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训庭不是裴应霄,他身上没有半点裴氏血脉,也就不再是丁雪葵的表兄了。
虽说这对表兄妹以往并不亲厚,但现在的身份转变,多少会令人尴尬。
曲凝兮不清楚丁雪葵怎么想,她们的友情是否能不被外界因素左右。
她也不想用皇后的身份传召她入宫说话,所以才写了这样一封信。
长公主接过了,笑道:“皇后娘娘心思纯善,是小女之福。”
这不是恭维的话,以前她的四女儿对曲凝兮做了不好的事情,她没往心里去,依然跟雪葵交好。
两个小姑娘是在宴会上认识的,从偶尔往来,到密切出行,身为长辈她看在眼里。
而现今,曲凝兮已经登上后位,还愿意在私底下让她转交信件,起码是有这份心在。
至于裴陆两家的恩怨,是上一辈犯下的,其余人不过受到牵扯罢了。
天庆帝没能守住皇位,裴氏又有何办法?他们一无兵权,二无民心,三无庞大财力支撑。
败局是注定的,别看裴靖礼还在外面闹腾,他即便打着匡复大桓的旗号,又有什么号召力?
宗妇们离去后,曲凝兮留在兰萧殿。
嬷嬷打水进来,给陆琼蕴洗脸,曲凝兮在一旁替她卸下钗环。
成为太后,她身上也是很简素的,银丝挽起,仅佩戴了两三样首饰。
陆琼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清瘦,已经开始苍老,她比同龄人都显老。
因为当年毒药打胎所害,更兼假死药对身体也有拖累。
她倒不会因此心中介意,经历过太多,早就把容颜置之度外了。
“想必她们心里意外,我的性子竟变了这么许多。”陆琼蕴看到不少阔别已经的熟悉面孔。
曲凝兮拿起织金玛瑙梳,轻声回道:“人都是会变的。”
陆琼蕴笑了笑:“我年轻时候张扬,有话直说,有事便做。甚至,我住到了兰萧殿。”
前朝的殿宇才称之为殿,嫔妃乃至太后娘娘的居所,都在后宫。
她所在的这里,去承明殿或者文渊阁,是最近最快的。
想来这个举动,就跟向天庆帝心里扎针一样刺。
曲凝兮打量她沉静恬然的模样,忍不住道:“母后的爹娘定然是极好的父母,孩子才能恣意自由。儿臣暗地里被叫做木头美人,谁小时候不是活泼好动呢?若是可以,如何会成为木头。”
被偏爱的人,才最勇敢。
陆琼蕴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不禁失笑。
“你看得明白,我爹娘差点就把我宠坏了……”她说着,思及陆家的老夫人,又隐匿了笑意。
陆琼蕴死而复生,按理来说最高兴的人是元荣夫人。
但是这位痴傻已久,完全认不出自己亲生闺女,让她极为痛苦的遭遇,潜意识里逃避了事实。
在她的世界里,女儿根本没死,又从哪冒出一个与记忆中大不相同的女儿来呢?
御医说刺激太过恐会陷入疯癫,最好是循环渐进,或者是——永远不要让她醒来。
就那么沉浸在她自己的臆想之中。
也因此,苦经磨难的母女二人,不得相聚。
这结果,自然令人唏嘘。
曲凝兮绝不会去同情裴氏,是天庆帝犯下的恶行,他对不起太多人,如今该一一偿还了。
陆琼蕴精力不足,梳洗后便歇下了。
曲凝兮回到念仙宫,招来藤敏询问陆焰花。
“听说他离开了尚京,可有消息了?”
