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他了吗?”沈珍抬了抬手指,最后十分吃力的落了回去。
傅时一见了,主动握住沈珍的手。
“我刚下飞机,奶奶要听医生的话,保重好自己。”
沈珍听见如此回答,便知道傅时一没有去见何绍仁,也知道父子间的仇,至死也没能获得原谅。
“我的身体我清楚,没多少日子了,只是担心你们这些小辈的。”
沈珍说了一段话,呼吸都变重了,缓和了好一会,才又继续开口。
“尤其是你,时一,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孑然一身,连个身边人都没有。”
“他是我生的,知子莫若母,他造的孽我心里都清楚,可是好孩子,你千万不要因为他的错,而影响了你自己的一生,你也该找个人成家,好好过这一辈子。”
傅时一握着沈珍的手紧了紧。
“我知道了奶奶。”
傅时一陪着沈珍,等她入睡,才叫了保姆到门外。
“何家没来人陪吗?”
“白天是明语小姐在陪着,晚上是我陪着,”保姆说着看了眼时间:“明语小姐应该也快过来了。”
傅时一又问:“何明昊和何明杰呢?”
“大少爷和三少爷都在家,余下的几位少爷也都回何家了。”
傅时一点点头,嘱咐保姆若沈珍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随后又去见了主治医师。
“病人是高龄了,身体的各项器官衰竭,这个年纪精气神是很重要的,何总的过世对老人家的打击很大。”
主治医生先叹了口气,接着又道:“不过您放心,我们必然会尽最大的努力,照顾好老夫人。”
傅时一走出医院,沈漾等在车里,他走过去,拉开驾驶室的门。
“下来。”
车内的沈漾一愣:“你要干嘛?”
“你不用管我了,我想自己转转。”
沈漾有些迟疑,但还是先下了车,并肩站在傅时一身边,担心道。
“那你…注意点,我手机开着,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
傅时一低身坐入驾驶室,沈漾从外面帮他关上了车门。
清早飘起雨来,细雨如丝刮落在挡风玻璃上,大雾散尽,清早街道上车辆寥寥。
傅时一独自驱车,在空旷的路面飞速驰骋。
脑海中尘封的快要褪色的记忆一幕接一幕如潮水涌上来。
他初到何家时十二岁,那年母亲刚刚过世,他被何绍仁派人接过去,记忆中那三个月的时间里,他好像只见到了何绍仁寥寥数面。
他未能从何绍仁身上感受到一丝父爱,同样他也没有在何绍仁身上看到对他母亲一丝丝的愧疚。
后来他离开何家,走得那天何绍仁身后站着他刚从外面带回来的私生子,一个比他还大一岁,另一个才四岁大,小孩吃着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瞧他。
多么讽刺又可笑的场面啊。
何绍仁居高临下,面对他的控诉,冷漠说了句。
“你母亲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但她不肯,你不要学她,要做个聪明人。”
傅时一握着方向盘的手不断用力,手背青筋凸起,车速越来越快。
就像他太早看清楚了何绍仁这个人,时隔多年,当何绍仁再扮起慈父时,他清醒的知道,何绍仁对他的热络不是父爱,也不是多年亏欠的补偿,而是包裹在亲情糖衣下的利益驱使罢了。
京北细雨如丝织网版密密笼罩天空。
汽车停在圣通殡仪馆外。
庄严肃穆的白色殿堂,道路两侧青松挺立,清早的殡仪馆静谧而清冷。
傅时一站在通往正门的台阶上,冷雨滴滴点点的落在他的鼻梁上,时间久了,肩头的衣料淋湿一片。
*
纪瑰夏接到傅时一电话时,刚把做好的浮生沼泽端给坐在吧台前的赵长安。
“喂?”
纪瑰夏接起电话,自己都没察觉,她的声音下意识变轻了。
“出来。”
纪瑰夏心头一动,满是意外的朝窗外看。
“你回来了?”
“嗯。”
傅时一嗓音很低,带着沉浓的疲倦。
纪瑰夏推开店门,便见隔着几米远,傅时一倚着车门等在那。
纪瑰夏抬手遮在头顶,迎着毛毛细雨朝傅时一跑过去。
她在他身前刚刚站定,那句‘你怎么提前回来了’还未来得及问出口,突然腰间一重,她被傅时一很用力地搂入怀里。
纪瑰夏鼻尖撞在傅时一硬邦邦的胸膛,她闻到他身上很重很重的烟草味。
傅时一搂着她的手臂还在不断收紧,极用力地锢着她,纪瑰夏有些懵,抬头看见他眼底血丝密布。
“是…出什么事了吗?”
