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桃源村人就离开酒席,回家睡觉了。
而那群灵犀宗的新人却兴奋非常,吃喝玩乐,通宵达旦。
到中途,江辞月就决定离席了。
段折锋则多坐了一会儿,离开时从僻静处走,不料刚好撞到了人。
来人明显喝了酒,带着醉意,头也不抬地骂道:“不会看路啊!”
段折锋一抬眉,还没有说话,对方却好像认出了他来,突然打了个哆嗦道:“对、对不住,我不知道是你……”
“无妨。”段折锋并不打算理会。
对方却很担心,殷勤替他擦了擦衣襟,又说:“我走路没长眼睛,你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啊。”
话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段折锋停住了脚步。
“你叫李想?”段折锋忽而问。
李想吓了一跳:“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我是刚来的新人。”
“我知道。”段折锋语气平淡,“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的。”李想松了一口气,立刻回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正在此时,段折锋忽然回过头,将手放在他肩上——
“对了,你好像……很怕我?”
只是一瞬间。
李想的心脏在狂跳,血液在上涌,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战栗着通知他:危险,极度危险,我被难以想象的凶神凝视着。
如果没有答对这个问题的话……他会死!会生不如死!无赦魔尊从无宽恕!
他脸色惨白,肌肉好像动弹不得,僵尸一般开合着嘴:“没、没有啊……”
不知过了多久,每一毫秒都似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好像听到段折锋笑了笑,放开手,就与自己擦肩而过。
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是日夜。
桃源绘卷里星空静谧,凝视着夜幕下无限的秘密。
段折锋房里,小狐狸乖巧地蹲坐在桌上。
然而,油灯拉长了它的影子,六条尾巴组成了诡谲的轮廓,令它的影子在斑驳火光中蠕动、鼓噪,叫嚣着杀人的欲望。
“尊主……”影子裂开猩红的口器,“我好想吃了那个出言不逊的小崽子,好想吃……好想吃掉他……竟敢对尊主不敬,让我吃掉吧——”
床铺边,斜靠着的段折锋手持一枚竹简,指尖悠然地逐字阅读,淡淡道:“急什么。”
妖狐的影子随着火光的跳跃而摆动了一下,六条尾巴上纷纷裂开了新的口器,委屈地叫嚷:“好生气,好生气,好沉闷……”“桃源绘卷里好压抑……”“灵气不够吃,要吃,要吃更多……”“把那个叫李想的吃了也可以吧……”
啪。
竹简砸在了小狐狸脑袋上。
狐狸嘴巴一扁,影子瞬间收回了身下,六条尾巴委屈地揉起了脑袋。
“明天再吃。”段折锋挑眉道,“那个叫李想的……有点意思。”
他垂目沉思了片刻,扬袖熄灭了油灯。
黑暗里,小狐狸害怕地缩成了一团,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偷笑着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尖:那个男人,你成功地引起了尊主的注意……
……
第二天一早,李想难看的脸色引起了新人们的关注。
“哇,你怎么一夜间变得像僵尸一样啊!”
“这真的没事吗?”
“该不会是昨晚上误闯了哪家小娘子的闺房,然后被榨干了吧?”
“我看得是千年的狐狸精,才能把他变成这样吧。”
李想道:“我没事。”
他虽然脸色很差,但是神色却已经镇定了下来,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因为昨夜闹得太晚,今天白天就格外安静。
江辞月说到做到,陪着犯了错的新人们禁足思过。桃源村里,就只有他的纸人力士在巡逻,防止新人们出什么岔子。
李想到处走动,帮着村民做了一些事,到晚饭时又展现了一件神奇的技术:拿硝石制冰。
众人纷纷惊叹:“厉害呀!”“这是炼丹术吗?我也想学!”
李想很谦虚:“没什么特别的,迟早会被发明出来的技术,今天就拿来给大家尝尝冷饮吧。”
几人吃到了他用冰块做的冷饮,纷纷赞不绝口。
傍晚,李想又自告奋勇,给禁足的人送去了食物。
借着这个机会,他来到隔壁段折锋门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那个,段……段大哥在吗?”
“什么事?”
