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微心里一紧,不快道:“这事儿,叔父为何没在信中告诉我?”
“不算什么大事。”索额图像没瞧见映微面上的不快似的,继续轻描淡写道:“更何况就算将此事告诉你,你身在紫禁城,也是鞭长莫及,不仅不能为云姨娘做什么,反倒还徒增担心。”
说着,他又道:“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已为云姨娘在江西寻得一位名医,只是头疼病是顽疾,纵然华佗在世,这等病也是治标不治本,我已经命那位名医在府中住下,每日给云姨娘施针,云姨娘这才能好受不少。”
他就差开门见山与映微说——你若是哪日不听话,这名医就不会继续为云姨娘治病。
映微何尝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便是一股子气憋在胸口,却也只能道:“如此,便劳烦叔父多多费心。”
索额图笑了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这是自然,就像你方才说的,咱们本就是一家人,何必这般见外?”
说着,他扫眼瞧了瞧映微身侧,当下映微就知道他有话要说,吩咐道:“春萍,叔父的茶有些凉了,你带人下去给叔父换盅新茶吧。”
春萍了然,将屋内人全部带了下去。
索额图这才开门见山道:“太子受惊一事,我已全数知道,皇上以为这事儿是巧合,可我却觉得不尽然,说起来这事儿还得怪到完颜嬷嬷头上,若不是她看护不严,太子怎会遇到此事?”
他对完颜嬷嬷不满已非一日两日,从前也不是没想过拿完颜嬷嬷家人来威胁她,只是完颜嬷嬷年幼时被家人卖到赫舍里府上,对这些所谓的亲人半点感情都没有,只将故去孝诚仁皇后的话当成圣旨,却不认什么家人。
当初完颜嬷嬷被索额图威胁后,只冷冷丢下一句话——大人随便,那些人您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与我有什么关系?今日这话我就当没听过,若是再有下一次,我可不管您是什么身份,只管将此事禀于皇上。
映微就知道索额图找自己没什么好事,明知故问道:“那叔父的意思是?”
索额图压低声音道:“除掉这人。”
虽说无毒不丈夫,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映微听他这话轻飘飘的,还是下意识皱眉道:“叔父,这事怕是不成……且不说完颜嬷嬷是故去孝诚仁皇后的贴身宫女,就说这几年完颜嬷嬷照顾太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也好,还是太皇太后,都对完颜嬷嬷极为相信,只怕没法子除掉这人。”
索额图冷笑一声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话错了。”
“照顾太子,谁敢不尽心尽力?至于皇上与太皇太后那边,倒也好说,她就算再得皇上与太皇太后信任,难道能越过太子?”
顿了顿,他又道:“完颜嬷嬷身为太子身边的掌事嬷嬷,却敢当众对太子不敬,这已犯了大罪,我看太子对你倒是挺喜欢的,你若在太子跟前多说几句,由太子出面,还怕赶不走完颜嬷嬷?”
映微心里又是一惊,想着索额图对那日发生的事情是了如指掌,肯定早已在太子身侧安插了眼线。
这事儿她不意外。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索额图竟要教唆小小年纪的太子行如此之事,可能在索额图的心里,太子只是太子,与她一样,是一颗棋子而已,一颗非常重要的棋子,而非他的侄孙儿。
见她没有接话,索额图想着女人家果然成不了大事,继续道:“这事儿你仔细斟酌,你若真心替赫舍里一族打算,我自会全心全意对你们母女两个。”
若不然,他会对云姨娘如何,他就不必细说。
饶是映微好脾气,也气愤于索额图的卑鄙无耻,正欲开口说话时,却听见门口传来春萍的声音:“主子,茶送来了。”
映微只好闭嘴。
等着春萍带着阿柳将茶送上来,索额图却含笑站了起来:“茶,我就不喝了,如今见主子安好,我也就放心了,还望主子保重身子,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将“保重身子”这几个字咬的极重,无疑是再一次提醒映微。
映微脸色很不好看。
春萍见状,不由问起发生什么事。
映微只是摇摇头,说没事儿。
这事儿已够叫她烦心,她不愿叫春萍也跟着她一起担惊受怕。
当天夜里,映微睡得并不踏实,思来想去想着该怎么办才好。
对于完颜嬷嬷这人,她的确喜欢不起来,却也没想过要害了这人性命,若真是如此,她与索额图,与那些后宫中狠毒至极的妃嫔又有什么区别?
