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医院那边打来的,说顾青山情况危急,恐怕撑不过今晚。急忙挂断电话后,他立即起身,掀灭台灯,又轻手轻脚关上卧室门,拿上外套后往外面走。
临上车前,又给明熙打了个电话。
他这一去恐怕没时候,沈昱宁这段日子睡眠不好,需要有人在身边,他也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会不会还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所以找了明熙过来陪她。
那大小姐收了她的礼,自然是随叫随到,但明熙这个人玩心太重,加上最近因为感情的事搅合的情绪不好,也无暇顾及沈昱宁,没办法,事出紧急,顾逢晟只能在电话里再三叮嘱她不能离开半步,得到明熙信誓旦旦的回答后,这才放下心来。
顾逢晟到医院时,顾青山正好被医生从抢救室里推出来。
医院走廊的灯一盏盏在眼前光速划过,白炽灯光微微刺痛双眼,顾青山在稳步前行的病床上,渐渐睁开沉重的眼皮。
他已经是癌症晚期,靠着高昂的特效药已经撑了七年之久,俨然算是个奇迹了,如今再度复发,大罗神仙怕也无力回天,生命走到油尽灯枯时人是有预感的,这过去的一幕幕会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现,抢救时,顾青山做了个长长的梦,他觉得自己几乎就要离去,可心里还执念着,没有见到顾逢晟,有很多事还没有跟他一一说好,所以他在医生奋力抢救后暂时脱离了危险。
病房外聚集了一群人,有公司的股东,顾若清和乔望轩母子,还有顾青山用了几十年律师事务所的两名律师,这番神情,倒真像是交代后事。
顾青山被推进病房后,顾逢晟这才停下脚步,方才他是一路跟着跑过来的,站在原地平复呼吸,看着眼前这群人的架势,沉默不语。
“来的这么晚,你心里还有爷爷在吗?”乔望轩当着众人面开口,不外乎只是想再将他在旁人眼中的形象一踩再踩,直到完全成为一个自私自利负恩冷血之人。
他甚至一直在外人面前称呼顾青山为爷爷,以此证明自己也是顾家人,自诩和他一样,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不过都是为了争权罢了。
一旁的顾若清听到乔望轩的话后故意白了他一眼,假惺惺打起圆场,“逢晟,林特助说你最近在忙私事,有什么事是比你爷爷的病还重要的?”
她这话表面是关心,可也都无一例外是让他看起来更加不像话。
顾逢晟本不想在医院跟他们争执,但看着眼前这样不说也是不行,于是直接盯上顾若清的眼,“当然有,查一件关乎顾家声誉的陈年旧案,姑姑您说这算不算重要的事?”
他话里有话,眼神更是毫无余地的看向顾若清,目光中带着震慑和已知,令人寒意顿生,顾若清被这话点醒,错愕的看向顾逢晟时,后背已经起了层鸡皮疙瘩。
是啊,顾逢晟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处处受限的傀儡,一言一行都要按照老爷子的意思去照做无误,如今他虽差了个身份,可对外已经掌了权,华清大改许多,也刮骨疗伤换了片新鲜血液,光是商业造诣,他早已经青出于蓝。
可顾若清后知后觉的,是他一直隐忍到今天,想到这,她心里多了几分后怕。
过了一会儿,医生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顾若清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急忙上前询问,得知顾青山如今无恙已经清醒,她立刻就进了屋。
紧接着,是身后那一行居心不良的人。
顾青山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还很虚弱,全身上下更是没有一点力气,环望四周一圈,最后将视线放在顾逢晟身上。
他没开口,只是露出一个费力的笑,是欢喜的神情。
“我想跟逢晟单独说点事情。”
顾青山气若游丝,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但语速还正常。看到顾若清身后站着的几位中年股东,他缓缓道。
“劳烦诸位了,不必特地来看我,人总有这么一天,公司有你们,我很放心。”
顾青山在集团劳心劳力的工作了半辈子,成绩有目共睹,手下的这群人是真心敬仰,眼看着他到了这种关头,心中也多有感慨,上了年纪的人感怀生命,不外乎也是追逝时光。
“那您好好休息,等您精神好点了我们再来探望。”
为首的中年男子说完后,领着顾若清身后的几位股东离开了。
顾若清看了眼站在顾青山病床边没有一点要离开意思的律师,察觉到老爷子定是要交代后事,人一少,她就开始忙前忙后,倒了水又准备切水果,十分殷勤。
看护慢慢将病床摇起,顾青山坐直身子,看一眼顾若清,淡淡开口。
“若清,你和望轩也出去吧,一会儿我再叫你们。”
这话一说,再怎么装傻也得明白了,顾若清没想到自己父亲会这样背着自己,惊讶之余很快恢复理智,微笑着说了个好,拉着乔望轩往外走。
于是病房内,只剩下他们爷孙和律师三个人。
顾逢晟若有所思,也不知道顾青山要对他说什么,一直站在一旁没开口,时而盯着窗台上的一盆水仙发呆,他想起,沈昱宁家里空空荡荡,要是在阳台种些花草应该会好很多,人正想着,顾青山却看出他已经走神了。
“这些日子都没来看我,是不是还怪着我?”
