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时妍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羡羡，刚刚你睡觉的时候，伯父打来了电话。”
一听是项阔年，迟羡脸色沉了下来。
“他先问了问你脚的情况，然后……”齐时妍欲言又止。
迟羡早已习惯，面无表情，“是让我和叶崎离婚和陆景舟结婚还是又物色了新的联姻对象？”
“都不是。”齐时妍深吸一口气，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伯父说伯母在离开时给你留了个盒子。”
童璃？
像是久远的记忆突然有了泄洪的出口，褪去潮水的原野满目疮痍，仅剩的几根枯草顽强挺立，努力印证来过的痕迹。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迟羡以为再也不会听到任何有关她的消息，以为自己会热泪盈眶，会嚎啕大哭，可她却异常平静，平静到看不出一丝波澜。
项阔年怎么可能良心大发把东西给她，迟羡缓缓阖上眼皮，“他有条件吧？”
齐时妍并不意外她能猜到，手下更用力了些，“嗯。”
“他让你和叶教授离婚，就把盒子和密码给你。”
果不其然。
兜兜转转绕这么大一圈还是为了让他们离婚，好像离婚之后他就能瞬间靠她的联姻飞黄腾达。“呵。”
“他让我好好劝劝你，说你迟早会答应，除了因为盒子里有十封伯母的亲笔信，还有……”齐时妍面露难色。
“还有什么？”
“他说。”齐时妍原封不动转述，“说叶教授根本不爱你，和你结婚是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图我家世不好还是招人恨？”情绪被点燃，迟羡冷笑，“另有所图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如果不是她蓦然闯进他的世界，他便不会屡屡被卷进黑色漩涡，只顾安安静静潜心科研，在自己热爱的视野里闪闪发光。
是她打乱了这一切。
迟羡从未像现在这般感觉自己的闯入是场错误。
“别这样羡羡，别怀疑自己。”齐时妍用力抱紧她，“你很好，叶教授也很好，他肯定是为了让你和景舟哥结婚，故意激你的。”
迟羡最怕这种时候的安慰，难以抵挡的眼泪近乎要喷涌而出，重重巧合突然在脑海汇聚，她硬生生逼回了泪水。
“等等——”她从齐时妍的怀里挣脱，急忙取过手机，“妍妍，我明天要回去。”
“啊？”齐时妍对迟羡突如其来的情绪转换迷惑不解，“可是你的脚……这几天暂时也没工作，在榆阳多待一段时间养养再走呗？”
迟羡有种真相就摆在面前的紧迫感，她恨不得现在立马能飞回去，“没事，崴脚而已。”
“你别着急，我先和蔓蔓姐说声，机票我订就行。”齐时妍以为她要回去和项阔年理论，委婉劝说，“羡羡，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值得，我们不如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嗯？”迟羡垂头打字，分出精力思索她话里的意思，“你是说项阔年？我干嘛要理他。”
“那他说的伯母留下的盒子……”齐时妍和她一路走来清楚知道她心底对亲情的渴望，就算她从未提过一句。
“不排除他说的是真的，毕竟当时我很小，被他和安芸瑶拦截的可能性很大。”虽然迟羡对项阔年口中的十封手写信很感兴趣，但这现在并不是最关键的事，“晚点我在想想吧，现在没空考虑这个。”
“羡羡，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
“有点复杂，事成再和你说。”绕了一圈迟羡也没忘记买机票的事，再三叮嘱，“记得买最早的啊。”
翌日天刚蒙蒙亮，一行人便赶往机场。
令迟羡感动的是，在听到她要赶回京城时，大家在意的只有她受伤的右脚，并没有过问原因，也没有抱怨。
在人心叵测、猜忌大于信任的圈子里，她遇到了不可多得有默契的团队。
清透的薄云被霞光缓缓晕染，仅是眨眼间，朝阳渐次层叠乍现，唤醒沉睡天地，炫目的橙红拭去朦胧，天边漾成油彩般迷醉的金色海洋。
机舱被安静的呼吸声笼罩，企图驱走赶早班机的疲倦。
迟羡却异常清醒。
多米诺骨牌的连锁效应再度重现。起初是宋欣玥毫无预兆官宣蒂邦珠宝代言，叶崎介入将所有爆料封锁，却在演唱会结束后突然和她疏离。蒂邦代言换人，项阔年拿童璃要挟，环环紧扣，像是提前设计好一样。
她不信事情能巧到如此地步。
飞机已驶至高空，蜿蜒群川尽收眼底。恍若行至末路峰回路转，前方虽不明朗，却在难以察觉的丛林挤出一条走出迷宫的羊肠小径。
她已迫不及待，甚至想要小跑起来。
为了不被发现异样，迟羡先回了趟家，待齐时妍走后才悄悄溜了出去。约定地点在离家不远的私房菜馆，在某美食app上评分极高，她和温见渺约了几次都没来，没想到第一次到竟然是以这样的目的。
小院坐落在巷子深处，铺满鹅卵石的小路旁翠竹摇曳，不远处流水潺潺，和着重而不杂的风拂竹叶声，颇有种曲径通幽的意味。
迟羡无心流连风景，随服务员弯弯绕绕走到最里侧的包厢。右脚尚未消肿，她走得极慢，心却早已飞了进去。
对面似是来了有段时间，茶盏缭绕的水汽并不旺盛，仅有丝缕留在杯壁。
他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示意她坐下。
“羡羡，我知道你今天约我来想问什么。”他抿了口茶，眼里是她看不透的意味深长，“很抱歉，我没办法回答。”