藤敏不需要寸步不离守着曲凝兮了,她成了她在外跑腿的最佳人选。
到了皇宫,阿束他们不大方便进来,正好由藤敏代替。
本身她也是个拘不住的外向性子,若让她做个宫女,委实屈才。
这会儿被问话,藤敏一摇头道:“没有消息,许是故意躲起来了。”
陆训庭才是陆家大老爷的儿子,而陆焰花从有记忆开始就是他的替身。
原先曲凝兮问过他的身世,陆训庭说是他二叔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陆家二老爷尚未婚配,在外有怎样一段际遇,陆家人也不大清楚,总归有后便是万幸。
天庆帝瘫痪倒下时,暗中派人彻查东宫,寻找木仓幸的下落。
同时还遣了不少人企图拿捏太子妃和陆焰花,以备不时之需,他必须握点筹码在手里。
谁知,陆训庭心眼比筛子还多,去一趟蜀中把太子妃带走了,东宫里头是替身。
而陆焰花这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更不必说,早就躲没影了。
作为陆家唯一的血脉,从小就很多人瞩目在他身上,关键时刻,寻找他的人只多不少。
陆焰花安全躲过,待天庆帝被拉下皇位,他才出来。
陆训庭的身世真相大白,那他的,当然也——
可是,事情总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转折。
定宣大将军岑秉郡忽然说,陆焰花是他的儿子。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岑秉郡竟然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了那样危险的位置上!
要知道这么多年,天庆帝随时有可能暗害陆家血脉,即便有太子周旋,可毫无疑问,陆焰花的位置就是个靶子。
更别说木仓幸之流对陆家心怀憎恨,也没少使坏。
而这件事的知情人,只岑秉郡和陆琼蕴知晓,就连陆训庭都不知道陆焰花的身世。
之所以会这般,难逃【恩义】二字。
岑秉郡说,当年陆家已经被逼上绝境,走投无路,而他深受陆家再造之恩。
他发誓要替陆家寻回公道。
可是陆家即将覆灭,誓言显得如此飘忽。
谁知道他手握兵权之后,会不会忘记当初的一切?这类人也不少见,太多太多了。
岑秉郡很快做了一个决定,送上他襁褓中的儿子。
那时,陆琼蕴肚子里的胎儿早就没了,宫里的大皇子是外面找来的,陆训庭出生后,她暗中调换。
因为她严防死守,加上天庆帝丝毫不关心这个没能杀死的孩子,全然不曾察觉一岁之差的小孩换了人。
调换之后,陆家那个儿子就是假的,而且为了尽量让他不招惹忌惮,还给改了性别,说是闺女。
岑秉郡献上了他的儿子,以子为质,结下永不背叛的誓盟。
他非常决绝,也极为坚定。
把儿子送去陆家做‘闺女’之后,立即接了调令离京,一去东南十几年。
明面上与陆家不来往,也从不过问陆家血脉如何。
甚至,这个事情他瞒住了陆训庭和陆焰花。
因为他们年纪太小了,孩子总会思念亲人。
若是叫陆焰花知道他的父亲在东南,恐有朝一日露馅,也怕他哭闹崩溃不配合。
岑秉郡完全切断了陆焰花的退路,瞒住这一切,把他焊死在那个位置上。
他以为自己就是陆家人。
就连去年,岑秉郡回京后,对待陆焰花也和陌生人无异。
起码陆焰花和陆训庭两人完全没发现端倪。
然后事情落幕之后,突然告知,那个冷面寡言的定宣大将军是他的生父。
没人知道陆焰花作何感想,他跑了,离开了尚京。
曲凝兮知道,陆训庭派了很多人在找他。
不过,估计得让他自己冷静一下。
站在陆焰花的角度来说,他的父亲,很是冷漠。
他从小男扮女装,肯定很不容易,若没有父母也就罢了,还能用复仇的心支撑着。
可是他本该在父母膝下成长,他的父亲活生生的,不过问半句,也不说真相。
可能会心生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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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陆训庭回来了。
他身上带了几分酒气,在文渊阁设宫宴招待了几位大人,散席后才到念仙宫。
许是兴致来了,命人在亭中摆上酒菜,对月共饮。
曲凝兮怕他喝醉,在一旁守着。
陆训庭这样自律的一个人,极少有放纵时刻,这会儿他想喝酒,她不会劝阻。
不过若是醉了,就得带进屋歇着。
她多少有点好奇:“今日何事高兴?”
陆训庭手执玉杯,不答反问:“还记得去年那批宝藏么?”
曲凝兮一点头:“记得,我从未见过那么多金子。”
那么大的箱子堆满了,还好多个,金光闪闪,夺目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