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微想着皇上近来胃口都不大好,便道:“原先夏日时候您胃口不好常常喜欢用些酸梅汤,臣妾这里准备的有梅花饮,也是酸甜可口,皇上可要尝尝?兴许用点胃口能好上些。”
皇上摇头道:“这倒不必,你就陪着朕坐一坐说说话,朕就能舒坦不少。”
这屋子里四处散落着六公主的玩具,还能听见被抱去隔间六公主咯咯的笑声,屋子里并未熏香,只能闻见梅花的清香,再没有絮絮叨叨的说话声……皇上只觉得哪怕就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心里也很舒坦。
将近年关,皇上公务越来越忙,映微瞧见皇上脸色疲惫,便道:“不如臣妾给您捏捏肩?”
“你还会这些?”皇上面上却有些不信的,“朕看你娇气得很……”
映微不服气道:“会不会皇上得试一试才知道,您可别小瞧臣妾,臣妾未进宫的时候,姨娘头疼病犯的时候,可都是臣妾替姨娘捏捏肩和脑袋!”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才知道。
映微要皇上躺在自己腿上,手先按着皇上太阳穴,她虽柔弱,可长年弹琵琶的缘故,手劲儿并不小,一下接一下,力道适宜,舒服的皇上直道:“没想到你的确是有两下子。”
他身边并不是没有擅此道的太医和太监,但他私以为谁都没映微按的好。
映微怀里香香软软,一抬头便能瞧见映微那如花的笑靥,皇上顺势轻抚着她的腿,道:“紫禁城上下,唯有你的储秀宫最宁静,就像是世外桃源似的。”
映微手上的动作没停下,继续道:“说起来,还是要谢谢皇上才是。”
储秀宫乃西六宫之一,与翊坤宫、永寿宫等宫殿比起来地势算偏僻的,正因偏僻所以才幽静,再加上偏殿里的两位主子都不是喜欢惹是生非的,一个是沉默寡言的章佳答应,这人若是旁人不提起,根本就想不起后宫中还有这样一个人,还有一个是诞下五公主的布贵人,她也是不争不抢,安心守着女儿过日子的。
很多时候小事便能窥出皇上的心思,皇上为她选的地方极好,顺便还为六公主选了个玩伴儿。
皇上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越来越觉得舒服,时不时与映微说上几句话。
等着映微再说话时,却好一会儿没听到皇上接话,低头一看,皇上却是睡着了。
可就算到了这般时候,皇上的手依旧搂着映微的腰间,便是睡着了,也是眉头紧蹙,似是梦里都不得安生。
映微见状,不由想多年后好些个阿哥为了这个位置斗的是你死我活,但这个位置其实并不好坐。
***
如今已值寒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若换成从前,映微除去每日请安每日都窝在储秀宫内不愿动弹,但如今有了六公主,这孩子正是贪玩爱动的时候,她没法子,只好每日将自己和六公主裹成球一起出去玩。
小孩子都是喜欢雪的,六公主尤甚,特别是她瞧见映微与太子堆的雪人后,对雪的喜欢更是到达了顶峰。
这一日,六公主又缠着映微要出去堆雪人。
映微想了想,却觉得这不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消遣,毕竟六公主小小年纪,皮肤嫩,那双小手时常碰雪会冻伤,当即就笑道:“……不如咱们今儿玩点新鲜的?你皇阿玛喜欢喝茶,咱们去扫了梅花上的雪水煮茶如何?”
六公主顿时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似的:“好,给皇阿玛煮茶茶喝!”
映微等人穿戴暖和后,这才出门。
与其说带六公主去扫梅花上的雪水,不如说由乳娘抱着六公主看宫女扫梅上雪水更为合适,偏偏在映微的糊弄下,六公主乐此不疲,胖乎乎的手到处乱指:“扫这里!”
“扫那里!”
“那里有好多雪雪!”
……
映微方才在过来的路上湿了鞋袜,如今天气本就寒冷,不过须臾脚就冻得没了知觉,春萍出主意说要她回去换一双。
映微却道:“算了,一来一回还是挺麻烦的,等着我再过来,六公主都该回去了。”
想了想,她道:“这里离听雪轩近,不如就借听雪轩的地方烘一烘鞋袜更快些。”
春萍原是有几分犹豫,毕竟戴佳常在先前与自家主子不对付,可见着映微已朝着听雪轩方向走去,她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自家主子如今已今非昔比,况且不过借一借听雪轩的地方用用,戴佳常在如何有不答应的道理?
