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见着皇上的表情只觉得有些不对,只道:“您怎么看着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皇上再次见识到她的聪颖,见帐篷没旁人在场,索性实话道:“朕为何要不高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在朕的预料之中,朕高兴都来不及了。”
映微一愣。
皇上却与她解释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虽说大清已定,可明朝余孽尚存,更是动乱不断,虽次次被镇压,但却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如今三藩大概已定,难成气候,朕便下定决心铲除这些心怀鬼胎的明朝余孽。”
“你身在后宫,怕是不知道如今又冒出朱方旦这号人来,他自称二眉道人,孔圣人之后,乃明朝崇祯帝转世,借着这个名头假托修炼术,广招弟子,私刻秘书……朕猜想他下一步动作怕是要‘反清复明’,索性借着木兰秋围将他们一网打尽。”
如今朱方旦弟子众多,虽妖言惑众,但打的却是“圣教帝师”,字字句句随时妖言惑众,却罪不至死,他总得给这些人安个合理的名头才是。
映微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关键之处,却还是嗔怪道:“朝堂中的事儿,臣妾不知道,自不敢妄加论断,可既是做戏,演的这样逼真做什么?刀剑无眼,万一真伤您太深,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皇上笑了笑道:“虽是做戏,可戏也得做全乎才是。”
“你可知道这次负责围场安全的乃是佟国纲?”
映微又是一愣:“皇上打算对佟佳一族下手吗?”
圣上遇刺,乃是大事,遇刺见血,更是大事中的大事,若皇上平安无恙,兴许佟国纲凭借他国舅爷的身份和故去皇太后的面子,此事还能大事化小,不会伤及佟佳一族之根本,但见了血,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提起佟佳一族,皇上眼里带着几分冷意:“朕早有此意,从前朕念及故去皇额娘,对他们多有包容,可他们倒好,却是变本加厉,如此,朕如何能忍得了他们?”
“只是佟佳一族如今已根深蒂固,凭借着这次遇刺一事想将他们斩草除根怕是不易,若他们经此事之后能够收敛,朕不会追求从前之事,可若他们还泯顽不灵,那就不能怪朕无情了。”
映微如往常一样,并没有接话,只伺候着皇上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因皇上右臂受了伤,行动多有不便,映微则小心了许多,末了,她更是叮嘱起顾问行来:“……皇上见了血,还劳烦顾公公吩咐下去,平素皇上的吃食要多加注意些,像牛肉,羊肉和鱼虾这些是不能吃的,对了,也不能饮酒和辛辣。”
顾问行连声应下。
皇上却笑着道:“哪里就有这样严重了?如今在围场狩猎,不能吃羊肉猪肉也就罢了,若是连酒都不能喝,还有什么意思?”
映微看了他一眼,板着脸道:“自然是不能喝酒的,现下虽天气凉快了些许,但若是不小心伤口还是会发炎的。”
“好,好,朕都听你的。”皇上没法子,只能摇摇头道:“朕怎么觉得自己像恪靖似的,只能乖乖听你的话来。”
很快,闻讯而来的妃嫔和大臣们就要进来请安,却都被顾问行挡在了外头,他与众人说皇上并无大碍,已经歇下了。
宜妃等人知道映微在里头,虽忿忿不平,却已习惯了皇上的偏心。
很快,就有吃食送进帐篷里来,照映微吩咐的那样,所有菜式都很清淡,有老鸭扁尖汤,白灼菜心,鸡丝蒿子杆……看的皇上直皱眉头。
映微只当皇上嫌弃菜色过于清淡,正欲开口时,却听见皇上吩咐顾问行道:“朕吃清淡些倒是无妨,可平妃一贯爱吃川菜,送几道川菜来。”
说着,他更是沉吟道:“朕听说今日平妃猎了好些野鸡,不如就用野鸡做一道椒麻鸡丁,另外要御膳房那边再看着上几道菜。”
顾问行应声下去。
既得皇上吩咐,很快御膳房就送了三道川菜来,除去椒麻鸡丁,还有一道夫妻肺片和爆炒鳝丝,都是映微爱吃的。
今日设局成功,皇上心情倒是不错,笑道:“……朕听说今日宜妃挑衅你,还以为自己稳赢,没想到却输给你了。”
映微笑道:“名师出高徒,臣妾自不能辱没您的名声。”
说着,她更是道:“最开始臣妾心里还有些担心,可等着驰骋马上,臣妾感受风吹过耳畔,这等滋味很是绝妙,从前臣妾在家中时,父兄都爱打猎,当时臣妾还不懂,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的,如今试过一次后却也惦记上了……”
皇上道:“既然你喜欢,以后有机会朕多带你出来打猎就是了。”
菜已经上齐,顾问行请皇上过去落座。
可问题来了,皇上右臂受伤,根本不能使力,也拿不了筷子。
映微没法子,只能喂皇上用饭。
这等事儿,她不说轻车熟路却也是有些经验的,虽说自六公主会吃饭起,她就不准乳娘喂饭,可凡事皆有例外,譬如六公主生病时,总是要骄纵这孩子几分的。
如今她一筷子荤菜一筷子素菜,荤素搭配合理,看向皇上的眼神柔和,给皇上一种自己是小孩子的错觉。
映微却丝毫不觉得,等着六公主与四阿哥手牵手来探望皇上使,仍不忘皇上盛了碗汤:“皇上尝尝这碗老鸭扁尖汤,臣妾觉得味道不错,秋日燥热,多喝点汤对您身体有好处的。”
六公主眼睛瞪的大大地看着皇上,这眼神好像在说——怎么皇阿玛这么大了还要平娘娘喂饭?