迟羡着急解释，他却轻轻抬了抬手，“但我可以告诉你点别的东西，你一定会感兴趣。”
第57章 无期限6
屋里充盈着沉而稳的冷松味道, 热茶清香袅袅，在正午透过竹叶而来的细碎阳光里成雾状弥散，分明是一派宁和安然的画面, 迟羡内心却无比焦灼。
“我猜叶崎已经和您说过我们的关系，所以——”她尽力压住情绪, “我可以随他喊您舅舅吗？”
孟楚身子稍稍前倾，和她拉进距离，“你们都结婚了，当然。”
“舅舅, 您知道内情, 为何不告诉我呢？”迟羡不解。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看向她搭在木椅的右脚, “羡羡, 你的脚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 谢谢舅舅关心。”迟羡见他没有告知的意思, 有些着急，“既然您已经知道我们是夫妻关系, 我总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吧？”
孟楚倏然笑了，取过桌边的菜单递到她面前, “看看想吃点什么？”
长辈两次岔开话题，她也不好再多问，低头翻看, 准备寻找其他合适的时机再开口。
这家私房菜选用了典型的中式菜单, 外层是轻薄的镂空木片，词韵菜肴配以精致图片, 和小院给她的第一感觉很是相像。
“这家的豆苗和芦笋不错，可以尝尝。”
“好。”迟羡翻阅一遍, 递回莞尔，“舅舅点吧，我都可以，没有忌口。”
果如菜单呈现，每道菜品都小巧精致，和传统的京城菜很是不同。孟楚似是真的只为了喊她来吃饭，席间并没有说话，安静到仅有清脆的碗筷碰撞声。
吃了个大概，孟楚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泰然自若，“羡羡。”
迟羡正盯着碗碟里的豆腐出神，闻言抬头，“嗯？”
“凡事总有先来后到，你说是吧？”孟楚靠回椅子，“小崎先来找的我，羡羡，你晚了一步。”
“可……”迟羡努力措辞，“难道您也认为他的做法是对的吗？”
“羡羡，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多对和错。”孟楚终是于心不忍，“不过你既然找到我了，我猜你也知道了大概。”
“小崎一直是个很稳重成熟的孩子，我从来没见他如此失控过。实话说刚得知你们结婚时我还以为你们在闹着玩，没想到这小子给我来真的。”
迟羡并不喜欢从第三人口中了解一个人，但哪怕孟楚只寥寥带过，她都能感受到这短短几句话背后的辛苦和坚定。
“我不想让他一个人承担。”
“在担心这个？”孟楚笑了，想把桃花酥推到她面前，到桌子中间突然停了下来，“忘了，你们是不是不吃这个？控制饮食？”
桃花为形，粉嫩晶亮，迟羡对甜食算不上喜欢，但遇到精致的点心总会尝尝。
心里念及叶崎，她没什么胃口，却还是礼貌回应，“偶尔也吃的。”
“不用太担心，也不必紧张。羡羡，小崎不是冲动的人，他既然决定和你结婚，就应该预料到这些事。况且——”
孟楚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安慰，“羡羡，家庭的事并非你的问题，也没什么黑点，但凡遇到会炒作的公司艺人，绝对会借机卖惨赚一波流量。”
“至于你和小崎隐婚。”孟楚摊手，无奈笑笑，“别和我说你俩没心理准备啊，不主动承认的话就等着被曝光，自己看着处理吧，我们可就不掺和了。”
孟楚有意把事情轻松化，但迟羡脑子始终清醒，“舅舅，到底是项阔年还是陆景舟，你们一定知道宋欣玥代言被撤的来龙去脉，是吗？”
迟羡果然不好应
付，孟楚沉思片刻才开口，“羡羡，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小崎在保护你。”
“可保护就是隐瞒吗？舅舅，我不想一直躲在他身后，我没有你们想象的脆弱。”
坚韧倔强，不卑不亢。
当初张轩说要让迟羡出演青摇时，孟楚持怀疑态度。业内谁不知道她是靠那双标志的狐狸眼出圈，要让她演出青摇的倔强侠义，他担心出来的效果不好。
但现在她的眼神就在告诉他，她就是青摇。
一边是再三叮嘱的叶崎，一边是不停追问的迟羡，正当孟楚左右为难时，孟瑾的一通电话解救了他。
电话是打给迟羡的。“羡羡，妈刚听薇薇说你崴脚了，感觉怎么样了现在？有没有事？”
“妈，没什么大事，一切都好。”
“你回京了没啊羡羡，来家里住几天，小崎是不是又出差没办法照顾你了，妈给你熬点汤好好养养。”
迟羡婉拒，“不用了妈，真没事，摔了一下而已。”
“你这孩子，伤筋动骨一百天，养不好是要留后遗症的。”孟瑾甚至都没给她再拒绝的机会，“下午我让薇薇去接你，顺便帮你收拾收拾东西。”
迟羡哪好麻烦老人家，刚想回绝，余光瞥见孟楚缓缓点了点头。
她突然明白他眼里的意思，刚好林蔓为了让她养伤，把这周的工作都挪到后面了。“妈，那我吃过午饭就过去，不过薇薇不用特意过来了，我让司机送就好。”
“好，妈在家里等你。”
虽然现在叶崎没在京城，但，万一呢？
面前的茶早已冷却，唯一一片茶叶摇摇晃晃沉入杯底，孤单寥落。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于让他们都瞒着她，没一个人说实话。
迟羡百思不得其解。
没人不喜欢聪明的孩子，孟楚猜迟羡必然明白他的暗示，“羡羡，我送你回去，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养伤，什么都别想。”
“谢谢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