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好歹在车里坐着,有篷盖顶,可以手摇蒲扇,喝杯消暑凉茶。
外头的百姓,多的是牛车驴车,每日为了营生来回奔波,风吹日晒。
曲凝兮在尚京长大,并非不曾见过穷苦百姓,但是受灾民众与他们不同。
受灾区域的人面目上精神气就是苦的,仿佛地里遭受霜打的菜苗,蔫了吧唧。
天灾是人力难以规避的,但是人祸可以。
不难想象,倘若大桓再次发生战乱,百姓们的哀愁,又该笼罩多少层?
曲凝兮摇着扇子,正想询问裴应霄,普骆甘那边的情况。
一扭头便见他手里出现了一柄长剑。
银白色的剑鞘刻纹精细,它身上没有镶嵌任何宝石珠玉,只凭借本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这是……”是他的佩剑么?她第一次看到。
去年秋狩,太子有携带过佩剑,不过是尚京一些公子哥装模作样的那种花哨的宝剑。
而现在这柄,看上去极为不同,曲凝兮不懂兵器,却也觉得它隐隐缠绕着生冷杀意。
裴应霄回道:“它叫朔泠。”
还有名字,看来果真是不一般的兵器,曲凝兮这么想着,便听他道:“这是我父亲曾用过的佩剑。”
陆家大老爷?
曲凝兮自然不认识他,不过听闻他文韬武略,极为出众,乃是尚京昔日的第一公子。
这柄剑若是他的,难怪裴应霄不曾拿出来,因为会招来忌惮猜疑。
曲凝兮好奇的伸手触摸,它剑鞘光滑而冰凉,上面的纹路流畅精美。
“你怎么把它拿出来了?”她想了想,问道:“陆焰花出事了么?”
陛下既然倒下,但意识清醒,都杀掉两个太医灭口了,很难不对陆家下手。
对天庆帝而言,他很有理由怀疑太子,或者说,这会儿已经笃定。
“他已经躲起来了,”裴应霄缓缓一抬眼,道:“估计,派来刺杀我们的人就快到了。”
什么?曲凝兮几乎以为听错了:“刺杀?!”
“害怕么?”裴应霄斜睨她一眼。
“是、是陛下派来的?”曲凝兮当然害怕了,她见识过刺杀,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属实危险。
正常人哪有不怕的。
裴应霄似笑非笑,道:“他许是想生擒我,若拿不下,那便就地处决。”
因为明面上不方便废太子,尤其是现在朝中没有其他合适的储君人选,即便皇帝一意孤行废太子,也会阻力重重,难以实施。
他一时间怕不是找不到合理的罪名。
“陛下好狠的心,”曲凝兮蹙眉:“都说虎毒不食子,皇家却非如此。”
天庆帝不知道裴应霄的身世,这是他养了许多年的太子,因为疑心儿子要给陆家报仇,就对他痛下杀手?
他若是顾念亲情,或许沽兰寺就不会有那个无名牌位了。
天庆帝亲手杀死了七个月大的胎儿,他以为自己没有得逞。
后来裴应霄取而代之,在他眼皮子底下成长,正因为他的疏忽,才能一岁之差顺利取代。
按照生辰来说,太子比陆家孩子大一岁。
小时陆皇后严防死守,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后面长大一点,就说太子体弱,便遮掩了过去。
天庆帝没能发现,因为他压根没有正眼看这个儿子,而是铆足了心思对付陆家和皇后。
待他对付的人都没了,他才开始动心思,想要废太子。
那时的裴应霄已经几岁了,他比同龄人早慧,他不得不隐忍,一步一步学会了伪装。
把自己装成父皇喜欢的模样,身上没有一丝陆家人的影子。
天庆帝还要用陆家给自己做宽厚之名,没法立即废除太子。
后来,随着陆家在尚京消失日久,他心里舒坦了,对太子身上那一半的陆家血脉就没那么在意了。
那是他的儿子,跟陆家没关系。
可自从天庆帝接到密信,心里深埋的那根刺就被挑出来了。
他对陆家的憎恶,胜过了自己的那半血脉,他决定对太子下手。
马车出了嘉菏郡地界,当晚在依奉坡的驿站落脚。
曲凝兮因为被提了醒,心下有所防备,早已没有原先那样悠闲的心情。
当晚,人困马乏,在驿站里用了饭食,大家伙早早歇下。
曲凝兮睡不着,窝在裴应霄怀里,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她有心事,忽然一双大手抬了上来,捂住她的眼皮,“睡觉。”
“殿下,死士肯定在夜里出现。”夜黑风高,趁夜刺杀。
裴应霄的长剑就在床边,他仰躺着,掌心贴住她不放,道:“他们来了,你能应敌?”
