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吉平皮开肉绽地说时王围府时,戚缓缓就已有心理准备,她与宋丘的亲事是不可能了,他们终是无缘,只是没想到倪庚竟有让她亲自去退婚的意思。
戚缓缓听倪庚又说:“缓缓,我给过你们机会。宋丘今日若按时出现,那我就不会出现,可他没来。我只是让人带了两句话给他而已,他就吓破胆,权衡利弊后,他放弃了。我帮你试过了,宋丘不行。”
戚缓缓根本不信倪庚所言,原因很简单,骗过她的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再信。而倪庚就是那个骗她最狠的人。
至于宋丘,戚缓缓不能说自己有多了解他,但以宋丘包容接受了她的过去,顶着得罪京都贵人的风险也要与她成亲来看,他怎么会是倪庚口中,权衡利弊后放弃了她的人。
戚缓缓心中有数,但她不会说出来,只要宋丘平安无事就好。
“先把你与宋丘的事解决了,咱们再来说戚家的事,待一切都解决了,你与我一起回京都去,可好?”
戚缓缓:“若我不想去呢?”
倪庚看着她不说话,戚缓缓道:“不可以是吗?”
倪庚沉了声:“这样,我们打个赌。”
戚缓缓:“什么赌?”
倪庚:“你先随我回去,”见戚缓缓又要说话,他道,“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纳妾书可以先不下。四年前,我在萧山执行皇命时,受了一些伤,当时是被一户人家所救,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这家人,但没有寻到。你以恩人之女的身份与我回去,安置于王府。”
“我说过,我给过你与宋丘机会的,在京都我依然会给你机会,若京都的儿郎有你看重的,他也对你有意还能过了我这一关,我就收你做义妹,陪上嫁妆送你出嫁。”
戚缓缓楞住了,她消化了好久才弄清倪庚在说什么,看着她呆楞的样子,倪庚又道:“但若京都里的儿郎也都如宋丘一般,不如我对你般坚定,那就算你赌输了。愿赌服输,你要一辈子留在我时王府。”
“你认真的?“戚缓缓问。
倪庚:“当真。”
戚缓缓心里明白,倪庚是在软硬兼施。他能收起鞭子好好说话,是因为要她心甘情愿的去退婚,要她不抵抗地跟他回京都,还要她感恩,他给她留了一线生机,只要她能找到肯为她牺牲一切的人,他会放手,她能离开。
可若是有一样她没做到,他就要给戚府扣上通敌之罪,到时她是罪人之女,还不是他想怎么对待都可以,可戚家就全毁了,逃不过一个家破人亡。
因此,戚缓缓并未因听到这个赌局而高兴,不过是拖延之词,她能从倪庚手中逃脱的希望很渺茫。
“今日你爹娘恐已受到太多惊吓,他们年岁大了,还是早点把事情解决,早点让他们安心的好。”倪庚说着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戚缓缓是坐着的,她没来及站起来,就被倪庚的忽然靠近堵在了椅子上。他伸出手捋了下她的头发,道:“去把这身衣服换掉,我在这里等你。”
戚缓缓心里,时而想着认命算了,斗不过的,时而又因不甘,以及受倪庚一副沈弈才有的温柔样子误导,她目视倪庚,鼓气勇气道:“我可以去宋家退婚,但我不要去京都,我舍不得我父母我家人,我不去京都找什么儿郎,我也不在崔吉镇找,我保证一辈子不嫁,这样可以吗?沈弈,您放过我吧,我对你曾是真心的,我们也算有过一段美好时光,就把它留住好吗。”
她特意叫了沈弈,想要唤起他的心软。
倪庚离她很近,能清楚地看到戚缓缓一颤一颤的睫毛,湿漉漉的眼睛,一张一合的红唇,这些他都吻过,占有过。
就因为他看见了她的真心,享受了与之相处的美好时光,他怎么舍得放手,不可能的,她不懂。
她在强弩之末,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得让她清醒起来。倪庚道:“我这次带来的兵士足有百人,是可以分出一些到宋家去的。不知你是否知道,就算宋家出了一个大儒,享尊而不刑,但也有例外,就是皇上的圣令,皇上的亲兵是不受此限制的。”
倪庚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变脸之快之吓人,令戚缓缓一下子就惊醒过来,他做了这么多,怎么可能靠她两句求饶好话就肯罢休。
“殿下起开吧,我去换装。”
倪庚知道她转过弯来了,后退两步,给出她起身的空间。
因新娘服内制十分复杂,扬青与呈黛侍候戚缓缓换衣,她二人看到姑娘的样子后,什么都没敢问,全程沉默地帮戚缓缓把好不容易穿戴整齐的婚服脱掉,换上了她随手一指的常服。
戚夫人赶了过来,她没有沉默,拉着戚缓缓道:“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你们都谈了什么?”
