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他,盛德往他身后一瞧,还有太傅聂一瑄,以及……定宣大将军岑秉郡!
盛德的冷汗顿时落了下来:“殿下,你们这是……”
承明殿外把守的侍卫乃是羽林军,陛下亲兵,理应把这一行人拦住了,可这会儿不见统领赵赫,反倒是副统领蒋又峰持剑立在一旁。
早在去年底,蒙天石和羽林军统领勾结,而后被陛下处置了,这位置就换了不少人。
赵赫是天庆帝信任之人,应该不会出现问题,那这蒋又峰……
盛德正惊疑不定,蒋又峰迎着他的目光,道:“赵大人回去歇着了。”
盛德这心里当即咯噔一下,赵赫多半已经没了活路。
裴应霄缓步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便服,没有金银绣线,也摘了惯常使用的白玉冠。
一袭浓墨黑袍,踏着月色而来。
“盛德公公,劳烦替孤通禀一声。”太子面含浅笑,不疾不徐。
“这……”
都到承明殿门口了,还需要通禀什么?殿内早就听见了这一沓脚步声的动静。
盛德杵在门口没动,笑道:“太子殿下谅解,陛下着令去请左右丞相,未曾传召定宣大将军,怎么就进宫来了……”
他话未说完,蒋又峰手里的长剑已经出鞘,锋利的剑刃就贴在盛德的脖子皮上。
裴应霄笑了笑,把蒋又峰的手按下来,看着盛德,道:“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说不迟。”
“殿下三思。”盛德皱眉。
“公公难不成怕孤会对父皇不敬么?”裴应霄抬眸看向殿内:“会让他准时上朝的。”
盛德当真以为他打算带着人逼宫了。
谁知听这话,并不准备软禁?
那明日一早,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可以治他今晚大不敬之罪!
正愁没有名目定罪呢……
可是,裴应霄半点没有顾忌,仿佛不曾设想到那一层,直接带着人闯入承明殿。
那姿态,堪称大胆狂妄。
他真的不怕被治罪么?!
里头的太医们都是宫中老人了,嗅觉灵敏,一看太子来势汹汹便知事情不简单。
这会儿进退两难,只恨自己没能躲出去。
床榻上的天庆帝目眦欲裂,恨不能把他的眼球给瞪出眼眶!“逆子!”
他不装了,他来了!
而太后,着急且惊怒,她见太子如此不管不顾,难以置信:“训庭,你切莫犯糊涂!”
“何谓糊涂?”裴应霄歪了歪脑袋,如画般的眉眼,瞧着温润依旧。
“你是太子!这江山迟早要交到你手中,可别为了那些个外人与你父皇置气!”
太后想不通,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好好的长子嫡孙,羽翼丰满,怎么就被陆家给拉拢了?
难道是陆焰花?
可是她分明早早就提防着,陆焰花休想嫁进皇家,就连私底下过多接触也不允许!
裴应霄掀起冷白色的眼皮,淡淡笑道:“皇祖母别急着动怒,今晚什么都不会发生。”
“你想做什么?”天庆帝喘着粗气喝问,咬牙切齿:“传令下去……朕要废太子!盛德,盛德!”
盛德连忙躬身道:“老奴这就去……”
他用眼角余光打量蒋又峰,这人估计不给他出门的机会。
陛下瘫了不能动弹,圣旨只能口述,又是事关储君这等大事,最好是由丞相来亲自拟旨,否则恐不能服众。
“父皇要废太子,难道还等不过这一个晚上么?明日早朝,会让你畅所欲言。”
裴应霄看上去丝毫不在意他的诏书,朝着身后一挥手,白发长须的神医走上前来。
天庆帝对他有印象,那次他被裴靖礼气倒了,丹毒淤积,便是这位神医给解的。
“逆子!你敢忤逆犯上?!”
天庆帝急了,以为裴应霄想要谋害于他。
谁知神医一出手,就扣住他的脉搏,沉吟一番,给他喂了一粒药丸。
“训庭!到底是谁在背后教唆你!”太后扑了上去,握住他的手臂:“区区一个陆家,便叫你们父子离了心?!”