映微很快就到了听雪轩。
这地方,也就稍比冷宫强些,清冷得很,春萍上前叩门时竟也无人应答,当即道:“娘娘,想必是这些宫人见戴佳常在生下跛足的七阿哥,一个个捧高踩低,也不安心在戴佳常在身边伺候,如今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
映微推开门,走进去道:“无妨,如今戴佳常在正在月子里,屋子里总该有人的,咱们只是借她地方烘烘鞋袜而已,她总不会不答应的。”
谁知道映微走到外间,依旧没发现半个人影,再走进去一看,内间的门大敞,屋内虽烧着地笼,可却只有零星热气,屋内的碳盆子也是将熄未熄,床边的摇篮里还躺着熟睡的七阿哥……只是戴佳常在和屋内伺候的人却不知道哪儿去了。
春萍不解:“怎么七阿哥独自在这儿?若出了什么事儿该如何是好?”
映微觉得很不对劲,便道:“咱们四处找找看吧,戴佳常在前几日闹到乾清宫去了一趟,如今该不会又出去了吧?”
可旋即她又道:“应该不会,就算她真要离开,也会安置好孩子的。”
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放着孩子不管不顾的。
如今寒风一吹,发出几分呜咽之声,竟叫春萍生出几分恐惧之意来,她不由想到曾听说这地方闹过鬼,当即迟疑不敢上前:“娘娘,这地方怪冷清的,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映微却抬脚朝后院走去,她向来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若是不弄清楚发生何事,怕是夜里睡觉都睡不踏实:“来都来了,咱们去瞧瞧。”
等着映微步入后院,果然见到有几行脚印。
如今雪愈发落得大了,风声呼啸,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可就算这般,正当映微几欲转身之际,却听到戴佳常在哭着求饶的声音:“……贵妃娘娘,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您放过我吧,我以后一定老老实实的,再也不敢了!”
映微脚下的步子一顿。
若说从前,后宫之中尚有两位贵妃娘娘,可如今,紫禁城上下只有一位贵妃,那就是温僖贵妃。
她小心探头一看,果然见着温僖贵妃带着採云姑姑,并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站在雪中,採云姑姑给温僖贵妃撑着伞,她一身红衣配着雪白的狐皮披风,手中揣着暖炉,脸上甚至还带着盈盈笑意。
反观戴佳常在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想必她是突然被人从床上拽下来的,身上还穿着单薄的中衣,在冰天雪地里冻的是瑟瑟发抖,被三两个婆子押着往井边去,大有将她一把掀下去的架势。
映微没有看错,温僖贵妃的确是有这个打算,如今她居高临下看着哭肿了眼,尿湿了裤子的戴佳常在,嘴角挂着几分讥诮的笑意:“知道错了?原来你也会知道错了?当日不管不顾闹到皇上跟前的是你,放狠话要与本宫玉石俱焚的也是你!”
说着,她脸上的笑意更甚:“就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本宫玉石俱焚!你不是想将你所生的那孽障养在本宫身边吗?本宫想过了,你若没了,这孩子没了生母,养在本宫身边也未尝不可,皇上与太皇太后定会觉得本宫心地良善,你也能安心上路。”
戴佳常在虽刚生产不久,身子瘦弱,但拼死反抗,生出破釜沉舟之心来,倒也能与身边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相互抗衡一二:“我错了,贵妃娘娘,七阿哥……七阿哥养在我身边也好,还是送去阿哥所也好,都成,我再也不敢了!”
说着,她更是嚷嚷道:“我一向听您的话,当初您要我假意投靠皇贵妃娘娘我照做了,后来也曾夺得过皇贵妃娘娘的信任,要不然她为何要我借那猫儿之手去陷害平妃?先前的事儿是我一时糊涂……”
先前的事,一切都在温僖贵妃的算计中,只是她算来算去,却万万没算到戴佳常在会生下来一个跛子:“如今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不怪本宫没提点你,若你肯乖乖赴死,本宫就能饶过你与你那表兄生的孽障,念在你乖觉的份上好生带它。”
“若是你不听话,到时候别说你那孽障,就是你那表哥,本宫也多的是拿捏的法子。”
虽说这里地势偏僻,如今天落大雪,并不会有人过来,但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戴佳常在一听这话果然愣了愣神,她对孩子并无太多情谊,却是与表兄一块长大的,情根深种,知道温僖贵妃若真想下手,想要杀了他表哥,只怕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不过是晃神的机会,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便一齐使力,戴佳常在便整个人从上而下坠入到水井里头去了。
瞧见这一幕,映微下意识闭上眼睛。
下一刻,她只听见“噗通”一声,接着,是再无声响。
映微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传来,她蹲着身子,这下不光觉得脚尖冻的发麻,整个人从上至下都冷冰冰的一团。
如今温僖贵妃面上却是半分波澜都没有,只扫了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一眼:“好生将这里打扫干净,本宫不会亏待你们的。”
几个嬷嬷正色应是。
映微虽知道紫禁城孤魂野鬼多的很,但还是第一次见人在自己眼前这样没了性命。
那几个嬷嬷用披风扫去了雪地里的足迹,接着这才离开。
很快,簌簌落下的大雪将那几个嬷嬷离去的脚印也覆盖了,映微这才脸色苍白的出来。
春萍脸色虽没比她好看到哪儿去,却还是关切到:“娘娘,您没事儿吧?”
