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索额图出狱后,他气的狠狠抡了索额图一拳,要不然后来索额图也不会撂挑子不再管家中琐事。
他一生幸福无忧,将荣华富贵、滔天权势看的极重,可等着弥留之际他只觉得后悔,后悔松口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送进宫……
映微眼泪簌簌落下,哽咽道:“阿玛,我愿意。”
“我没有怪过您,您身为赫舍里一族的长子,许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您对我的好,我都知道的,就连故去的孝诚仁皇后都说从小到大您最疼的就是我,小时候您偷偷带我去看灯会,驮着我去逛后花园。”
“您知道我喜欢弹琵琶,忤逆玛嬷的意思偷偷为我从扬州请来名师……这些都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可噶布喇身子虚弱到了极点,映微正说着话了,他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想必映微的话他都听到了,这时候纵然昏睡着,可嘴角还是挂着笑。
映微忙叫大夫进来,听说他睡着,这才放心下来。
当即她洗了把脸,问起身边的春萍道:“皇上与太子了?怎么不见他们?”
春萍低声道:“法保大人带着太子去见他的表兄弟姐妹了,皇上则说去您从前住的院子转一转。”
映微听闻这话,便也去了从前自己住的院子。
等着映微到了院子门口时,只见皇上站在院中四处打量,瞧瞧这里,看看那里,只上前道:“皇上,您在看什么?为何不进屋坐着?外头这样冷,若是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朕不冷!”皇上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倒是你的手这样冷,朕给你暖暖。”
说着,他更是环顾周遭一圈:“朕只是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他指了指香樟树下的石桌道:“那桌子上画了一只小小的乌龟,可是你画的?还有那香樟树上有一道道印记,可是你每年生辰时都会站在那里,要云姨娘给比一比,看你长高了多少?”
映微点点头,“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
皇上眼前顿时就浮现胖嘟嘟的小映微在院子里蹒跚学步的样子,坐在香樟树下弹琵琶的样子,叫丫鬟抱着去摘葡萄藤上葡萄的样子……
最后,皇上的目光落于葡萄藤旁边的那架秋千上:“那秋千可是你阿玛亲手为你做的?”
映微面上带着小小的惊愕之色:“皇上如何知道的?”
第45章
皇上拉着映微的手一直走到秋千旁, 指了指才道:“你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吾女映微,一生顺遂安康。
留于映微六岁。
映微瞧着这几个字,从前的记忆纷涌而至。
那是她六岁生成时阿玛噶布喇为她亲手搭的一架秋千, 当时府中孩子都年幼, 后花园内的秋千只有那么一架, 她每次去都要排队, 故而噶布喇就送给她这样一个生辰礼物。
映微瞧见这字迹旁还歪歪扭扭写着自己的名字, 还记得这是自己当时所写, 在上头刻上印记,生怕旁人抢了去似的。
映微只觉得鼻子发酸,低声道:“这秋千已搭了十多年, 阿玛不知道修过多少次,等着我十四岁的时候与他说过,要他不必如此,我渐渐长大, 不像小时候那样喜欢荡秋千……”
可是, 阿玛根本不听她的。
如今瞧着这秋千与自己记忆中又有些不一样,一看就知道在她进宫后阿玛又修过的样子。
皇上拉着映微的手要她坐在秋千上,自己则在她身后推了起来。
秋千忽高忽低,秋日的风卷着落叶, 映微迎风荡了起来, 身后更是传来皇上的声音:“……朕年幼先是丧父,再是丧母, 那身后朕不知道多伤心, 抱着老祖宗的腿哭的泣不成声, 老祖宗说人总有一死,纵然他们死了, 可九泉之下仍旧记挂着我们,也是因如此,所以活着的人才要更加快活,不然,怎么对得起故去的人?”
说着,皇上更是道:“你好歹从小长于你阿玛身边,先帝在朕年幼时忙于公务,宠爱于董鄂太妃,朕一连好几日才能见他一面,根本说不上几句话,至于皇额娘,她从前身份不显,根本没资格亲自抚养朕长大……”
幸福是个比较级。
痛苦也是。
映微侧过头,看向皇上,只见皇上含笑看着自己,劝慰道:“有的时候朕会觉得老天爷待朕不公,先是先帝,皇额娘,再是承祜,接着是你姐姐……”
“可时过境迁,很多事情回过头来看,只觉得老天爷待朕不薄,朕有疼爱自己的老祖宗,有听话懂事的保成。”
“还有,你。”
皇上很少说情话,如今对他而言,这也并非情话,而是肺腑之言。
映微心中好受了些:“您说的没错,起码在阿玛临终之前,我还能见他一面,起码还能与他说说话,要他安心上路……”
至于悲伤与难过,这些只能交给时间。
皇上就这样一下又一下推着映微,一直等着秋风渐大,这才与她进屋喝了杯热茶,要她带自己在这小院子里转了转。
等着出了这院子大门,映微心中已坦然不少,像是想起什么道:“皇上,怎么许久未见太子?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皇上淡淡道:“不会的。”
说着,他才道:“今日朕将保成带来不光是为了见你阿玛最后一面,也是时候看看索额图到底藏着什么狼子野心。”
***
此时此刻。
太子跟在法保身边,脸上略带不快之色。
将才法保带他与他那些表兄弟姐妹一块玩,可那些人待他恭恭敬敬,他问一句,那些人答一句,实在是没意思,所以他便想着去找皇上与映微。
谁知道刚走到半路,太子就瞧见了一个略有几分熟悉的神影。
这不是索额图还能是谁?