曲凝兮摇头:“我哪能啊……”
他不由轻笑:“那你能自行逃脱?”
她一眨眼,睫毛像是小扇子,扫过他手心,道:“感觉逃不过……”
很容易被误伤,直接一刀砍死。
“那你醒着做什么?”裴应霄低头启唇,含住了她的玉白耳肉。
“你说得对,我醒着也是无用。”曲凝兮怕痒,缩了缩脖子:“但是,我醒着可以牵挂你。”
他不禁一怔:“牵挂我?”
“当然,我会很担心的。”曲凝兮煞有介事一点头:“你可千万别出事。”
裴应霄闻言,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继而一笑:“怎么办,好想弄哭你呢。”
小骗子。
又拿好听的话来哄他了。
曲凝兮:“?”
他不为此动容就算了,还没忘记要弄哭她?
第63章 63
曲凝兮现在差不多明白了他所谓的‘弄哭’是何种方式, 简直怕了他了。
忙道:“时辰不早了,殿下快睡吧。”
“你以为我会做什么?”裴应霄一抬眼皮反问。
驿站内住了这么多人,怕是隔墙有耳, 当然不方便任何动作。
尤其是她哭哭唧唧的, 只能叫他一人听见。
而且,他既然对杀手有所防范, 岂会将自己陷于尴尬之境。
“没有……”曲凝兮不想对着他了, 一翻身侧卧过去。
然后她就被牢牢抱住了, 裴应霄从身后两手圈着, 轻轻相拥:“睡觉。”
宽大的胸膛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正好完完整整嵌入进去,无比契合, 温暖而又安心。
曲凝兮听着耳边的心跳声, 很快就萌生了困意,合上双眼, 睡了过去。
这一晚, 依奉坡的驿站无事发生。
一行人起来后用了早饭, 继续出发。
他们将会循着官道环绕依奉坡的山脚前行。
据当地人说, 这片山脊上面供奉了神灵,每到雨夜就会听见山灵的怒吼声。
这话, 也就当小伙计随口闲聊, 听过就忘。
依奉坡占地极广, 顺着蜿蜒的官道走了小半天,还没走出其中地界。
今日刮了西北风,行至林间僻静处, 隐约有沉闷的动静被风送到众人耳边,并不怎么响, 仿佛来自于大山深处。
“什么声音?”藤敏顿时来了兴致,“是他们的神灵传说?”
昨晚上一群人在大堂吃酒,嗓门不小,她多少听了一耳朵当地传说。
鸣恩看了看山坡上的密林,道:“装神弄鬼。”
他身后跟着的丘池点头附和:“说是雨夜才有,这会儿青天白日的,也没下雨呀。”
谁知,话音才落,伴随着阵阵风声,山上传来清晰可闻的轰隆声,恍若擂鼓。
声音不大,但在这群习武之人的耳中,已经足够了。
几人不由面面相觑,竟然真的有声响?
马车里的裴应霄一手掀开帘子,透过车窗凝视前方,他的眸色,略有几分冰凉。
鸣恩正要开口询问,忽而神情一变,立即勒紧缰绳:“敌袭!”
他猛然一声提醒,队伍不约而同停了下来,纷纷抽出手中的刀剑,下一瞬,在前边的密林里射出了许多支弓箭。
万箭齐发!差一点点队伍就要彻底落入包围圈了。
“有埋伏!”丘池一招手,一队侍卫训练有素,立即把太子的马车团团护住,挥刀抵挡那些弓箭。
而藤敏,第一时间就窜上了马车,她唯一的职责,就是守护好太子妃。
曲凝兮的耳力不如这群人,刚才还在细细聆听所谓的山间擂鼓声,下一瞬就听说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