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也不说话了,这事还得郡主自己想清楚,不过看这意思大差不差,文秋扫了一眼这正堂,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算,这么大的喜事要怎么布置这里了。
宋丘在回宋宅的路上,坐在轿中全程闭目,他在想柳望湖。
柳望湖是主动找上他的,提出条件意为拉拢,当时宋丘救戚缓缓心切,就算有疑点也答应了下来。
他的疑点只一个,柳望湖针对的只是时王一人,还是他还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若柳望湖只与时王有私怨,那他不能出卖柳大人,毕竟在助戚缓缓出逃一事上他是帮了大忙的,这也是宋丘不能把柳望湖露与郡主的主要原因。
柳望湖给出的把郡主牵扯进来的理由是,他被时王逼着与郡主捆绑在了一起,他自己不想成亲是一回事,被人逼着除郡主外不能与别人结亲就是另一回事了。
柳望湖不甘如此,竟把主意打到了郡主身上,借由帮他助戚缓缓逃走一事,把郡主塞到了新房。
宋丘自知这一生都与戚缓缓再无可能,他们一辈子不相见,她就一辈子是自由的安好的。
宋丘睁开了眼,想通了一切心下了然,于柳望湖来说,对方主动拉拢他到底是何目的,这个答案他会等,若柳望湖再不找他,那他就可以确定,柳望湖帮他只为给时王添堵,以及借机甩掉郡主,若找上门来,狐狸的尾巴就要露出来了。
于郡主,宋丘的愧疚是真的,若郡主愿意下嫁,他自当一辈子对她好,尊她敬她。若郡主不愿,他会在心中记下这份亏欠,若今后郡主有事,他定当义不容辞。
去往北方的路途上,越往里走天气越冷。戚缓缓见识到了从来没经受过的寒冷,她心中的目的地就在眼前,她与王统终有一别。
戚缓缓裹得跟个雪人似的,做福礼都费劲,她豪气地一拱手:“戚氏在此谢过王大哥,愿你回程一路平安。”
王统道:“公子那里该是早被人围监了起来,我若是回去只会给你与公子惹麻烦,我自己也会惹祸上身,京都我是回不去的。公子倒也没说让我一定留在姑娘身边,但我还是先陪姑娘进城吧。一切从头开始,你一个女子想来不如你我二人来得容易。”
戚缓缓这一路上足够她与王统熟悉起来,她当然希望身边有一个能文能武忠心的人,她深知一切从头开始有多不容易,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强。
但她也知道,若她不说,王统恐不会主动离开,但她不能那么自私,也许王大哥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有自己想去汇合的在乎的人,予他自由的态度是一定要表明的。
在倪庚身边被囚住的经历,让她对困人手脚剥夺自由的事十分反感,她自己绝不要做那样的人。
戚缓缓听王统这样说,倒也是实话,京都肯定是不能回了,宋丘把他派出来的那一刻,他们主仆二人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北方极寒,我是不得已才来此处,王大哥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不过若你进到城中发现此地可留,我当然是希望你不走的。”
多日的相处,戚缓缓的这句王大哥是发自内心称呼的。她感谢尊敬这个人,虽他是宋丘的奴仆,但在戚缓缓心里,他是恩人,是伙伴。
王统人十分痛快:“一起进城去,姑娘你都不怕,我一皮糙肉厚的怕什么冷啊,多穿点就是了,这路赶的,浑身热乎乎的,不冷。”
戚缓缓真是羡慕他的火力,她已穿得不能再多了,可还是觉得不暖和,手脚永远是冰的。
二人商量完,一起进了这个北方小地,城墙不高,也不精致,如这一路所见北方人的粗络与豪迈,上面的匾被雪覆着,依稀可以看到“成冻”二字。
果然名如其地,起的名字都透着冷意。
这里一看就长年下雪,虽此时天是晴的,但地上的积雪并没有化掉,戚缓缓与王统一深一浅地踩着雪进了成冻镇。
进到城中,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屋主看了他们的文书函,就把房子租给了他们,还给他们时提醒道:“这东西收好了,平常也不查,但万一查你得有,要不你们会被盘查甚至赶出去,我也得被办个失查之罪。”
王统道:“您放心,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会收好的。”
“得了,你们收拾收拾吧,我住的地方拐个弯就到了,朱门翘檐那家就是,有事可以来找我。”
王统送了屋主出去,屋主朝里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那妹子是你什么人?”
王统道:“是我妹妹。”
屋主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不是亲的吧?”
