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羡也不勉强,“那我们晚点回来,这有茶点下午可以吃。”
“去吧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儿。”齐时妍意味深长道,“玩得开心。”
云溪昨夜大抵也下过雪,蜿蜒沟壑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汩着温润的寒。
他的掌心很热,轻易便让她常年冰凉的手暖了起来。
两人并排而行,无言的细腻爱意笼在周身。有一瞬间,迟羡有种想要时间停在此刻的美好心愿。
远离聚光灯,只遂了自己的心,过再平淡不过的生活。
接连穿过几个小巷,她忍不住开口,“叶崎,是哪位前辈啊?”
“到了就知道了。”他没有多说。
青灰勾勒的小屋比刚刚的庭院更有当地风情,他们刚拐过窄巷,便见一只肥硕的金毛大摇着尾巴晃悠悠跑过来。
叶崎看起来和它很熟,俯身揉了揉它的脑袋,“皮皮,好久不见。”
尾巴规律扫过她的腿,被小动物选中的快乐瞬间就感染了迟羡。她揉搓着它的下巴,“好可爱,和老家那只大肥橘一样招人疼。”
两人在门外摸了好一会儿。老人闻声而来,浑浊的双眼爬上了欣喜,“小崎,你来了?”
迟羡抬眸,倏然定在原地。
第40章 有期限40
“倾……潼?”
老人蹒跚着朝叶崎走去, 蓦地撞上迟羡震惊的眼神,手在空中重重下压,不敢置信, “潼潼,是你吗?”
心中掀起一场海啸, 轰然撞击她平静的思绪。迟羡仰头吸了吸鼻子,用力抱住了面前伛偻的身影,“杨老师,是我。”
一颗滚烫的泪溅落。
蓄着雪水凹凸不平的低洼圈起层层涟漪, 倒映的枯枝模糊而又清晰。
“好孩子, 快进屋。”杨敏芹别过头去, 用满是褶皱的手背擦了擦眼泪, 看着叶崎佯装愠怒, “好小子带人来了也不提前和我说声, 我好准备准备。”
“我们来您还准备什么呢杨老, 又不是外人。”
叶崎绕到迟羡那侧,不着痕迹握紧了她的手。
冰凉彻骨, 分不清是因为天气还是其他。
迟羡搀着老人,思绪复杂。
他们竟然是同所初中的?
虽说京城有名的初中大多集中在那几所, 但按常理他应该就读京北附中啊?怎么会跑到隔壁平阳区的华联中学?
她百思不得其解,疑惑看向他,却被他巧妙避开。
“云溪不比京城, 冬天湿冷着呢。你们是过来玩?潼潼穿太少了。”杨敏芹把毛毯搭在迟羡腿上, “没有暖气,别冻着。”
大金毛皮皮窝在老人的脚边, 尾巴一甩一甩,瞪着溜圆的眼睛来回打量这位陌生来客。喘息的白气扬在空中, 化成朦胧的水雾。
“她在隔壁横东拍戏,我……”手边茶香袅袅,叶崎倏然笑了,“我来看您。”
杨敏芹摆摆手,“你这小子就知道唬我,上个月才见。”
“还不允许我想您啊?”叶崎和老人说话时带着和平日截然不同的温柔,甚至还有丝不可多见的俏皮。
疑点重重,迟羡还没明白现在的状况,手捧着茶杯静静听他们讲话。
“被这小子打岔都没来得及问,潼潼你和小崎怎么遇上的?”杨敏芹看着面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很是感慨,“十几年一晃眼过去,我们潼潼都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了。”
“想当年我还怕你走不出来,不敢往后想,好在啊,好在。”回忆起往事,杨敏芹没忍住落了泪,“真好啊潼潼,老师为你开心。”
坠落黑暗悬崖的日子宛若利剑层层拨开她的心,迟羡接过叶崎递来的纸巾,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话里已然哽咽,却强撑着笑,“我这不挺好的嘛杨老。”
至于怎么和叶崎认识的……迟羡寻求某人帮助无果,只好含糊其辞,“偶然碰到的,我们是校友,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不过没想到我们初中竟然都在华联。”
“谁说不是呢,好好的附中不读,他妈妈拗不过他,只好让他来我这了。”杨敏芹似是看出了迟羡的不解,耐心解释,“我和他妈妈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这小子我看着他长大的。”
“原来是这样,华联也蛮不错的。”
学校很好,黑暗的是她自己。
“华联啊,这几年越来越不错了,我小孙子也在那上学。来潼潼,吃个橘子?”她在桌上的水果篮子里挑了一个最饱满的递给迟羡,“今年的橘子真甜。”
叶崎从半空截胡,杨敏芹正要敲他的手,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俩?”
当了大半辈子的班主任,她早已练就了火眼金睛,这点暗戳戳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尽管已经远离初中生活十多年,迟羡恍惚间仍有被抓包的不安感。她刚想解释,他先她一步,“杨老您啊就不该早退休,这双眼还和年轻时一模一样啊,半点没模糊。”
“臭小子你是想累死我。”杨敏芹瞪了他一眼,转而笑眯眯看着迟羡,“真没想到,不过想想也蛮配,有颜有才,看着就养眼。”
“小崎你妈妈知道了吗,昨天我们还打过电话,她可是一句都没提。”
叶崎正专心剥橘子。橘黄的外皮从果肉上剥离,细密飞扬的水珠在阳光下化成短暂的彩虹,潮湿的木香转瞬被柑橘味道代替,空中洋溢着丝丝缕缕的甜。
他低头细细挑去橘络,“我妈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啊。”
“杨老,潼潼的工作,我们不便张扬。”
杨敏芹拍着大腿恍然大悟,“瞧我把这事忘了,放心潼潼,老师替你们保密,谁问都不说。”
不必多说的默契让三人相视而笑。叶崎把剥好的橘子分两半递给两人,自己又挑了一个继续剥起来。迟羡看着手里光溜溜的橘子瓣,合理怀疑他有强迫症。
“杨老怎么会想来云溪定居呢?”
