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苏婕听说月光引并未完全开封,今日的分明已全然现世。
苏婕心中猛然一坠,她似乎已经猜到了,楚风逸之所以实力大不如从前,就是因为他将修为全部用以开封月光引。
他今日是有备而来,他知道面见她母亲或许并不能如愿,所以他还面见了青峦山数位门主……
到大殿中短短数十步的距离,已经让苏婕分析清楚所有利害。她立于殿中,俯身恭敬行礼:“见过母亲。”
虞玬微撑着额头,睁开威严的丹凤眼看了看便罢,她叫她回来便是要让她亲自解决这件事。
苏婕也清楚,如果此事只有母亲知道尚有回旋余地,但如果惊动了老门主们那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而是全族之事。
座上果然在细细碎碎讨论这件事,大概意思是月光引于他们来说更为需要,并且狼族对他们臣服这件事也给了他们极大的满足。
整个过程中楚风逸都在低头看自己的茶杯,那些话他都听得见,也知道苏婕听得见,他倒是很期待她接下来的反应。
商议结束后,由东门主与她分说:“少主,既然先天师也走了那么久,你也老大不小了,况且你与楚少主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彼此熟悉,关系也好,咱们两家联姻也算是喜上加喜、锦上添花。”
“是啊,之前联姻虽是闹得不愉快,但楚少主这次诚意十足,我等觉得……”
苏婕忽然笑了一下,打断了他们的话。众人目光落到她身上,她又收敛情绪,“您继续说。”
门主们互相看了一眼,无法掌握的苏婕对他们来说是一道难关。
“我等觉得,少主与楚少主乃是天作之合。”
“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他们等着苏婕的反应,但她好像没什么反应。
她不请自坐,端起手边一杯茶缓缓道:“我不是没有给过楚少主机会,当年亲事就差临门一脚,是狼族取消了联姻,让我成为妖界的笑柄,如今又要舔着个脸来……”
那是楚风逸的伤口,时隔多年那道伤还是那么地疼。他用力捏紧杯子,看向苏婕,他知道她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不怒反笑,“以后我会补偿你。”
门主们立马附和:“楚少主确实真心,当年的事就莫要再计较了。”
“我可没有计较,”苏婕若无其事地拿起茶杯,透过烟雾看向楚风逸,“我只是担心,一个在狼族族谱中差点被除名的私生子,一个连自己亲事都做不了主的废物,以后与我联姻,莫不是要让我跟着被耻笑……”
杯子用力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楚风逸被她气疯了,他起身撑着椅子,眼神疯魔地看着她,那些是他最不愿提及的往事,“阿澜,你以为你这样说能伤到我吗?我早就不是当初的楚风逸,他们对我造成的伤害比你今日更甚百倍,我一样活下来了,你伤不了我!”
他朝着苏婕慢慢走来,年少的很多东西都已经被磨灭,剩下的只有针锋相对和彼此不服的执拗。
“我知道你除了我别无选择,叶清漩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他不杀了你就已经是仁慈,断不可能像我一样再护着你、护着狐族,想想死去的洛淮音,你莫不是要看着悲剧再次上演?”
“楚少主多虑了,青玄仙君没你想得这么小气。”
楚风逸冷笑,“纵然他愿意,他背后的璇光宗、万千弟子、他的师兄,是否愿意他同一个三番两次骗他的妖族女子在一起!!!”
大殿寂静,苏婕没有再开口。
面前的人似乎拿捏住了她的命脉。
诚然叶清漩没有杀她,或许也会消灭岐杌,或许也愿意护着她与妖族。
但倘若璇光宗不愿,他是否会为了大义放弃自己?
主座上的虞玬似乎是有些乏了,身旁的侍从扶着她起身,丹凤眼缓缓抬起,看向苏婕,“我想你已经听明白了,怎么做决定你自己选吧,此番回来风尘仆仆,想不明白就休息两天再想。”
母亲给了她两天的思考时间,苏婕领情,“是。”说完便退下了。
她穿过大殿,来到祠堂,映入眼前是密密麻麻的排位,父亲死的那场大战她其实就在现场。
大人护着她不要前往,但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去了,虽说没有亲眼看到父亲死去,但也目睹了灾祸降临的恐怖之处。
她回去后生了一场重病,差一点病死。
后来是洛淮音救了她,他将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怀中安慰,“阿澜别怕,想哭就哭出来。”
他衣服上淡淡的兰花香气是她伤口的良药,她咬着他肩膀哭了很好久,他始终温柔如旧。
那时候她就在想,纵然九界都为她所不喜,至少洛淮音是她喜欢的。
再然后,便是洛淮音的死,好似泯灭了苏婕所有的柔情,她的心也在那一刻跟着死去。
从此这世间于她而言再无颜色,也没有意义,她只能靠着那些与他相似的眉眼、回忆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苟延残。
而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始终只是对父亲、对他的承诺罢了。
是的,对他们的承诺。
她还没有完成……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停在她身后,苏婕光是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你怎么来了?”
站在她身侧的洛子酌一言不发,俯身跪下,拜了三拜,扶起白袍缓缓起身。
尽管他的动作非常像洛淮音,但他始终不是洛淮音,他根本学不来对方的神韵。
“我听说,你拒了楚风逸的提亲。”
“不过片刻之前的事,你消息来得可真快。”
洛子酌不是洛淮音,他没有那样宽广的胸怀和随和的品性,他喜欢将万事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样会让他得到一点安全感。
他起身站立在苏婕身侧,视线却是看着列祖列宗的排位,“你拒了他,是因为叶清漩吗?”