跟宋家要联姻的事闹得满城风雨,顾青山以为他是为这事才一直不来看他,到底也是伤心。
顾逢晟摇摇头,“不是。”
“宋家那边我都派人去解释了,男未婚女未嫁,就当是个流言,你犯不着再动气。”顾青山知道答非所问,直接解释。
可这句话,却突然触到了顾逢晟心底拧巴的一股劲,他当即反对出口。
“我哪敢动气,我的一切都是爷爷给的,哪容我有半点想法?”
律师是个中年男子,跟集团那些股东看起来年龄差不多,自始至终站在一旁从未多说一句。
“逢晟啊,爷爷纵使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我那都是为了你,今天幸亏你来了,我也还命大,没被阎王爷收去,不管你愿不愿意,有些事总得交代于你。”
顾青山气息不稳,没说一句就要缓一小会,说完这段话后再也没有力气,半靠在病床上,抬手示意律师可以开口。
深蓝色文件夹被打开,律师一字一句道:
“兹证明,顾青山,生于 1937 年 8 月 8 日,现住于京平市西江区拢玉别墅一号,于 2008 年 10 月 1 日立下遗嘱,遗嘱内容具体如下……”
顾逢晟头皮发麻,上前阻止他继续开口,想要夺过遗嘱让顾青山收好,可那律师是一副早就料到了的神情,直接摊开文件,将里面的内容直接放在他眼前。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本人名下占股百分之七十的华清集团有限公司及附属所有分公司的股份由长孙顾逢晟继承,名下十五套房产由顾若清继承,寿泉路熙山四合院及佟山别墅房产由顾逢晟继承,其他人不得对此提出主张,任何人无权过问。
他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百感交集。
顾逢晟甚至想到,自己那年刚从商学院毕业,进入集团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几次三番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更是直接撤职让他从头做起。
如今再想,好像已经是前尘旧事。
看看遗嘱写好的时间,正是他刚进入集团的那段日子,顾逢晟对一切丧失希望,也是那段时间,他离开自己热爱的外语,转身投入一个自己从来都没接触也不了解的行业,还要学着在觥筹交错时谈成项目,那时候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在下雨。
可却很难想象,顾青山已经在那时候就决定好要将公司交给他了。
他看着那张纸发呆,“我记得您从前说过,我没有经商天分,华清在我手里会毁于一旦。”
赞美的话很难记住,可直戳心窝的话一辈子都能记得,就算是再亲的人,也都很难保证不在某些时候伤过彼此。
对顾逢晟而言,自己成长路上顾青山的每一声叹息,都曾让他无数次怀疑自己,如今是雨过天晴,可那些伤害没有随着时间渐渐消去。
“这也怪我,对你期望过高,总是拿着你父亲的标准去要求你,却忘了你不是他,没有像他那样在商学院读了六年之久,其实你很聪明,华清现在你做的很好,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若我明天就撒腿去世,我是放心的。”
顾逢晟很像他父亲,长相到性格都几乎一模一样,这些年来,顾青山每每面对他,心里想起来的总是他的父亲,毋庸置疑,顾青山最爱的只是顾逢晟的父亲,他只是下意识把他当成一个影子,去培养,去塑造,直到雕刻成一个几乎相像的替代品来以此慰藉自己早年失孤的痛楚。
顾逢晟是谁,他不那么在乎。
也是,一个从小没被养在他身边长大的孙子,能有多少感情呢?