如果迟羡没记错,杨敏芹应该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虽说这边风景不错,但气候差异大,她来这没多久就不太适应阴湿的天气。
“我祖籍是云溪的,人呐,叶落归根,不管到哪都惦记着养自己的那抔土。”细细碎碎的阳光穿透窗棂而来,在老人身上落下无言的暖意。“而且这边风景多好啊,小桥流水,一坐就是一天。”
迟羡随老人向窗外望去。
摇橹船晃晃悠悠划过,木浆拨开缓缓流淌的溪水,须臾便归于平静。船夫黝黑的面庞近乎与船身融为一体,日复一日的工作在古旧的木板上刻下印记。
许是无人的缘故,他划了一段便靠在船尾闭目养神,任船四下飘摇,自由荡漾在这片宁和的江南水乡。
是她梦里才有的自由。
冬季天黑得早,正午一过,黄昏便追着时间跑。天边不知何时悄然沾染了暗色,两人起身告别。
杨敏芹送他们到门口,指着一排整齐的飞檐,“再过几天,家家户户挂上大红灯笼,这水乡又是另一番景象。”
“好孩子,有空多来玩。”她握着迟羡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这小子要是敢欺负你,我定不会放过他。”
“瞧您说的,我哪敢啊。”叶崎失笑,却依旧贴心尊敬,“天冷,杨老您别送了,我们有空再来看您。”
金毛不似来时在他们身边摇头晃尾,而是安静依偎在老人脚边。打翻的水墨掺杂了循次渐进的橙黄,青灰黛瓦下,老人的身影凝成了一副不经雕琢的画。
走至拐角,迟羡在模糊的光影里用力挥手。
“叶崎,谢谢你带我来见……景舟,哥?”
眼眶蕴着泪意,她还没从见面和回忆的复杂情绪里缓过来,转头就在拐角碰到了陆景舟。
陆景舟的目光在她脸上探寻一圈后,最终落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
眸中冷气翻涌,他低低应了声,“潼潼。”
两道森寒的视线在湿冷的空气中交织,所有的对峙博弈都聚在二人的眸中。
迟羡猛然意识到,这是上次风波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巷子里有风凛过,冰冷刺骨。
陆景舟死死盯着叶崎,迟羡甚至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积聚的怒火。她不得不打断两人不友好的碰面,“景舟哥,你来云溪是?”
他不情愿收回视线,冷冰冰的语气中含着生分的柔意,“我有事,先走了。”
言罢,陆景舟从她身边径直而过。小巷窄而深,叶崎几乎是同时把她往怀里拢了拢。
脚步声骤停。
良久才响起,隐忍的“咚咚”声似是要将青石板砸透。
叶崎好像当一切都没发生过,紧握着她的手向巷子深处走去。
迟羡犹豫开口,“刚才那位是陆……”
“我知道。”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不算愉快,“陆景舟,恒陆集团经理。”
手指不安分动了动,她注意到他蹙紧的眉头,“你,生气了?”
“你说呢?”他停下脚步,颇为无奈,“看你们的名字在热搜挂了大半天,我还能装作不在意?”
“迟羡,我不是大度的人。”
迟羡突然想起齐时妍那句当时她没放在心上的话,“叶教授挺有霸占欲的。”
昨天吻戏,今天情敌,怎么办,好像把人惹毛了?
这时就暴露出不爱看偶像剧的弊端了,她搜刮半天也没想到该怎么顺毛,“嗯……唔?”
不似昨日疾风骤雨,他轻轻舔舐她的唇角,温柔缠绵。无人能敌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眸,她刚要阖上眼睛,就听他沉沉低语,“别闭眼。”
他要确认她独一份的感情。
半盏烟雪温温润润飘洒,落地即成剔透的水珠。婉约转瞬化为促急,云溪难遇的大雪悄然而至。黛瓦青檐,枯枝残叶,弯桥旧木,片刻间换了颜,北城的银装素裹在温柔水乡另有蕴味。
眼睫落了雪,更有携风而来的细密雪粒涌入眸中。他们在江南纷扬的雪地里拥吻,将浪漫定格在这座有着特殊意义的小镇。
潋滟的眼波流转,他温柔的嗓音沁入她心底,“迟羡,下雪了。”
下雪了。
如此浪漫的意象,在她的记忆里却和无数不愉快的事情连接在一起,雪夜如同梦魇般紧紧将她缠绕,无法逃脱。
母亲在大雪里离去,她在大雪里被赶出门,也是在一个狂风暴雪的日子,她将自己埋进了黑暗,宁愿就此解脱。
说来可笑,明明是痛不欲生,却被定成威胁。
她换来了什么,是怜悯吗?
不是,变本加厉罢了。
从那时起她便意识到,只有强大才能彻头彻尾逃脱,软弱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