翌日一早,映微正顶着两个黑眼圈用早饭,小卓子就带着消息回来了:“……奴才都打听出来了,五阿哥虽回宫才几个月不久,却天资聪颖,擅长读书,很得皇上喜欢,但奴才却听说五阿哥老成,小小年纪却有些城府。”
映微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小卓子道:“至于完颜嬷嬷,奴婢打听到她对太子是尽心尽力,太子平素饮食起居,都是由完颜嬷嬷亲手负责,从不假手于人,太皇太后几次劝她将太子琐事交给下头的人,她都说不放心。”
“所以完颜嬷嬷就算年纪不大,身子却一直不好,都是操劳过度导致的,打从前年开始就小病不断,去年更是狠狠病了一场……”
映微明白完颜嬷嬷为何对太子的事亲历亲为,怕是完颜嬷嬷知道许多人都盯着太子,她怎放心将太子的事交给别人?
如此一来,映微就更加不能答应索额图的要求。
如此思来想去几日,就到了太子生辰这一天,映微一大早就拿着弹弓去了太皇太后所居的院子。
映微刚进去,就瞧见太子坐在太皇太后膝下,不知道他说着什么,惹得太皇太后面含笑意,皇上坐在一旁看着,也是面色柔和,一副其乐融融,合家欢乐的模样。
映微含笑上前请安。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太子就高声道:“姨……不,赫舍里主子,你来了!”
他可是记得上次映微与他说过要给他准备生辰礼物的。
映微轻声应是。
太皇太后扫了她一眼,皱眉道:“好端端的,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众人到别院避暑都是神清气爽的,怎么你却像病了一场,可是生病了?”
说着,她老人家便看向一旁的苏麻喇嬷道:“叫孙院正来给她瞧瞧。”
映微忙道:“多谢太皇太后,嫔妾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近来换了地方,夜里睡得有些不踏实,等过几日就能好了。”
太皇太后见状,却打趣道:“可见是皇上近来陪你陪少了,所以才叫你睡得不踏实。”
映微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没有接话。
皇上却道:“老祖宗这话可是冤枉朕了,近来云南那边出了事儿,朕整日忙的是脚不沾地……”
太皇太后与皇上说着闲话,映微却注意到太皇太后怀里的太子一直看向自己,她趁人不注意,偷偷冲他扬了扬手中的弹弓,逗得太子直笑。
她这小动作,皇上与太皇太后自是尽收眼底,却无人说什么。
等着太子在太皇太后怀里扭来扭曲,极不安分的样子,太皇太后索性将他放了下来:“好了,哀家瞧你这心思也不在这儿,正好哀家抱你也抱累了,索性就要映微带你出去转转吧。”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叮嘱道:“你的病还没大好,切记不可跑远了,出去玩一会就回来,当心中了暑气。”
太子脆生生应是,很快就抓起映微的手,迈着小短腿就要往外跑。
这小模样,好像生怕太皇太后反悔似的,逗得太皇太后直笑:“哀家看保成很喜欢映微啊!”
皇上却正色道:“映微这样好,朕喜欢,您喜欢,咱们都喜欢,谁会不喜欢她?”
第29章
映微几乎是被太子拽着走出去的, 她踩着旗鞋,根本走不快,连声道:“太子, 您慢些, 当心摔着了, 这后头又没人追您, 您跑这么快做什么?”
太子这才慢下来, 带着映微到了阴凉处, 才扭头看向身后的宫女太监道:“你们都躲远些,我有话要与赫舍里主子说。”
虽说完颜嬷嬷并未跟着他一块来,但这些人可谓是完颜嬷嬷的心腹, 一个个只听完颜嬷嬷的话,站在这里并没有动。
太子有些不高兴道:“你们没听到我说话吗?”
为首的一个宫女跪地道:“还请太子莫要为难奴才……”
太子肉嘟嘟的脸上浮现几分怒容:“我要你们走开,不要耽误我和赫舍里主子说话!”
几个宫人跪地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太子都快被他们气哭了, 眼眶红红的:“好,你们都听完颜嬷嬷的是不是?待会儿我就与皇阿玛说要他把完颜嬷嬷赶走!”