“江大哥说你房里的矮柜坏了,我今天刚好找到一个多余的,想来帮你换一下。”
“是么?”段折锋没有拒绝,“有心了。进来罢。”
李想踏入房间,连呼吸都一下子沉重了许多。
他看到段折锋坐在外间的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一时间吓得心跳骤停。
但紧接着,他想起段折锋现在是瞎的,根本看不了,于是又动了起来——
他搬来了一个沉甸甸的新矮柜,将它摆在房间角落,又将旧的那个搬出去。
做完这些事,他不觉间已经汗流浃背,不断紧张地吞咽着唾沫,左右张望着周围。
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只有段折锋养的那只狐狸抬了下眼皮,歪头好奇地看着他。
突然,段折锋问:“我好像闻到一股气味。”
李想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轻松:“是吗?可能是因为新家具刚上了漆,所以气味重了点。要不我把窗户开了吧?”
“那倒不必了。”段折锋慢悠悠地说着,随手又换了一道竹简。
李想看到这一幕才意识到这是在看书,他试探着前进了两步。
段折锋毫无所觉。
李想屏住呼吸,逐步接近到一臂之遥。
忽然,他从身后掏出了一把洗了干净的柴刀,刺向了段折锋的眉心!
呼。
一阵微风拂过,柴刀停在了段折锋眉前一寸的位置。
段折锋分毫未动,英挺眉目平静地低垂,沉稳指尖依旧慢条斯理地摸索着竹简上的文字。
——他真的看不见。
李想终于松了一口气,有种如蒙大赦的失重感。
——不管无赦魔尊日后有多强大,如今也不过是个还未筑基的普通瞎子罢了。
他这样想着,后退了两步,左右迅速张望,最后选择将手里的柴刀用布条裹住,藏在了衣柜最底下。
段折锋似乎是听见了动静,问他:“你在做什么?”
“我看你衣服从柜子里掉下来了,就随手放回去。”李想一边若无其事地说着,一边已经退回了门口,笑道,“事情也办完了,我就不打扰了,一会儿还要陪他们吃酒呢。”
“嗯。”段折锋应了一声,似乎没兴趣继续说话。
李想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将屋门关上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嘎吱,门已紧闭。
一道狐狸影子在地上蔓延,他已经闻到了尸臭味。
容雩舔舐着自己的前爪,小心翼翼地问:“尊上,我可以……我可以吃吗?”
段折锋笑了笑,起身来到矮柜旁,伸手摸到了最底下的柜门。
柜门上了锁,不过容雩动了动爪子,那把锁就轻松地落下了。
浓重的新漆味也掩盖不住,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随之传了出来。
——柜子里藏了一具尸体。
尸体蜷缩在一尺见方的矮柜深处,身体十分瘦小,被迫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
恐惧和惊讶的神色还凝固在幼小的脸上,因为姿势的压迫,紫色的嘴唇里不停流出半凝固的血浆,已经在柜底结成了黑色的血块。
这是昨天在食堂和人发生了冲突的那个李家孩子。
在他的胸前,插着一把冰刀,将伤口和血流完全冻住了。
刀是柴刀的形状,从背后完全贯穿了他的腰腹,想必是背后偷袭、一击致死,令他完全没有反应的机会。
——谁会在无忧无虑的桃源乡里,无缘无故地杀人?又有谁能防备得到这一点呢?
段折锋看了一眼尸体,就对狐狸说:“吃吧。”
人已经死的透了,狐狸吃起来不太高兴,但觉得勉强可以饱腹,于是张大了嘴——血盆般的一口,全部吞下,留在肚里慢慢消化。
吃完,它打了个哆嗦,小声抱怨:“好冰呀,都是冰水。他明明有柴刀,为什么偏偏用冰刀呢……”
段折锋坐了回去,继续抿了一口茶,看书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
听到这个问题,他笑了笑,好整以暇道:“因为冰可以延缓尸体腐败,阻止伤口鲜血,让仵作得出错误的死亡时间。”
小狐狸眨了眨眼睛,明白了:“哦,他是想嫁祸给尊主吗?所以把刀也藏在了这里,自己跑出去热闹了。到时候人类找不见小孩,搜查到屋里的尸体时,冰块早就融化完了,只剩尸体,接着等他们一推算时间,发现只有尊主一个人没有不在场的证明……再搜查屋子,就能找到柴刀这把凶器——肯定会以为是尊主杀的人吧!”
“嗯。”段折锋不太在意。
小狐狸说:“啧,好肮脏的人类哦,我到时候一定留下李想的心肝不吃。不过,尊主要任由他这样嫁祸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