映微下意识摇摇头:“我没事。”
说着,她就要朝井边走去,却忙被春萍拦住了:“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莫要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其实,映微不惧怕鬼神之说,如今想着戴佳常在兴许还有一两分生还的希望,所以才想要过去瞧瞧。
虽说她不喜戴佳常在,甚至对这人还有几分怨恨,可方才从温僖贵妃的话中也能听明白,不管是从前的事儿也罢,还是借元宝的爪子污蔑也罢,都是背后有人指点的,罪不至死。
她伸头朝水井里探了探,只能瞧见戴佳常在白色的中衣与飘散的乌发在水井里飘飘浮浮,至于声响,那是半点都没有。
这人,已经死透了!
映微心中了然。
春萍见状搀扶着她的手臂,搀扶道:“娘娘,咱们快些回去吧,再不回去,六公主怕是要等急了。”
映微便任由着她扶着自己往外走去,走了几步这才想起来道:“今日之事,可千万不能泄露半分。”
春萍连声应是。
一直等着再次见到活泼可爱的六公主,映微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六公主不过小半个时辰没瞧见她,好似如隔三秋似的,张着手要抱抱:“平娘娘,您怎么才回来?我,都都等了好久了!”
映微顺势将她接过来,啄了啄她的额头:“是平娘娘不好,平娘娘来迟了,如今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
六公主抱住她的颈脖,笑嘻嘻说好。
一行人这才回去储秀宫。
虽说已离听雪轩远远地,但接下来小半日里,映微却时常浮现听雪轩的那一幕。
就连皇上晚间过来时都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来,探了探她额头,皱眉道:“……你脸色瞧起来怎么这样难看?可是生病了?”
话毕,他便要请郑院判过来。
映微连忙止住他道:“皇上,不必了,臣妾没事儿……”
说着,她更是挤出几分笑容来:“想必是今日陪六公主出去采集雪水,路上吹了风有些不舒服,先前您不是常说是药三分毒嘛?郑院判来了肯定又是开几副药而已,这药喝多了也无益处,臣妾向来身子好,好好养一晚,等着明日就能好了。”
皇上心疼他,点了点正玩七巧板的六公主:“你啊,越大越不懂事,若是叫你平娘娘冻病了怎么办?”
小小年纪的六公主只听懂了后半句话,当即七巧板也不香了,抱着映微的胳膊就道:“平娘娘不要生病,生病了要喝药,药好苦的!”
映微被她逗的直笑,整个人总算松快了些。
皇上却还是担心她,只要人请郑院判过来:“……还是请他来瞧瞧,若是没什么事儿,朕就吩咐他不必开药,就怕如今天气冷了,你又不爱惜自己身体,到时候小病拖成大病就麻烦了。”
他这话音刚落下,梁九功却匆匆走进来,跪地道:“启禀皇上,听学院的戴佳常在没了!”
映微早知道这事儿瞒不住,却没想到人没了小半日才被人知晓,可见后宫之中若是不受宠的人是无人在意的,幸而听雪轩里还有位七阿哥在,不然的话,只怕隔了三五日戴佳常在的死讯才会被人知道。
皇上皱眉道:“好端端的,人为何没了?”
梁九功回话时也是战战兢兢的:“方才奴才问过听雪轩的人了,说是晌午过后就没见到戴佳常在,原以为戴佳常在又偷溜出去了,所以并未十分在意,谁知道到了傍晚时候还没见戴佳常在回来,这才四处找寻。”
“到了最后,他们在后头的水井里发现了戴佳常在……想必是戴佳常在一时想不开,所以投井自尽了!”
这说辞并不会引人怀疑,戴佳常在本就不受宠,如今又生下七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