皇上被她这眼神看的怪不好意思的,只道:“朕虽伤了胳膊,也就是不能用筷子而已,这调羹还是能用的。”
映微却正色道:“皇上怎么像小孩子似的?方才孙院正可都交代过了,您受伤的右胳膊已上药绑了绷带,一点力气都不能用的,若不然伤口再次流血就麻烦了。”
说着,她便舀了一勺老鸭汤凑到皇上嘴边:“来,张嘴。”
皇上只觉得别扭,却还是乖乖张口。
六公主却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胖乎乎的小手刮了刮脸,奶声奶气道:“皇阿玛羞,皇阿玛羞羞!”
四阿哥也强忍着笑意。
映微嘴角含笑,直道:“这有什么羞羞的?你们皇阿玛是胳膊受了伤,又不是像你似的在撒娇……”
直男·皇上以手将映微跟前的白瓷碗推了推,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用了,朕已经吃饱了。”
映微瞧皇上这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正欲打趣上几句时,顾问行就匆匆走了进来:“皇上,佟大人求见。”
他口中的佟大人自是佟国纲。
皇上面色淡淡,道:“不见,就说朕正在养病。”
距离他遇刺已过去将近两个时辰,可负责木兰围场防卫工作的佟国纲却此时才来求见,这两个时辰内,他大概也知道佟国纲在想些什么,害怕不安想必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仗着自己国舅爷的身份觉得这不是大事儿。
顾问行很快就迎了出去,含笑道:“国舅爷见谅,皇上方才喝了药刚歇下了,还请国舅爷稍等片刻……”
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被佟国纲打断道:“这话是皇上教你说的,还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
顾问行虽是个阉人,却是从小照看着皇上长大的,更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后宫上下,朝廷内外,人人都会给他三分薄面。
可唯独佟国纲是个例外。
顾问行心底虽有些不高兴,却并未表现在脸上:“国舅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奴才有些听不懂。”
佟国纲向来没有将这些没根的人放在眼里,如今冷哼一声道:“若是皇上的意思,那我且等一等,若是你的意思,那我就要治你的罪,我可知道平妃娘娘正在里头伺候,不光平妃娘娘在,就连四阿哥与六公主也在,如今顾公公还要说皇上已经歇下了吗?”