索额图如今虽辞官在家,看似远离朝堂纷争,却从未有过归隐田园的打算,不然当初也不会想方设法要太子替他求情。
当即,索额图含笑走上前,恭恭敬敬请安道:“太子。”
“索额图大人,你起来吧,不必多礼。”太子对索额图既熟悉又陌生,先前两人虽偶尔见面,却也只是打个照面而已,根本不会多言,“近来你可还好?我听说你在牢中落下病根,你身子都好了吗?”
索额图神色依旧恭敬,“我已经不再朝中当差,太子不必如从前一样称呼我。”
太子歪着头看他:“那我该叫你什么?外叔祖吗?”
索额图笑了笑,不置可否。
太子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索额图浸淫朝堂多年,一眼就瞧出眼前这小人的心思,当即就道:“这里没有外人,太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他向来小心谨慎,故意命法保将太子引到这里,只因此处地势空旷,不会有人尾随。
太子想了想,低声开口道:“我替皇阿玛向你求了情,可皇阿玛根本不听我的……我听人说你一心为我着想,当年我皇额娘弥留之际也叮嘱你好生护着我,是不是?”
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如今太子身边虽无旁人眼线,但那日他前去上书房念书,一时贪玩去追蝴蝶,恰好听到有两个小太监嘴碎,一个说平贵人如今纵然疼他,可如今皇上此举无疑想要平贵人诞下自己的儿子,若真是如此,平贵人自不会对太子如从前一般。
另一个小太监是连声附和,说满朝上下唯有索额图对太子真心相待,如今在朝中替他筹划,所行所为皆只为助他登上皇位……
太子不是不知道这两人在乱嚼舌根子,可仔细一想好像也有道理,更问起完颜嬷嬷,知道皇额娘临终之前的确是嘱托他这位外叔祖好生照顾他,所以这才求到皇上跟前。
他虽年幼,隐约却也知道太子之位意味着什么,更知道不少人都盯着自己的位置。
索额图想着完颜嬷嬷办事的确靠谱,比起旁人来乃事半功倍,含笑道:“您说的是,您虽有皇上护着,可也得小心行事,如今大阿哥得皇上喜欢,三阿哥年岁渐长,四阿哥养于佟贵妃娘娘膝下,再有怀有身孕的德嫔与宜嫔,这些人以后虽会是您的臣子,却不会人人都甘愿为臣子的。”
说着,他更是道:“这些人倒也不足为惧,毕竟在皇上心中,他们都越不过您去,您要提防的只有一人。”
这些话,太子知道他说的没错,当即更是好奇道:“是谁?”
索额图正色道:“平贵人。”
太子下意识一口回绝道:“不会的,平贵人对我可好了……”
“是吗?平贵人如今对您好,是因为她膝下无子,需要依仗您,如今皇上请了名医为她调养身子,以后了?以后她有了自己儿子,还会这样对您吗?”索额图含笑打断他的话,瞧他迟疑起来,更道:“血浓于水,皇上一心为您打算,来日平贵人若有了自己的儿子,自尽心尽力为自己儿子打算,想要自己儿子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莫非皇上。
太子冷声道:“不会的。”
“你骗我,平贵人才不会如此……”
索额图还欲再给他洗脑,谁知太子转身就跑开了,小短腿迈的飞快,生怕身后的索额图追上来似的。
索额图面上笑意渐敛,吩咐法保道:“你跟着太子,莫要他出事了。”
说着,他更是拍拍法保的肩道:“以后赫舍里一族就要靠你了,与太子处好关系,对咱们赫舍里一族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法保含笑称是。
索额图转身便回去了,如今他是代罪之身,又在“病”中,自不好去面见皇上。
可他却没想到,皇上却亲自来见他了。
皇上身边还跟着法保,一开口就道:“索额图,你可知罪?”
索额图上前请安后,才不慌不忙道:“敢问皇上,臣何罪之有?”
他跟随皇上多年,对皇上性情也是知道一二的,如今他退避家中,皇上断然不会再降罪于他。
谁知皇上只扫眼看向身侧的法保。
索额图心猛地一沉,当即就猜到了几分。
法保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兄长,您别怪我,我也是无奈之举,我,我总得替赫舍里一族打算才是。”
方才,他已将索额图与太子所说的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了皇上,他知道,就凭着这些话足够索额图死几次了。
他与索额图一样,皆为家中庶子,自诩论本事不比索额图逊色多少,当年阿玛临终前选索额图成为家中掌舵人,让他耿耿于怀,如今有机会叫索额图万劫不复,他又怎么会放过?
索额图苦笑一声:“亏我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啊!”
他万万没想到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会被背叛他,想来世上种种皆是因果循环,当初他如何算计别人的,如今也被人这样算计。
他知自己死罪难逃,如今也不着急求情,只看向法保道:“我原以为越到这个时候,家中众人就越是要拧成一股绳,没想到你却做出这般事……当真是天要亡我赫舍里一族啊!”
他向来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在他的预想中,先逐步拉拢太子,等着皇上气头过了再重回朝堂,待太子登基之后,难道还怕赫舍里一族不能再现当年辉煌吗?
可如今看来,从前种种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
皇上知晓如今这事儿对索额图已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冷声开口道:“不是天要亡你赫舍里一族,而是,自作孽不可活,事到如今,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不得不说,索额图当真是只老狐狸,直至今日皇上仍不知太子为何要替他求情。
可如今,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丝毫不影响他治索额图之罪。
索额图看向皇上,看向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帝王,知道自己已不是他的对手,当即只道:“臣,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