王统极有耐心地又道:“是亲的,亲妹妹。是看我们长得不像吧,她随了母亲我随了父亲,我妹妹比我强,会随。”
屋主讪讪地收起笑意,点了下头走了。
戚缓缓走到院中查看水缸,听到了院门处的对话,听了两句,她赶紧回到屋里去,不想让王统以为她是在有意偷听。
不得不说,王大哥若是有一丝私心,都不可能对外主动宣称他们是亲兄妹,反而会语焉不详地顺着屋主说,模糊他们的关系。
这一路走来,这样的小细节很多,这也是戚缓缓信任王统,愿意叫他一声大哥的原因。
戚缓缓又听到王统进院的声音,他没进屋,冲着屋中大声道:“我把院中的柴捋一捋,冷了吧,马上起火。”
戚缓缓嗯了一声,也没闲着,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屋内,不过灰尘太多,屋中水盆里的水都结了冰用不了,她跑到外面帮着王统生起火来,快一点点着,也好有热水用。
戚缓缓拿出皮囊子,里面还有最后一点儿可饮用的水,她把皮囊子递给王统:“大哥,喝水。”
这声大哥叫得异常清脆与正式,叫得王统一楞,他从小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若是真有一个这样的妹妹也挺好。只是他奴婢出身,他配吗?
想来他们如今有了落脚点,开始要正式生活了,戚姑娘才这样让人感觉到,她从心里接受了他大哥的身份。
王统从不轿情,“嗳”了一声,接过皮囊子饮了一口。
火升好了,水烧好了,屋子也打扫干净了,就着路上剩下的干粮解了饿,今日人乏了,二人决定先就这样,明日睡饱后再行出屋逛城。
小院一共四间屋子,戚缓缓与王统睡在捱着的两间朝南的房子里。虽是陌生的环境,但一路以来的奔波,戚缓缓早就没了择席的毛病,头一捱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京都,倪庚收到从远方来的消息,他派了很多人出去,虽在五良没有发现戚缓缓的踪迹,但他也没有放弃东边,每个方向都派了人出去。
他始终不相信戚缓缓会去北方,那里离她的家乡太远,她那么娇气,怎么可能适应得了,再者,离她家人所呆的地方也很远,她真的舍得下。
是以,由于他及他的人没能第一时间截住戚缓缓,也没能查探到助她离开的可疑人员,整个大杭的版图上,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戚缓缓最终去了哪里,倪庚并不能确定。
这是最坏的结果,意味着他要派出更多的人,用更长的时间来找人,而结果很可能不尽如人意。
就像现在,陆续回来的消息里,皆一无所获。
倪庚把手中的信纸一丢,心中既空荡又郁结,正好宫中来令,皇上召他入宫。
倪庚强行收拾情绪,更了衣朝府外走去。路过东院的时候,看到书宁从那里出来。
书宁见是王爷,马上行礼,赶紧道:“奴婢知殿下已下了令不许闲杂人等进入,但这屋中长时间无人住,还是要打扫一下的,奴婢打扫完这就离开。”
倪庚听到那句“屋中长时间无人住”时,他刚收拾好的情绪崩泄开来。
怎么会没有人住?是了,她不在了,她逃了。
熟悉的耳鸣声响起,失控的感觉又来了。
这次是金魏走在他后面,不像没用的小厮,他眼疾手快,托了倪庚一把,这才让左右晃了一下的殿下站稳。
金魏想到那日小厮所言,当日该是这样的情形。金魏被吓到了,这看着像是头眩症,这毛病可大可小,曾有人犯病时从马背上摔下来,也有人平地摔跤,都摔得不轻,最后人都没了。
金魏正想劝殿下请医,忽被殿下反手抓住手腕,殿下语气阴森地道:“去,再派人去,传孤口令,各地各城各镇,只要有新起做生意的,尤其是做开窑或是与瓷器有关生意的,都要严查汇报。”
第61章
金魏马上遵命应下, 但他还有更急的事情要办,他道:“殿下,这些事有人去办,属下马上去请医。”
倪庚推开他:“不用, 孤无事。”
像上次一样, 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 倪庚确实是一脸无事的样子。金魏还想再劝,但倪庚态度坚决,已重新迈步去往宫中。
殿下与金魏大人一走,书宁站都站不住,差点蹲下来,脸色发白地想, 看来这照月轩的东院是不能再来收拾了,谁知道会怎么触动到王爷。
金魏换了马车, 摆出一副死活不会让时王上马的架势。倪庚没理会,马车与骑马都可, 他坐进了马车。
进到养怡殿, 皇上召倪庚不为别的, 是为了问他所查之事进度如何。
倪庚回皇上道:“经过这些天的监看与查访,宋丘一切正常,没有与任何人走动,也没有任何人找上他。”
皇上道:“你还在怀疑此事与崔吉镇细作一事有关?”
