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画澜拍了拍手,又有舞姬鱼贯而入,环佩叮当,仙乐如妙音入耳,当场便有擅此道的长老小笑意盎然,以著敲杯相合。
又有人凝神看向帘后奏乐的那一抹身影,听了片刻,抚掌笑道:“不愧是虞掌门的手笔,竟是将涅音仙子也请了来。一别五十余年,这还是涅音仙子第一次踏出璇玑宝阁吧?”
“一别五十年,竟还有人记得老身。”帘后那道曼妙身影轻笑一声,虽然自称老身,却分明是婉转悦耳的少女之音。
大家又恭维几句,在座也有年轻一些,未有见过两位美人当年风姿之人好奇探头,多打量帷幕几眼,想要从中窥得几分真容。
“这又怎么可能忘记。”却听忽而有人酒后大笑,放浪形骸道:“当年涅音仙子与画棠仙子并称修仙界两大美人,无数人蜂拥而至,只为一睹你二人风采,万人空巷,如此盛景,想忘也难啊!只可惜美人易逝,红颜不再,如今画棠仙子已经仙逝,再也无人争你修仙界第一美人的名号啦!”
他笑声刺耳。
满场却都安静了下来。
这话不能说不诛心。
可谓是一段话得罪两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位于主座的虞画澜,又悄然看向帘后。
涅音仙子当年与画棠仙子争风头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虽说两人并称修仙界两大美人,可……但凡见过虞画棠模样的人,又怎可能将涅音仙子看入眼。
涅音仙子虽美,却只是凡尘世间的美,勾勒描画,总能落于纸上。
可虞画棠的美,是那种不似凡间,如谪仙降世的美,画师提笔,也只能一声叹息,自愧无力,扔笔而去。
压根不是一个层次。
更不用说,天下谁人不知,虞画澜疼爱自己这个妹妹如命,自三年前虞画棠仙逝后,哪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一时之间,舞与乐都停了下来。
涅音仙子在帘后被气得发抖。
五十年过去了,怎么还有人那虞画棠来说事!
若非虞画棠死了,她绝不会踏出璇玑宝阁半步!
却见虞画澜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唇边笑意不变:“怎么停了?继续跳啊。”
又看向两侧:“刚才在说什么?说到哪里了?”
大家哪里还敢再提,纷纷掩饰尴尬般绕开这个话题,有些刻意地重新大笑起来。
偏偏方才那人也不知是真醉,还是真蠢,一杯酒下肚,竟是不依不饶道:“说来既然画棠仙子已经仙逝,何不趁此机会让我们看看,画棠山上,画廊幽梦里,究竟是怎般仙境?”
第25章
游龙殿一片寂静。
虞画澜摩挲着手里的酒杯, 唇边挂着一抹似笑非笑。
他久居高位,又是朱雀境无极,一举一动都满是威压, 本就是满场境界最高之人,此刻如此神态,哪里有人敢再说半个字。
饶是那来自小门派千仞斋、酒虫上脑的放浪长老, 此刻也在如此奇诡的气氛之中,变得清醒了一些,只是眼神尚有些混沌,似是自己也不太记得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
涅音仙子的手指紧紧扣着手中瑶琴的琴边,秀美的面容却有了一瞬诡异的扭曲。
似是在妒火燃燃,却又有一种胜者的傲慢与讥诮。
她的小指轻轻按着某一根琴弦,无声。
然而那根琴弦却好似在吸食她的血, 变得越来越殷红。
极细微的腥气被满屋的酒气掩盖,无人察觉。
站在虞画澜身后的小童们死死低着头,不敢说半个字,脑中已经浮现了这位宗主平素里暴怒的模样。
偏偏虞画澜竟然轻笑了一声。
“三年前, 吾痛失吾爱,已经将画廊幽梦彻底封印。”他将酒盏轻轻放下, “世间却竟依然有人记得,是吾妹之幸。”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但既然是诸位老友想要一观,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虞画澜施施然起身,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此夜夜色甚美,正适合游山赏景。诸君, 请。”
帘幕之后, 有琴音一划,如泉泉流水, 便听涅音仙子轻笑一声:“我确也好奇画棠妹妹的如画梦境已久,既然掌门相邀,我便却之不恭了。”
她这样说,却没有动,似是在等其他人先行。
在场的诸位长老悄然交换神色。
酒气四溢,方才眼神还有些混沌的众人眼中,此刻哪里还有半分昏昏之色。
有人下意识想要拒绝,话到嘴边,却又咽下。
一时之间,竟是满场安静。
“斯人已逝,本神使不愿惊扰。”裁决神使硬邦邦开口:“今夜到此为止,告辞。”
他身后是祀天所,他自然有这样说的依仗。
他起身,虞画澜却抬臂拦住了他,笑道:“裁决神使可不能走。我们少和之渊死了一名长老,若是今夜此刻,神使执意要走,今夜若是有任何变故……”
他缓缓看向裁决神使的眼睛:“杀了我们长老的人,无论是不是祀天所,恐怕都得是祀天所了。”
“你——!”裁决神使大怒,他深吸几口气,想要怒骂,却到底咽了回去。
“好,好。”裁决神使胸膛起伏,终于冷笑一声:“我便随你去看看,这画棠山中,到底是如何光景。”
事到如今,在座的诸位如何还不能明白。
什么夜游画棠山,什么夜色甚美,种种云云,都不过是虞画澜的托词罢了!