顾问行嘴角依旧含笑,只道:“奴才虽是阉人,却也不得不提醒国舅爷一句,窥探天子行踪可是大罪啊……”
他跟随皇上多年,对于皇上的心思多少也知道些的,知道这位国舅爷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也懒得像从前那样装孙子,该说的话说完后,转身就走了。
佟国纲气的骂了一句“狗杂/种”,可却不敢离开,只老老实实在帐篷外等着。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也过去了。
可皇上依旧没派人请佟国纲进去,若换成寻常人,早已吓得跪于帐篷外,可他倒好,如今心里惶恐没多少,却是不悦更多,当即就喊了个小太监进去传话:“……既然皇上没空见我,你与皇上说一声,我明日再来。”
言毕,他竟是转身就走。
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时,皇上正在考问四阿哥近来启蒙情况如何,只淡淡道:“朕知道了。”
映微瞧皇上面上半点波澜都没有,隐约也猜到皇上怕是容不下佟国纲了。
皇上心意已定,就并未继续思量这事儿,赞许看着四阿哥道:“……前些日子你只识得数千字,朕听你平娘娘说如今你已识得两千余字,看样子是平日里下了苦功的,做学问就该如此,一日不辍方能愈发精进。”
四阿哥恭敬道:“多谢皇阿玛夸赞,也是平娘娘日日教导有功。”
皇上看向他的目光愈带欣喜。
映微瞧见六公主早已坐立不安,那小屁股扭来扭去的,只道:“好了,你们出去玩吧,不过得记得,不能走远了。”
六公主连连应是,一副生怕皇上和映微反悔的样子,拽着四阿哥的手就往外头走。
如今正值傍晚,秋高气爽,草地广袤无垠,一望无际,天边的夕阳更是好看。
六公主无拘无束惯了的,但四阿哥却小心谨慎,生怕出事,只敢带她在附近转转,转的六公主小嘴一瘪,差点就要哭出来。
四阿哥见状,只道:“六妹妹,不如咱们去找太子哥哥玩吧?我们好久都没见到太子哥哥了!”
小孩子不懂什么叫刻意疏远,只以为太子就像映微所说的那样,近来太子太忙,所以没时间来储秀宫。
所以他就想着既然太子哥哥没时间,他们去找太子哥哥就好了。
六公主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太子,当即直拍手称好。
可等着他们到了太子所在的帐篷,却不见太子,四阿哥一问这才知道太子与大阿哥相邀去赛马了。
六公主一听这话,当即又是嘴巴一瘪,吓得四阿哥忙道:“六妹妹这几日不是喜欢玩捉迷藏吗?不如我们再来玩捉迷藏吧?”
六公主的金豆子这才没掉下来。
四阿哥叫六公主先躲起来,六公主躲在了帐篷后面,四阿哥一眼就瞧到了她,却还装模作样找了一番才将她找出来。
六公主高兴的不行,奶声奶气道:“四哥哥,到你了。”
四阿哥环顾周遭一圈,就躲在了太子帐篷里的屏风后面。
因这地方宽广,四阿哥躲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六公主找过来,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出来时,就听见了太子的声音。
他眉眼一喜,正欲迎出来时,却听到太子道:“……皇阿玛平安无事是好事,我听你的意思,好像巴不得皇阿玛出事似的?”
四阿哥脚下的步子一顿,只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来:“奴才自不敢盼望皇上出事,可奴才对您的心思您难道还不知道吗?若这个时候皇上驾崩,您就能继承大统,虽说如今您的位置依旧稳固,可随着皇上的儿子越来越多,谁能保证储君之位永远是您的?”
四阿哥记得这声音,这人好像叫完颜嬷嬷,从小照顾着太子长大,在毓庆宫很是体面的一个人。
太子没有接话。
完颜嬷嬷却又道:“不说别人,若是平妃娘娘假以时日诞下皇子,奴才只担心皇上会将太子之位送给她的儿子,太子莫要嫌奴才唠叨,奴才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您好啊……”
太子不耐烦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我都知道。”
说着,他更是心烦意乱道:“就算平妃怀有身孕,不一定能生出儿子来,退一万步说,宫中折损了不知道多少孩子,她有了身孕,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都不一定了……”
四阿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是太子哥哥说的话?
声音中不带有半分感情,还是那个与平娘娘亲密无间的太子哥哥吗?
好在很快太子就换了身衣裳,前去给皇上请安了。
四阿哥连自己怎么走出帐篷的都不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紫禁城中人心淡薄,没想到太子哥哥也是如此。
六公主方才一直在帐篷外找他,找了半天没找到,如今瞧见他一把就将他拽住,嘟囔道:“四哥哥,你跑去哪里了?我方才找你找了好久,太子哥哥回来了都没瞧见你。”
她说起这事儿只觉得委屈巴巴:“四哥哥,咱们不是说好要去找太子哥哥玩吗?这下好了,太子哥哥去给皇阿玛请安了,他又走了……”
说着,她也意识到四阿哥脸色有些不对劲,拽了拽四阿哥的袖子道:“四哥哥,你,你怎么了?你可是不舒服?”
四阿哥这才缓过神来,扯出几分笑道:“我没事,就是方才吹了风,脑袋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