“是啊,区区一个陆家……”
裴应霄抬眸,与她四目相对。
太后这一辈子养尊处优,年近花甲,两鬓斑白,但是她的面容,比这天下的许多女人都保养得宜,瞧着也就四五十岁。
甚至床榻上的天庆帝,因为身子不好,都不像她儿子,更似同辈人。
“皇祖母吃斋念佛,待儿孙宽和,怎么不对旁人也好一点呢?”
裴应霄伸手,把太后手里那串佛珠一点一点扯了过去:“在白岷山礼佛,还要镇压陆琼蕴的生辰八字,不损阴德么?”
他这句问话轻飘飘的,如同日常闲谈,不带情绪。
佛珠脱了手,太后整个人愣住了,如遭雷击,她好像不认识裴应霄了一样。
睁大了双眼,直挺挺往后一倒!
“太后娘娘!”
没有人搀扶她,盛德跑过来时,太后的脑后勺都磕地上了。
缩着脖子的几个太医,早已汗流浃背,他们听见了什么陆家,还镇压陆皇后的八字?简直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他们还能活着走出去么?
这会儿,不得不上前查看太后的状况,毕竟上了年纪,脸色发白,突然撅过去很是危险。
岑秉郡沉默寡言,一挥手,把承明殿给包围了。
显然没打算连夜惊动左右丞相。
榻上的天庆帝被喂下药丸后,有了力气爬起来,他猜,多半是解药,让他不再瘫痪。
“好!好得很!”
这个儿子,今夜胆敢如此,还说要一同上早朝,明晃晃的有备而来。
天庆帝侧目盯着裴应霄,冷笑道:“你做得很不错,具备一个帝王该有的手段。”
潜伏多年,骗过了天下人,这等心计毅力,哪个儿子能比得过?
“想给你的母后报仇?你从何处知道的这些事情?”天庆帝坐起身,情绪看似平复不少,他一边问着,一边把目光投射向岑秉郡。
他认为是这位定宣大将军在暗中捣鬼。
此人虽是陆家旧部,当年却毫不起眼,在陆家的威压之下无法出头,天庆帝以为,岑秉郡和蒙天石一样,在心里暗自嫉恨陆家。
任何山峰,拔尖的就那么一小撮,陆家高高在上,敢说自己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它注定挡了其他人的道。
其底下不知偷偷窝着多少居心叵测的家伙。
陆家人死了之后,万民哀恸,难道暗地里没有人在窃喜么?
天庆帝以为,岑秉郡理该暗喜自己上位夺权,他和蒙天石瓜分了陆家的兵权。
此后许多年,岑秉郡确实懒得做戏,从不回京祭拜陆家,也不联络不亲近。
——但现在看来,显然当年的情报有误,这人竟然站在了太子身边!
天庆帝怒极反笑:“到底还有多少事在瞒着朕?”
愚弄,他身为大桓的帝王,居然被这群人愚弄了!
陆家人都死绝了,还有其他人蹦跶着为他们出头,与君主为敌?!
眼看着天庆帝的心绪再次波澜起伏,裴应霄道:“今夜到此为止。”
“父皇,儿臣特意进宫,是想让你保重龙体,好好睡一觉,明日才能生龙活虎。”
他可不是来事先透露的,也并非为了置气。
他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希望陛下养好身子。
明天——事情多着呢。
大桓的最后一任帝王,可不能太早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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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应霄未作久留,很快带着人退出承明殿。
他闯进来一趟,就给天庆帝解了瘫痪之灾。
人走后,承明殿内被砸了一通,尝到软禁滋味的天庆帝,怒不可遏。
他气那个不孝子,气自己陷入被动无力的局面,居然连羽林军都调动不了!
更惶恐不安的是,他不知道明天太子意欲何为。
要么就连夜弑君登基,还敢让他清醒着去上早朝,太子知道他一张口,就能给史官留下不可磨灭的一笔么?
“盛德,你说,他想做什么?”
天庆帝杵在满地狼藉的殿内,气息不顺,“他不怕史官?他堵得住悠悠众口?”
不可能,没有人不怕,人的嘴巴是堵不住的。
即便他死了,太子这一生也别想摆脱弑君弑父的罪名!
“老奴不知道,”盛德一脸担忧:“陛下龙体要紧,还是歇着吧……”
身体还没好,就爬起来砸东西……
可见太子的举动,带来极大的不安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