第37章 从此以后,我是你的盔甲
病房内安静了许久,律师交代完遗嘱所有内容后将文件递到顾逢晟手上,他心里很乱,这封文件犹如盖棺定论,直接将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换算上了价值。
顾青山只不过是在竭力培养一个接班人,不是长辈对晚辈的美好期许,他只是为了华清的未来考虑,没了这层血缘,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眼前这张薄薄的纸,几乎买断了他的后半生。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似乎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人生路途遥远,他一直在一条路上幽暗独行,始终望不见前路。
吃了药,顾青山总算想起门外的顾若清。
在他心中,对这个女儿始终怀有一丝愧疚,顾若清当年婚姻不幸生了场大病,究其源头也是因为顾青山包办婚姻的下场,为这,他才在遗嘱里留了许多钱财和房产给这个唯一的女儿。
公司的事她虽然插不上手,可手里有钱日后也能过得自在。只要顾逢晟他们两个互相辅助,那华清自然越来越好。
顾若清一进门瞧见屋内的形式,已经知道了老爷子是在交代后事,走到病床前,低头掩面流泪。
顾青山见她伤心,也料到了医生肯定在外面说了他现在的情况,于是也顾不上去看从方才到现在都一言不发的顾逢晟,直接开口跟顾若清说想回家住一阵子。
生命的最后尽头,他想自在快乐的在家里,而不是四周发白的医院病房。
“若清,我只有你和逢晟两个亲人了,如今我已经时日不多,我希望今后你好好照顾逢晟,你们姑侄俩互相依仗,把华清经营的更好。”顾青山的话别有深意,目光更是直接指向了顾逢晟,这两句话虽然简短,可话里话外都是要他们两个好好相处,务必要念着对方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顾若清听完后拉上顾青山的手,在父亲面前真挚的答应了这一要求,并且承诺了自己会好好照顾这个侄子。
得到顾若清这句话,顾青山这才说了接下来的话。
“公司的事,以后都由逢晟做主,你只需要在旁辅佐,时时提点他就好,千万别自作主张,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该好好生活,不要总是盯着年轻人的事,更别传出来你们姑侄俩不对付这样的言论,这样对华清没有一点好处,知道了吗?”
他虽病得没力气,声音中气不足,可这段话还是震慑到位,顾若清听完后差点傻眼。她一直以为自己千娇万宠,就算做了什么错事顾青山也会宽恕她,何况他缠绵病榻又何有精力来公司盯着她,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顾青山会戳穿她。
她以为无论怎么样,在顾逢晟跟她之间顾青山还是偏向于她这个亲女儿,可怎么想也没想到,顾青山在意的只是顾逢晟,简而言之,他在意的是华清的名声。
落子无悔,她这盘棋,只怕也即将输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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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天光微亮时,顾逢晟带着一身疲倦回到了静海。
他刚出电梯,就听见沈昱宁家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再一抬眼,看见她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眼神幽深饱含关切的瞧着他。
“你怎么醒了?”他往前走,不自觉拧起眉,“明熙呢,她怎么不好好陪着你?”
他话里也是浓浓的关心和担忧,即使他脸色很差,可永远是先问向她。
沈昱宁没回答,自顾自穿着拖鞋往他的方向走了走,在离他很近时,主动伸出手拥抱。
“你别说这些没用的,让我先抱抱你。”
她声音很轻,发间还有好闻的香气,环抱时香气轻飘飘的飞到他鼻间,在这万籁俱寂的凌晨时分,竟然难得让人觉得安心。
这个拥抱实在温柔,顾逢晟一时间有点不想离开。但想起明熙还在屋内多有不便,他只是抱了几十秒后就松开了手。
他放低声音,垂眸看她,“你还没跟我说怎么这个时候醒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顾逢晟一直担忧着她的病,也是怕病情会突然加重。而且看着她此刻的样子,显而易见就是大梦初醒,若不是做了噩梦,又怎么会一见到他就突发粘人?
也是他太没经验了,不知道恋爱中的女子原本就是如此。
沈昱宁对上顾逢晟担忧的眼,摇头否定,“刚刚送走明熙,她酒吧里有人闹事,我让她先去忙了,听到电梯声音就想着出来看看是不是你回来了,明熙说顾爷爷不太好,怎么样,他没事吧?”
原本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关心,可沈昱宁问出口的语气,仿佛是已经知晓他在医院所受到的种种,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及,伤得一塌糊涂。
顾逢晟突然低下头,看着她穿得单薄,直接将人拉到屋子里,目光再度交汇时,沈昱宁看到他眼里似有泪光。
在喜欢的人面前示弱总归是有点难为情,他自尊心过高,更何况从前在沈昱宁面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到底还是不想让她知道。
“顾逢晟,你怎么了?”
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他一反常态的不对,隔着那双清澈的眼,几乎想要将他看穿。
屋内光线很暗,只有卧室里开着灯,沈昱宁不死心的确认着顾逢晟的情绪,踮起脚认真地望向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