映微脸色微变。
是啊,她只想着自己没答应索额图,却忘了依照索额图的性子, 定也在太子身边安插了眼线, 就算没有她,也有旁人在太子跟前进献谗言:“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自觉失言, 下意识捂住嘴。
映微看向跪地的几个宫人, 道:“如今完颜嬷嬷因照顾太子生了病, 她你们寸步不离守着太子,无非是害怕太子的安危受到威胁, 可如今是在太皇太后院子里,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下手。”
说着,她更是想了想道:“若是你们实在不放心,不远不近看着便是。”
那几个宫人也是为难的很,太子,他们不能得罪,可完颜嬷嬷的话,他们更不能不听。
思来想去,他们便同意了映微这个折中的法子,距离映微与太子十来步的距离,寸步不离守着。
映微先是将弹弓递给了太子,笑着道:“太子可还喜欢?”
虽说这弹弓不算什么精美东西,但她却是细细打磨过的,更是在上头写上了太子的乳名“保成”二字,弹弓把手尾部更是缀了宝蓝色的流苏,十分精巧,远比寻常弹弓好看多了。
太子指着那两个字道:“这两个字我认识,是我的名字。”
映微再次忍不住摸了摸太子光秃秃的小脑门,笑着道:“咱们太子可真聪明,这弹弓啊不光是我最哦的,您皇阿玛也亲自教了我的,还说改日命内务府给您准备个鸟笼,到时候去木兰围场打下来的鸟就养在鸟笼里。”
“真的吗?”太子提起皇上,面上就带着崇拜之色,可能这天底下所有孩子都是崇拜父亲的,当即眼里更是泛起亮光来:“皇阿玛真的这样说吗?他准我用弹弓?”
映微点点头。
太子是愈发高兴,细细摸索着手中的弹弓舍不得松手:“先前我就想要一把弹弓,只是完颜嬷嬷说这东西是来寻常百姓家的儿郎无聊时打发时间玩的,若皇阿玛知道了会不高兴,要我有时间不如多跟着师傅们多学学骑射。”
说着,他更是捡起地上的石子,拿弹弓试了几次,虽说次次射了个空,可他连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多,别提有多高兴。
映微看他心情不错,试探道:“太子将才说要去皇上面前告状,将完颜嬷嬷赶走?”
太子惊觉失言,他毕竟只是一个几岁的孩童,当即便是连连否认:“我,我没有。”
“方才我分明听到您这样说。”映微向来在太子跟前和颜悦色,如今却难得正色道:“可是有人在太子跟前说了什么?”
太子再次摇摇头,可神色却不如方才坚定。
映微声音放柔和了些:“先前太子要我替你保守秘密,要我不要将您想偷偷游水一事告诉别人,我并没有食言,您就该知道我是个嘴巴严的,况且您私下还喊我‘姨母’,难道您宁愿相信旁人都不相信我吗?”
太子这才嗫嚅道:“是我身边的王嬷嬷教我的,还有秋霜姐姐也这样说过,说完颜嬷嬷整日就知道管着我,要是完颜嬷嬷不在了,我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其实在他身边说这话的远非这两个人,不过是有些委婉的话他暂且还听不出来而已。
映微心中了然,道:“太子是不喜欢完颜嬷嬷吗?”
太子点点头:“我不喜欢完颜嬷嬷,我怕她。”
“每次我想做什么,完颜嬷嬷总是头一个不答应,不光是我,我身边的人都怕她。”
“只是皇阿玛与老祖宗都喜欢她,所以她就愈发肆无忌惮,什么事情都管着我。”
映微道:“那您是希望您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身边的人都依着您,可您却想过没有,这样不是对您好,而是害了您。”
“您是太子,一国之储君,纵然完颜嬷嬷很多时候做事的方法不对,可出发点却是好的。”
“她更是您故去皇额娘留下来的人,若是她不对您严苛些,到时候怎么对得起您故去的皇额娘?”
太子懵懵懂懂,一副不大听得懂的样子。
映微道:“我更是听说,这次您受惊生病,是完颜嬷嬷衣不解带照顾您,如今您的病好的差不多,但她却是病倒了……您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