫动辄杀将造反,不管不顾。他们根本不在乎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只在乎一己之私。长此下去,这天下不乱个一甲子,我看稳不下来。”
  说到此处,他又看了眼邵树德,说道:“幸赖陛下神武,百战功成,天下一统初现曙光。老夫也曾旁观陛下施政举措,大体对路,但似乎有些犹豫?”
  邵树德心中一动,问道:“种夫子不妨细细道来。”
  “陛下想打压武人,又担心打压过甚,心中犹豫,落到实处,便是自相矛盾,可对?”种觐仙问道。
  邵树德默然。
  “陛下心中既有成算,为何又迟疑不决?”种觐仙追问道:“广兴教化,陛下早已在关中、关北、河西、陇右四道推行,党项、吐蕃凶戾之气稍减。然河南、淮海二道却动作迟缓,何耶?申光蔡唐邓诸州之民,野蛮之处,与胡人何异?何不广兴名教,点化世人?”
  邵树德不得不承认,种觐仙看得很准,说中了他的心事,于是问道:“如何防止矫枉过正?”
  “矫枉——很难不过正。”种觐仙回道。
  邵树德暗叹。
  这不就是一抓就死,一放就乱么?难道真的没有中间状态的存在吗?
  “陛下,即便你什么都不做。”种觐仙又道:“二代之君又深孚众望,军略、武艺样样出众,能压得住那帮武夫,消磨他们心中的戾气,几代下来,早晚还是一样。安史之乱,至今不过百余年,十五万叛军入河南之时,河南人百余年不闻兵火,一触即溃,根本不是叛军对手。陛下,你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其实结局都是一样的,不过早来晚来罢了。”
  草!邵树德被他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不过他也理解种觐仙的意思。前唐可没有以文御武的传统,出将入相,等闲事也。但天宝末年,叛军入河南之时,当地百姓已经承平一百多年了,根本没有能力抵挡,让叛军长驱直入。
  真正挡住叛军的,让大唐缓过一口气的,其实还是勤王的边镇武夫。
  和平时间久了,不论你是什么制度,结果或有些许差异,但本质是一样的。说句并非嘲讽的话,这种事只能寄托后人的智慧。
  “好了,好了,这事以后再说。”邵树德摆了摆手,略过这个话题,道:“种夫子刺营州,可有把握?那个地方,凶恶之徒数不胜数,与淮西无异,朕是希望你过去广施教化,化解蕃胡戾气,但也不希望出事。”
  “有王师屯驻,料无大碍。”种觐仙满不在乎地说道:“老夫一把年纪了,只要能教化好百姓,纵死何恨?”
  邵树德一窒。没想到老头还挺硬气,将生死置之度外。虽然双方在有些理念上不是特别合拍,但并不影响邵树德欣赏种觐仙的为人和气节。
  种氏悄悄看了一眼邵树德,书卷气十足的脸上满是忧虑。
  “这样吧……”邵树德沉吟了一下,说道:“种居爽。”
  “臣在。”前沧州马步军都指挥使、德州刺史、现营州司马种居爽应道。
  他的气质与老种又有些不一样。毕竟当过多年武夫,虽说近些年一直在开馆授徒,讲授经义经典,但儒雅的气质之下,夹杂了些许杀伐威严,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卿可兼营州州军指挥使,步军员额四千、骑军一千,皆由种卿一手组建。”邵树德说道。
  “陛下!”小种还没怎样,老种不答应了:“此不合制!刺史已掌一州之民,司马为刺史附贰,纪纲众务,通判列曹,旋又典兵,那么营州上下,尽为我父子掌握,朝廷威严何在?请陛下收回成命。”
  邵树德闻言颇是感慨,道:“天下若都是种卿这般人,哪来那么多事?这样吧,朕调李嗣本掌营州之兵。另者,濡州新设,官吏尚未齐备,刺史之位更是虚悬。小种司马便转任濡州刺史吧。”
  “臣叩谢皇恩。”种居爽立刻谢道。
  谢完,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长女,面露惭愧之色。做父亲的保护不了女儿,先被赵德钧所逼,聘礼已下,女儿眼看着要成为赵氏之妻了,结果又被圣人抢走。
  惭愧至极!
