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掀起他的长发,道袍簌簌,他以剑画牢,寒冰十里,将无妄山冰封。
无数妖魔窜动,却还是逃不过叶清漩的冰封之术,全被困在无妄山。它们愤怒地咆哮着,转头围攻叶清漩,想攻破他的防线。
叶清漩浑身犹如金铸,铜墙铁壁,妖邪不侵,曳光剑幻化出巨大的真身,如神祇稳立,悬在空中全力压制封印。
天地间昏暗无色,欲破土而出的魔物愤怒而哮,尾部利刺化为尖锐的武器,从阵眼的缝隙中刺向叶清漩。
当年它就是用这招重伤了他。
可叶清漩早已不是当初刚入门的时候,他手中结印,挡下致命一击,随后飞身而起,双手合十,将全身灵力注入曳光剑中,又将魔物逼回去一分。
等了三百年,终于有机会出来,被封印在地底深处的魔物歧杌不甘心就这样回去。
它伸出无数利刺,挡住阵眼,咆哮着挣扎着和曳光剑抗衡,原本四方封印已破两方,歧杌几乎快要挣脱封印。
叶清漩加重压制,和它形成抗衡。
身上全是被利刺所伤的痕迹,他的护体真身挡不住它的攻击,只能躲避。
身后的妖魔凝聚成巨大的怨气,朝着叶清漩步步紧逼,只要将他手中的压制破掉,歧杌就可以重见天日,无妄山所有的封印都会碎裂,凡间界和九幽界的禁制将会消失,所有妖魔都会恢复自由之身。
“叶清漩,你还守着这里做什么呢?”
“你守不住的,不如加入我们……”
它们贪婪地嘲笑着,无数黑气袭向叶清漩,他双目束在发带之下,在无数蛊惑下依旧坚守道心,妖邪不侵。
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叶清漩……”
她仿佛在他耳边轻叹,“我真的,好喜欢你的眼睛,可你现在连这双眼睛也没有了,还指望我看你一眼吗?”
尽管知道是假的,是妖魔幻象,可叶清漩还是心头一颤,被妖魔找到一丝入侵的裂缝。
护体真身被破,无数黑气涌入他的身体中,攻击他坚守的道心,鲜血从他口中缓缓流出,他借着最后一丝意识划破手指,滴入剑中。
血誓术为璇光宗最高心法,只有突破大乘期以上的修者才能拥有,只要他将血誓完成,方圆百里妖邪都会瞬间诛灭,歧杌也会被重新封印回去。
代价是,会要他半条命。
妖魔意识到血誓即将完成,疯狂地蛊惑着他,越是着急越是破绽百出,叶清漩已经完全不受干扰。
狂风吹起叶清漩的发丝,他在半人半鬼之间选择了做人,滔天魔气也挡不住他诛邪的决心。
在血誓即将落下的瞬间,他清楚地听到一个来自现实的声音:“仙君!小心身后!”
她手中凝出灵丝,形成护体屏障,将他保护在其中。黑气从他身体中褪去,叶清漩取消血誓,给自己续了半条命。
“仙君,”苏婕飞到他身边,身形被风吹得摇晃,“怎么回事?好好的封印怎么破了?”
叶清漩没有时间跟她解释,“离开。”
“你把无妄山都封起来了,我出不去啊。”
苏婕抬手消灭手边的黑气,吹响短笛帮忙,但在强得离谱的力量面前这点灵力非常渺小。
叶清漩加重压制,想将歧杌重新封印回去,却始终无法突破它最后一道防线,反而被利刺所伤。
此时的苏婕也看明白了,被封印的歧杌挣脱封印,如果叶清漩不能将它封印回去,它就会重见天日,祸害九界。
它当年挣脱封印,闯入狐族、杀死洛淮音的一幕幕还在苏婕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必不可能让它重见天日!
苏婕袖中有鎏金铃,想压制歧杌完全不成问题,但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选择了另一种方法。
她飞身而起,朝着空中曳光剑的真身飞去,想利用曳光剑的压制力,一举封印歧杌。
叶清漩一眼就看出她的想法,“不可!”
曳光剑认主,她连碰都碰不到,更不用说使用,她强行而为,只会反噬于已!
流光四溢中,苏婕轻轻松松就握住曳光剑的剑柄。温和的力量瞬间包裹住苏婕全身,曳光剑不仅没有排斥她,而且为她提供了护主屏障……
她运转灵力,将歧杌一寸寸逼回去。
叶清漩浑身僵住,点点灵光落在他周身,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只余下她握剑而下的身影。
为…什么?
她可以使用曳光剑?