苏婕没有答,也不敢答。
因为面前除了列祖列宗,还有洛淮音的灵位。
洛子酌在问这个问题之前就已经有了答案,她的沉默更加印证他的猜想。
他冷笑起来,声音凄清,“苏婕,你忘了对我哥哥的承诺了吗?你是不是喜欢上叶清漩了?”
她承诺过洛淮音非他不嫁,承诺他自己不会再喜欢非他以外的人,如今过世才三百年她就已经移情别恋。
苏婕有种头顶透凉的感觉,她答不上来,转身想走被洛子酌叫停:“我要你在哥哥的灵位前回答我。”
避无可避,便无需再避。苏婕是个很理智清醒的人,她并不喜欢去逃避问题。
她大方转身,看向洛淮音的灵位,当着列祖列宗地面回他:“是,我喜欢他。”
当答案从她口中说出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承认其实也不难。
浅薄也好,淡漠也罢。
她确实是喜欢上了,昨晚就已得到印证。
洛子酌的面色瞬间惨白,本来就瘦弱的身体一退再退,他退到黑暗中才得以喘息,“你会和他结为道侣吗?”
苏婕停顿了一下,点头,“会。”
在黑暗中,洛子酌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当年他哥哥都没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叶清漩凭什么?他到底凭什么能蛊惑苏婕的心?
在空旷的祠堂中,寂静像魔一样滋扰着他的心。
第47章
在空旷的祠堂中, 寂静像魔一样滋扰着他的心。
一向冷静理智的洛子酌品尝到一丝让他发疯的绝望,他咬着舌尖,已经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仍旧无法冷静下来。
在苏婕这般坦然承认她喜欢叶清漩的时候,洛子酌觉得自己多年以来压抑的、自欺欺人的、很隐晦的一些情绪看起来像是笑话。
“当年你那么喜欢哥哥,你也未曾迈出结为道侣的那一步……阿澜, 你说过,你没办法和喜欢的人成亲, 你说过狐族的道侣天生就是用来牺牲的,你不想重蹈你母亲的覆辙, 你说你越喜欢一个人, 越不想与他结为道侣,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他至今都记得, 当年哥哥提出成亲的时候, 苏婕犹豫不决的模样。
她焦虑到整天整夜睡不着觉, 整夜整夜地失眠,头发都在大把大把地往下落。
她不敢把这些告诉洛淮音, 只能将自己的心事告诉洛子酌。
她说:“我不是不喜欢你哥哥, 相反我很喜欢他,我也只会喜欢他。但只要一想到,他跟我成亲后就会被狐族所累,将来有一天或许会像我爹爹一样,为狐族毫不犹豫的牺牲,我就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
“我跟我母亲不一样,我做不到她那样冷血, 我不想把你哥哥拉入这样的困局中,子酌,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子酌,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法和谁成亲了,越喜欢越无法跟他成亲……”
她坐在他捣药的台子上,神情低落,眼底有很重的清淤,从踏入这里开始就没见她舒展过眉头。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安慰她的?
洛子酌想起来了,他没有安慰她,他只是继续捣药,听着她述说对他哥哥的在意,心如刀割,只能用力将负面情绪全部捣进浓浓的药汁之中。
其实洛子酌一直都知道,他对苏婕有不一样的心思。
但他更知道,哥哥和苏婕互相喜欢,他们是两情相悦、天造地设的一对。
所以他收敛着自己的心思,不让任何人发现,即便痛彻骸骨对他们仍旧怀揣着最好的祝愿。
直到今天,现在,此时此刻此分。
苏婕当着洛淮音的牌位,承认她喜欢上了叶清漩。
她愿意突破心理障碍和对方结为道侣,把她不曾给洛淮音的东西给了叶清漩。
洛子酌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你说过,你这辈子没办法和喜欢的人成亲,那叶清漩又是怎么回事?”洛子酌咬着牙根,一字一字地质问他,话还没说话,眼泪就从无法承载的眼眶下满溢而落,他努力克制着,克制到手指微颤,“在你心里,他比当年的哥哥还重要吗?”
在苏婕的印象中,她很少看到洛子酌这般失态的模样。
不过也对,他哥哥是为自己而死,他确实有资格替他哥哥指责她。
在这点上苏婕没办法反驳,她只能试图解释:“淮音大义凛然、心系狐族,和我结为道侣他必定是被牺牲的那一方,我没有能力保护他,所以我不愿将他推入那样的境遇。叶清漩不一样,他能够保护自己,他也能保护我,和他在一起我会很安心。”
听到这里的洛子酌脸色“唰”得一下变得惨白,他好像不认识苏婕了,直怔地看着她,“你一生要强,在哥哥面前也喜欢争个长短,怎么到了他面前,就甘愿示弱了?阿澜,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把你变成这个模样?你跟他在一起的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子酌说到最后声音哽咽,情绪也变得失控,他指着祠堂上的牌位,“你今天当着哥哥的面,说这样的话,你就不怕他寒心吗?”
苏婕用力移开视线,不敢直视堂上的牌位。
洛淮音一直是她不愿意示人的伤口,不管放置多久,只要去戳依旧会疼。
可,这样的疼痛和对叶清漩的承诺比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