戚缓缓现在十分的冷静,她让母亲先不要急:“就如他所说,镇上在抓细作余孽,戚家若不想被冤死,我必须随他去京都。”
戚缓缓没提她与倪庚打赌的事,没有把握的事还是不要随便给娘亲希望的好。
戚夫人急得要哭:“怎么能这样,贵人就可以随便冤枉人、威胁人,我的娇儿,这一去京都,吉凶难料,甚至不知咱们是否还有再见的机会。”
戚缓缓:“娘亲不要悲观,最坏的结果就是在王府为妾,怎么会没有再见的机会。”
戚夫人这时才发现,戚缓缓已换下了婚服,她问:“这是什么意思?换了衣服现在就要走吗?”
戚缓缓:“要去趟宋家。”
戚夫人:“去做什么?”
“去退婚,退了婚后,咱们家外面那些兵士才能撤走。”
戚夫人这时才知时王的所有打算。
戚缓缓换好衣服,摘掉金钗,耳环,唯手上的镯子,她转了几圈后,没有摘掉,她要戴着去到宋家,还给宋夫人。
倪庚自打被戚缓缓请进戚府后,他就一直很有耐心,戚缓缓换衣服的时间不短,但他没催,没表现出一点不耐。直到焕然一新的戚缓缓出现在他面前,倪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点头道:“退亲书可有一式两份?”
戚缓缓:“写了的。”要不也不会这么久。
倪庚:“走吧,我随你一道。”紧接着他对着戚缓缓身后的扬青与呈黛道,“你们两个不用跟着,叫展红过来。”
主仆三人瞳孔巨震,或快或慢地反应了过来,然后只剩满腔的怒火,好个背主的贱婢。
扬青扭头就走,是时王让她们去叫人的,那她当然要好好听令了。呈黛也想去,但她觉得不能留姑娘一人与时王呆在一起,所以她没动,只希望扬青可以把她的那一份也算上。
此刻展红正在忐忑难安中,见扬青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还未等她说话,对方就扇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扬青下手很重,展红的左脸立时肿了起来。她捂住被打的一侧,轻轻咬住了嘴唇,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心下明白,她背主的事曝露了,这是她应得的。
短暂的羞愧与惧意一闪而过,展红心中开始滋生着胜利的喜悦,她成功了,她可以去京都了。
果然,扬青是打了她,后又用极难听的话骂她、讽刺她挖苦她,但过后,她还是道:“你可以滚了,你新主子找你呢。”
展红一出现,倪庚冲着她道:“你来伺候你家姑娘。”
展红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冲倪庚行礼,好像她一直是时王府的奴婢一样,当然,她对戚缓缓也同样恭敬,可以说比以前更恭敬。
呈黛与扬青都瞪着她,恨不得咬上她一口,戚缓缓也看了展红一眼,然后她就淡漠地收回了视线。愤怒只是一时的,展红又不是扬青与呈黛,她真的不太往心里去。
就这样,扬青与呈黛被留了下来,只有展红跟随在戚缓缓身边。
倪庚进戚家时,戚缓缓在前面带路,他在后面跟着,但此刻,他上前一把拉住戚缓缓的手,他做得十分自然,但只有戚缓缓知道,他手劲之大。他虽未弄疼她,但肢体语言是可以表达态度的,坚决地、不容置疑的态度。
所以,戚缓缓连挣扎都没有,任他牵着。她人都要与他回京都了,再来矫情就没必要了。
倪庚满意于她的顺从,慢慢地松了手劲儿,拇指在她手背上蹭了两下,以示安抚。他来时骑着马,从戚府出来后,他坐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十分宽大,没有踏凳是上不去的。倪庚把人带到马车前,知她上不去,也不打算拿踏凳,他一把抱起戚缓缓直接把人抱进了马车,随后自己也跳了进去。
宽大的马车依然让戚缓缓觉得狭小,倪庚与她并排坐着,可能是他太高大的缘故,他的坐姿十分霸道,他的腿占据了太多的空间,直接挤压着戚缓缓。
戚缓缓已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了,但倪庚的膝盖还是碰到了她的腿。她躲开,他还会捱过来。不止,在她避无可避的时候,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膝盖上。
她推了一次,推不下去,反而惹到他,被托住后脑,以掠夺的姿态稳了她。
直把人稳到,眼中蒙的水气马上就要落下的程度,倪庚才松了手。
戚缓缓终于可以说话,她问:“你不是说,要我扮做恩人的女儿吗?”