他的灵剑早在他滴血之时,便已认主,哪怕是他的师父都不能将之拔出。
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只有一人可以触碰曳光剑,那就是当年重伤后被他以精血疗养的阿澜。
只有她,才能拔出他的曳光剑。
叶清漩脚步有些蹒跚,他迎着狂风朝着她一步步走过去,眼前的发带被吹走,她的身影好像和阿澜一步一步地重叠起来。
她飞身而下,刺向歧杌的弱点:它的眼睛。
歧杌果然忌惮,不得不放弃挣扎,巨大的身影不甘心地咆哮着,重新被封印回阵眼之中。
狂风逐渐停止,天地间恢复清明。
所有妖魔鬼怪都在剑气下散去。
叶清漩想起醉酒后的那个梦,阿澜在梦中告诉他:“叶清漩,岐杌并非不可战胜,它的弱点是眼睛。”
歧杌被镇压此处三百年,就连他的师父也不知道它的弱点,自己更不可能知道。
所以那根本就不是梦!那个时候的阿澜就是真正的阿澜!她身为狐族少主,参加了当年的大战,所以她知道歧杌在那场大战中伤过眼睛。
阿澜知道的弱点,林瑶也知道。阿澜能拔出的灵剑,林瑶也能拔出。
她们有一样的习惯,一样爱喝酒。
她们一样喜欢用左手,一样喜欢甜菜汤……
苏婕手持曳光剑,在风沙中迎面而来,步伐轻快随性,“仙君,你这灵剑可真好用。”她说着还挽了两个剑花,曳光剑依旧没有排斥她。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阿澜就是林瑶,林瑶就是阿澜,她们都是同一个人:青峦山少主苏婕。
她真的回来了。
风吹过苏婕的发丝,她反手将灵剑送回他刀鞘中,看他捂着胸口喘息,以为他伤得很重,“仙君,你没事吧?”
她想上前扶他,叶清漩却后退半步。
他即便狼狈,依旧遥不可触。
苏婕以为他是怕自己继续纠缠他,无奈解释:“我没打算缠着你,我就是单纯关心你的伤,等确定你没事,我自己会走的。”
她上前两步,叶清漩又后退了。他被歧杌伤到心脉,毒素已经爬到他脖子上,随时会有性命之忧,他却一点也不在意。
苏婕迟疑道:“仙君你……是不是该疗伤?”
闷声不语的叶清漩忽然笑了一声,笑得苏婕毛骨悚然,声音含着血:“你还回来做什么?”
回来做什么?
他身上还有什么可以让她贪念的东西?
胸腔有一股血腥味蔓延,叶清漩吐出一口鲜血,看到她想要扶自己,他下意识地、本能地后退。
他无法忘记等待她的一百年,也无法忘记再见时她轻飘飘一句:“我忘了。”
在她眼中,自己就好像是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垃圾,她根本没有入过眼。
叶清漩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密密麻麻的疼痛逐渐回到身体里,他问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苏婕还没察觉到不对劲,“你把无妄山封了呀,我想走也走不了。”
叶清漩又笑了起来,长发散落遮掩住他的神色,他剧烈咳嗽着,鲜血从指缝中滴落而下。
苏婕还是第一次见他清醒的时候这么失态,“你、你先别动,我帮你疗伤。”
柔软的手覆上他的伤口,温暖的力量阵阵传入他胸膛,那颗心好像突然就活了过来。
第26章
明明已经心如死灰,却在她触碰的瞬间又死灰复燃,这样的自己也太过卑微不堪。
叶清漩用力将她推开,“别碰我。”
被推开的苏婕又拉住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仙君你中毒了,必须马上疗伤。”
当年的阿澜也是这样,平时虽是漫不经心,可真正有事的时候她永远都会保持理智。
这样的清醒让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与他相处七年,依旧能够坚守本心。
叶清漩喜欢这样的她,也恨这样的她。
因为他知道她不会为谁而改变。
苏婕将他扶住,习惯性用了左手,她有好多习惯都没有变。
叶清漩终于清醒,原来不是自己入了魔怔,而是她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她骗过自己一次,还想骗第二次。
伤口疼得他喘息,他用力咳嗽着,越是情绪激动毒素爬得就越快,吐出的血也带着黑色。
苏婕将他扶入山洞中暂歇,外面的狂风止住,被卷走的发带又回到苏婕手中。
她伸手递给他,“仙君,你发带掉了。”
柔软的发带缠在她食指间,她的手指很细,像玉一样被包裹着,和他眼上丑陋的伤痕格格不入。
叶清漩想象不到,自己在她眼中是什么模样。
一个丑陋不堪,为她入魔的疯子?
还是一个被她弃如敝履,仍旧放不下她的傻子?
叶清漩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尽,他用力从她手中抽回发带,重新覆于眼前。
他靠着冰冷的石壁喘息着,已经分不清是哪里在疼,毒素麻痹了他的天人五感,他看不清,只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指轻轻剥开他的衣服。
苏婕俯身靠近,“仙君,我看看你的伤口。”伸出的手被他用力抓住,力气大得要将她骨头捏碎。她吃疼,“我只是想帮你祛毒……”
抛弃他时目不斜视,如今又来假装关心?叶清漩嗤笑了一声,他所有的情绪都被束于发带之下,眼盲了,心好像也跟着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