  老种张了张嘴,本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这个残酷的世道,理想主义者都快坚守不住自己的信仰了,有时候要适当做一些妥协,更何况这还是对种家大大有利的事情——一门两刺史,国朝罕见。
  “濡、营二州官吏,二位可自择,报上来便是。”邵树德又道。
  这个其实也不太符合规矩。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天子给出的好处,收买河北士人。让他们管住嘴巴,别瞎吉尔编排人了。
  史官们这会正在撰写《今上实录》,这是要遍访各地,选择材料编撰的。万一被黑得太厉害,即便史官们删减一些内容不录入书中,难免还是会写进去不少,不太好。
  “让刘存贵、刘守敬父子进来。”邵树德喝完半碗茶,对仆固承恩说道。
  仆固承恩领命而去。
  种觐仙、种居爽父子对视一眼,居然没有让他们离开。
  第089章 侄女婿
  “邑民刘存贵(刘守敬)拜见圣人。”刘家父子甫一入内,便大礼参拜。
  “明人不说暗话,朕是武夫,不想绕弯子。今年以来,幽州诸事纷乱,昌平刘氏有什么看法?”邵树德高踞胡床之上,种氏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被拉着坐到了他身旁。
  刘存贵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长子刘守敬却只有十岁上下,不知道为何一起带着过来了。莫不是来长见识的?
  “陛下得幽州之后,编户齐民,一解前唐数百年之痼疾,此丰功伟绩也。”刘存贵没想到圣人如此开门见山,来不及细想,直接说道:“昔年高祖、彭城郡王(刘济)在时,讨伐奚人,征调诸部族兵,这些人便推三阻四。高祖深恨之,欲携大胜之威料理,无奈未能成功。陛下行此事,某乐见其成,盼见其成。”
  德宗朝那会,奚人势力强大,远甚契丹。幽州节度使刘济率军大破之,追了一千多里,斩首两万余级而回。
  到了武宗朝,幽州节度使张仲武再破奚人,这次连头头脑脑也抓了,监督奚人的八百多回鹘人被尽数诛杀。
  有此两败,曾经一度压迫契丹的奚人终于衰弱,被契丹后来居上,慢慢征服。
  幽州镇对外战争强势无比,但内部的问题却一点都不小。刘济想解决,最终因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疾而终。
  刘存贵作为幽州本地汉人大族,他这番话应该不假。
  “君有如此见识,便是大才。朕岂能不重用?”邵树德算是认可他的说法,道:“对了,朕一直很好奇,昌平刘氏为何弃武从文?”
  “陛下,只因我家发现了一个秘密。”刘存贵一点不避忌地说道:“艰难以后,幽州将门世家的存活年头,远远小于耕读世家。”
  邵树德听了大笑。
  刘存贵这话倒不是说耕读世家比将门世家在地位、权力上更强,事实刚好相反。只不过将门世家太惨了,更换得太勤了,一个衰落,一个崛起,然后再重复,血腥无比。
  耕读家族固然也受欺负,但通过联姻、分家等方式,化整为零,倒也没那么难熬。
  武夫要钱,给他们钱。
  武夫要女人,跟他们联姻。
  武夫要人帮干活,那就去衙门做个文吏,顺便给家族回回血,偶尔送一些学武的家族子弟入军,当个小校,勉强遮护一下家族。
  其实也是艰难求存,但因为不处在一线权力争夺的漩涡之中,相对安全一些。像朱家那种反复被屠的惨状,较少降临在他们头上。
  “这个理由,朕信了。”邵树德说道:“安东府刚空出来个少尹,你可愿去?”
  “臣遵旨。”刘存贵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下了。
  幽州形势已经明朗。朝廷通过软硬兼施的手段,大体平定了蕃胡部落,现在给他们汉人大族甜头了,你若不接,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下场不问可知。
  刘存贵本来还想等等看的,但越等局势越明朗,已经不能再犹豫了。
  安东府少尹,从四品下,是府尹的两位副手之一。官阶比不得下州刺史,实权更是远远不如,但谁让他错失机会了呢?
  而他们这些人一投,将来即便有人想作乱,难度也将大大提升。夏人在幽州的统治,算是彻底稳了。
  “这位便是令郎了吧?”邵树德指着刘存贵身后的刘守敬,问道。
  “陛下,此为犬子守敬,今年十岁。一直仰慕圣人,今日得睹天颜,小子三生有幸。”刘存贵投了以后,心情放松,笑道。
  作为辽、金、元三朝的燕四大族之一,昌平刘氏一直荣宠不衰——其实在唐代也差不多,祖孙三代节度使,昌平刘氏也没被乱军消灭,福气不小了。
  刘守敬在历史上当了辽国的南京副留守——时赵德钧为留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