他今夜,就是想让所有人都夜游这一遭画棠山!
连裁决神使想走都被拦住,哪里还有其他人再开口说半个不字。
千仞斋那位醉酒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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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倏而笑了起来,他一掷酒杯,霍然起身:“好!好!掌门好气魄!择日不如撞日,走,今日我们老友就上那画棠山一览,看看何为天下三大盛景之一!”
有了方才那一幕,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这千仞斋长老哪里是醉酒,哪里是蠢,他分明不过是虞画澜达成目的的一枚棋子罢了!
有人面露不屑鄙夷。
转瞬却又压下这神色。
说他是一枚棋子。
如今他们在此,不得不随虞画澜走这一趟画棠山却不知虞画澜的目的。
也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子而已,又与那千仞斋长老有何区别?
千仞斋长老大笑着先行了出去,有了他牵头,其他人的脚步也陆续开始动,游龙殿灵石灯火摇曳,拉出众人长长的影子。
太琴天象的诸弟子还沉醉在那只战斗傀的灵纹之中,不知今夕何夕,此刻骤然听到隔壁主屋传出的脚步声,颇有种惊醒的感觉。
桑灵兰猛拍了几下大师兄,对方却兀自喃喃自语,手在空中乱挥,好似走火入魔。
倒是反而松解了长老们之间难言的凝重。
“难怪能做出寻音卷这般东西。”有长老抚须感慨:“不疯魔,不成活。唯有真心热爱,才能入此境界啊。”
“此次寻道大会的对战签也妙得很呐!”
“依我看,妙有两点,一在太琴天象妙手天工,二呢,自然在我们虞掌门奇思妙想,豪掷千金啊。如此以来,此后的修仙界盛会,若是谁家没个对战签,怕是都无颜待客啊!”
一片说不出有几分真心的笑声蔓延开来。
众人鱼贯而出。
只有止衡仙君若有所思地抬眼一瞬,看向帘幕后刚刚起身的身影。
是他的错觉吗?
方才,他好像感受到了一丝血缘脉力的波动?
凝禅没有再向前。
她心绪复杂,面上却不显,只是持伞地站在画廊幽梦的门口,目光很简单地转过一圈,就收了回来。
“这是……家?”凝禅看向虞别夜,眉目淡淡,不辨情绪。
虞别夜不点头,却也不摇头,他垂眸站在门口,一手撑在门上,有灵纹在他手下明灭游走,似是凝出了一个短暂的微笑,又溃散开来。
“我也曾以为是。”
凝禅没有说话。
前世她不是没有问过虞别夜的身世。
初时她只知他的名字,虞姓不算大姓,却也不算多么特别。若非与原书中的反派撞了名字,她甚至不会多此一问。
那时她与他已经在沧魁山,他为了将她从一只大妖的手下救回来,拼得差点没了半条手臂。
她在给他上药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
“你们散修平时都这么拼命的吗?”
“散修?”虞别夜愣了愣,摇头道:“师姐,我不是散修,我本是少和之渊的外门弟子。但少和之渊与合虚山宗不同,外门弟子不记名,不归档,来去自由,因而我拜入合虚山宗,是我自愿,便与少和之渊无关。”
这事凝禅知道。
她当时也想过一瞬,为何他一个外门弟子能和内门弟子一起去灵犀秘境。
但其他门派有什么门规,她不关心也懒得问,有事入秘境,带两个外门弟子打下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否则虞别夜也不会被一人丢在小世界里险些丧命。
她还顺口问了一句:“那你有家吗?你家是哪里的?”
虞别夜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虞别夜说:“我以前有家。在一座很高的山上。”
他说以前,不说后来。
凝禅不是听不懂话的人,自然没有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