倪庚:“二者有什么关系吗,在你没有赢得赌局前,你还是我的人,你本来就是我的。”
话音刚落,戚缓缓的左手震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手上打算还给宋夫人的玉镯碎了。
“你!”
“不适合你,回头给你副更好的。”
戚缓缓的唇轻颤,但最终没有说出什么来,在她没有能力和资本与倪庚说不的前提下,一切拒绝与指责都显得矫情。
况且她心里装了事,若是倪庚的注意力只在与她厮磨上,倒也还好,至少他不会想到看一眼她所写的退婚书。因为若是倪庚看了,是不会让她有机会拿出来,并与宋丘签字的。
这一路尤显漫长,终于,马车停了。倪庚道:“你看,宋家门口并没有人把守,他家的大门是可以自由打开的。”
戚缓缓看到了,她道:“那我去了。”
“慢着。”倪庚吐出这两个字让戚缓缓心中徒然一抖,她回头:“怎么了?”
倪庚跳下马车,同刚才一样,又是把她抱下了马车。
心与脚都落了地的戚缓缓又问:“那我去了?”
倪庚:“等下。”
戚缓缓的右胳膊变得僵硬,因为那里边揣着阳奉阴违的“退婚书”,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倪庚:“签了字后,不要忘记把你那份拿回来。”
戚缓缓听他提到退婚书,更紧张了,但她还是强自镇定了下来:“我知道的,不会忘记。”
倪庚这次是真的放行了:“去吧,让展红跟着你,我在这里等你。”
戚缓缓要被他吓死,好在他没再提退婚书。戚缓缓听到倪庚放行,哪里还顾得了是谁跟着她,提步就朝宋家大门走去。
她一进宋家,就被管家亲自迎到了正屋。戚缓缓放眼望去,宋丘坐在那里,一副等了她很久的样子。
“你来了,过来坐。”他道。
戚缓缓按他所说,坐了下来。他们谁也没看谁。
宋丘道:“我对不住你,我有母亲需要尽孝,我的志向正在展开,我不能为了一桩婚事牺牲所有。所以,我们的亲事,”
宋丘眼见的眼圈红了,他下唇颤着,终是说了出来:“就算了吧,你予我一封退婚书吧。”
戚缓缓:“是我对不住你,把你牵扯到不必要的麻烦中来。还有,镯子碎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镯子碎了”,宋丘却是听懂了。然后他就听着戚缓缓重复着:“镯子碎了,镯子碎了,宋丘,我对不住你。”
宋丘的眼圈更红了,牙齿被他咬得响,但他的声音依然温和:“没事,给你的就是你的了,碎了也是你的。”
两个同样红着眼圈的人,不肯看对方一眼,好像若是看了,就会失掉再往下说的勇气。
戚缓缓把一个信封拿了出来,她推到宋丘面前道:“你签了它,我们从此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宋丘把信封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刚看了一行,他大惊地看向戚缓缓:“这个字我不能签。”
戚缓缓写的不是退婚书,而是和离书。
在大杭,在世俗世界,男女双方若是以退婚结束姻缘的,男方通常会受到质疑或是谴责,但和离相反,女方的名声会受损,不好再找婆家,而男方却很容易再娶。
宋丘怎么可能把戚缓缓置于和离妇的处境,他根本就不在乎因退婚而不好说亲,错过了戚缓缓,宋丘的心尘封了。
“来人,拿纸笔来。”他叫完人,转头对戚缓缓道,“你重新写,要不干脆我来写。”
戚缓缓按住了他的手,宋丘整个手臂都在轻颤,他们终于四目相对。
“我马上要离开崔吉镇了,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回来。外面千好万好永远不如自己家里好,我知道我将要面临的是什么,请你相信我,这是我给我自己做的最好的安排。”
戚缓缓声音变低:“我不能让他事事如愿,他也不能事事如愿。”
宋丘知道她这是要去京都了,表面看是自愿的,实则是被时王胁迫的,就像他一样,为了母亲的平安归来,他必须说违心的话,必须负她。
从戚缓缓走进来,宋丘就看到她身边的丫环十分面生,相熟的扬青与呈黛都不在,这当然不正常。所以,这是时王的人,用来盯着戚缓缓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