倪庚:“是, 这种嫌疑尚存。臣有感觉,此二者之间必有联系。说不定这就是一个破突口,当年皇上与臣就知, 行动之前风声还是提前泄露了,崔吉镇的结果并不完美, 有漏网之鱼。”
皇上点头:“此股势力好生了得,竟然将手伸到京都官场上,这一次务必一网打尽,不能再让一人逃脱。”
“是,臣明白。”
“宋修撰那里,朕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大局为重正事在前,切不可打草惊蛇,朕不管你们有何私怨,你都要放下,况且听太后的意思,郡主的喜事近了,看在郡主的份上,这人你也动不得,当然朕也不允许。”
倪庚去追捕戚缓缓的那段日子成了他的冷静期,否则的话,宋丘还真就危了,他不确定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来。
如今,倪庚把怒意压在心底,他每天都在控制着自己,不用皇上说,他也不会把宋丘怎么样。
因为他知道宋丘与那个吞药自尽的死士没有关系,但他该是知道那个死士背后的主人是谁,他肯定是与某人做了交易,不动宋丘才能把那人挖出来。
再者,想到宋丘最终会娶了郡主,倪庚心中的某种恨意没有那么强烈了,他从希望宋丘这个人彻底从人间消失,到现在希望他活得好好的,与郡主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到那时,待到戚缓缓被他抓回来,他可真期待她知道此事后的反应。
七日后,宋宅重新披红,这次被贴喜的还有忠义府,郡主认下了误入洞房一事,与宋丘重新举办了一次婚仪。
这次与宋丘拜堂的才是她,再一次被送入洞房,郡主坐在喜床上,掀起盖头的一角,看着熟悉的场景,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总觉得这屋中的一切都不是给她预备的。
唯宋丘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让她宽心了一些,他说,他并没有要娶戚缓缓,一切都是假的,是助戚缓缓逃跑而演的一出戏。
文秋太知道郡主在想什么了,适时递上一句:“殿下,反正这个洞房从始至终都只有您一个,不曾有别的女人进来过。”
郡主闻言把掀起的那一角盖头放下来,像个正常新娘子一样端坐在喜床上。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文秋发生了惊讶的声音,郡主马上把盖头拿了下来,问:“怎么了?”
文秋站在屋中摆放交杯酒与喜盘的圆桌前,她一指桌面道:“这里的喜盘都印有郡主的封号。”
说完似想起什么,朝梳妆台而去,文秋没有上手,她弯下腰仔细查看,然后扭头对郡主道:“殿下,这里的喜盒也是。”
郡主本想站起来亲自查看的,但她忽然想到,盖头还没掀礼还没成,她不能下地。她本不是真心想嫁,不在乎这些个俗礼的,但此刻却不想破坏这些吉例儿,迈不下步子。
又想到让文秋拿给她看,但见那些东西摆得好好的,整齐的连边边角角都是对齐的,她又把这个念头也打消了。
连文秋都回到她身边道:“殿下快把盖头盖上,新郎掀起之前是不能自己摘的。”
郡主还真听了她的话照做,红盖头一盖,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脸,连她自己都不知,她的嘴角翘了起来。
宋丘竟然明白她的心梗之处,特意定制了带着她身份的喜盘与喜盒,让她一下子有了归属感,这是她的婚仪,她的喜房。
与上次一样,没有人灌新郎,宋丘早早地来到新房,这次还是安大媒给他操办的,全套的新房仪式都做足了,郡主的盖头被掀起后,宋丘松了一口气,他面对的不是郡主恼恨或嘲讽的样子。
郡主很平静,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重新把头低了下去,还真有一种新娘娇羞的感觉。只是宋丘知道,郡主行今日这一步实属无奈,并不是真心要嫁与他的,为了顾全彼此的颜面,才没有怒目相向的吧。
整个仪式都很顺利,被太后派来的嬷嬷可以放心地回宫复命去了。
一通忙活后,文秋是最后离开的,屋中只待宋丘与郡主后,宋丘道:“郡主歇息吧,我去外间守着。”
说完他就出去了,外间只与此屋半墙之隔,郡主还能看到宋丘在影子在动来动去,想来他是在脱衣上榻。
郡主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她躺下辗转反侧,朝宋丘那里看去,他倒是一直没动,也没发生任何动静。
第二日,郡主起得比宋丘晚,宋丘因新婚而休沐,但并不影响他早起。
文秋进来时,郡主问她:“他人呢?”
文秋道:“大人一早就醒了,被褥都叠好了,人去后面洗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