傅时一抱着纪瑰夏,闻言抬手拨了拨她鬓侧被细雨打湿的碎发,揽着她的腰,转身拉开车门。
纪瑰夏坐入车里,看了看前排驾驶坐上空着,她向左侧挪了挪,等傅时一低身进来。
车门关上,封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纪瑰夏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知道傅时一现在情绪很低。
“是出什么事了吗?”纪瑰夏低声询问,见傅时一不语,又补充:“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好?”
傅时一闻声转头去看纪瑰夏,她侧身坐着,背对着车窗,雨天光线不明,几道稀疏的光影从她背后落进来,穿过她耳边的碎发,在她白皙的脸颊留下一道光影。
她看他的眼睛,美丽、明媚、最重要的是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对他的担忧。
“你觉得我刚从国外回来,一下车就看见你和别的男人谈笑,我心情会好?”
纪瑰夏闻言抿了抿嘴唇,解释道:“赵长安是来这边办事,顺路过来坐坐。”
傅时一先是点了点头,好像接受了这套说辞,可随后就问:“你为何要与我解释?”
纪瑰夏轻轻蹙起眉头来,嘟囔道:“不是你先阴阳怪气的吗?心情不好就来找我寻开心,什么人呀。”
傅时一听到纪瑰夏的抱怨,难得唇角勾了勾。
“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傅时一看着纪瑰夏的眼睛,缓了缓回答。
“何绍仁…昨天过世了。”
纪瑰夏闻言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看着傅时一,轻声说道:“你、你就是为了这个事提前回来的。”
傅时一点了点头。
车厢内陷入了沉默。
纪瑰夏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很不会安慰人,尤其是傅时一与何绍仁之间,不似寻常父子,她一时间竟想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安慰他。
沉默延续了许久,傅时一忽然开口:“和你讲讲我的母亲吧。”
何绍仁与他母亲之间,是一个再俗套不过的故事。
一个是情场老手,一个是象牙塔里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似乎从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天,这个故事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傅时一便是在这段充斥满欺骗与背叛的感情里出生的。
他的母亲深受打击,无法接受何绍仁提出的齐人之福,生他的时候难产,此后身体一直不好,去世的时候也不过才三十二岁。
纪瑰夏坐在傅时一身边,她知道他此刻的平静是伪装出来的,她能看到他因极力克制而变红的眼底,她明白他的难过,她比谁都清楚那样的滋味。
傅时一极力克制的情绪,还是在此刻爆发了。
“他对我的伤害,我可以因为他不在了而释怀,”
“那他对我母亲造成的伤害呢?这笔账又要怎么算?”
“我明白,我明白的。”
纪瑰夏用力握住傅时一的手,十分认真的看着他:“有些人有些事,是永远无法被原谅的。这些与生死无关,你不必逼着自己去释怀。”
傅时一闻言静静看着纪瑰夏,看着她认真到有些严肃的小脸,忽然低声笑了笑。
纪瑰夏被傅时一突如其来的笑弄得一愣:“我…我…”
“我知道,”傅时一反握住纪瑰夏的手:“谢谢你安慰我。”
纪瑰夏被傅时一这突然的郑重弄得有些害羞,她试着转移话题:“我去给你做杯咖啡吧。”
“这几天有了个新的特调配方。”
纪瑰夏话落刚一动,便被傅时一握着手臂拽回来。
“陪我待一会。”他沉沉开口:“我等下还要赶飞机去荷兰,咖啡回来再喝。”
纪瑰夏闻言,‘哦’了一声,便乖乖坐下来。
她的手被傅时一握着,手心渐渐出了层薄汗,她抬头去看傅时一,发现他正在看着她。
视线相撞,纪瑰夏心尖一轻,忙移开目光,她正觉局促,手腕上突然一凉。
傅时一从上衣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条手链,带在纪瑰夏的手腕上。
“礼物。”
他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没有告诉纪瑰夏,这条手链是他在慈善拍卖会上与人几番竞价得来的。
这条手链说是出自欧洲王室,上面镶嵌的宝石流传至今多么稀有多么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