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里外还有不少进出的人,有的全家出动,一人拿着一两件行李,有的孤身一人,扛着大包小包。
门口有志愿者,看到后者会帮忙搭把手,将人送到院系迎新点。
陆平洲开车过来的,两人不着急拿行李,下车后只陆平洲手上拿着个包,里面装的是录取通知书和报名需要的证件资料。
虽然程蔓是本地人,但她没来过临江大学,小时候是不敢跑这么远,长大后大运动爆发,她没进过任何一所大学。
这时候网络又不发达,去哪报名程蔓也是两眼一抹黑,所以下车后,两人先找院系迎新点。
经济系的迎新点在牌坊里面,位置不算靠前,不过陆平洲个头高,视力也好,进牌坊后就带着程蔓径直走了过去。
跟其他迎新点一样,这里周围也都是人,不过负责迎新的师兄师姐站位相对分散,所以围得没其他迎新点严实。
两人走到一个师兄面前,等了大概三四分钟,包围圈终于缩小到两个人,他们俩得以挤进去。
正好师兄在告诉前面的人报名点在哪,路线怎么走,两人就没开口,蹭着听了一会,搞清楚大致方向后,跟人道了声谢就走了。
那名师兄还在回答另外两个人的问题,听到这声「谢谢」有点疑惑,但没停顿太久,很快又说起其他注意事项。
其实报名点挺容易找的,因为新生都往那个方向去,路上也有指示标。
走了没几分钟,两人就到了,只是报名点人有点多,排队时间不会短,程蔓不由问:“咱们要不要待会再来?”
陆平洲说道:“待会人肯定更多,除非下午三四点再来。”
程蔓沉默了,报名不止登记办手续,还要拿钥匙去寝室,三四点再来没人还好,要是人多,今天都不一定能搞定这些事。
而为了送她来报名,陆平洲已经请了一天假,总不能明天再耽误他一天。早知道人这么多,还不如明天来报名,反正有三天时间。
程蔓正想着,队伍动了起来,陆平洲往前走了好几步说:“其实报名速度挺快的,午饭前应该能轮得到我们,你要是觉得累,找个地方坐一会,待会再过来也行。”
程蔓摇头说:“算了,我们一起排队吧。”
陆平洲估算无误,他们在午饭前完成了报名工作,只是时间差不多十二点,程蔓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于是两人直接去食堂觅食。
今天开学,食堂里也很热闹,每个窗口都排着长队。
两人缀到队伍后面,程蔓问:“你上大学报名的时候也这样吗?”
陆平洲摇头:“我们学校人没这么多。”
“今天人是好多。”
虽然七二年到七七年,临江大学一直有招收工农兵大学生,但刚才报名时,程蔓听到报名处的老师在议论,大致意思是今年好多新生,过去几年从没这么忙过。
程蔓开玩笑道:“可能真的是新年新气象。”
两人边聊天边排队,近二十分钟后,终于轮到他们。
只是他们运气不好,荤菜都被打光了,剩下的全是素菜,而且还是煮得烂烂的青菜白菜。程蔓也就是肚子饿了懒得折腾,否则肯定不在食堂吃。
打好饭找到位置坐下,挟起白菜一尝,果然清汤寡水,盐味油味都没有,想到未来四年都要吃这样的饭菜,程蔓忍不住叹气。
陆平洲听见叹气声,问:“不高兴?”
“没有,我就是有点感慨。”
“感慨什么?”
“我们国家第九大菜系,果然名不虚传。”
程蔓长这么大,还真没怎么吃过食堂菜,她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家境算得上优渥,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工作体面挣得也多。
所以程蔓记事起,家里就请了保姆,他们兄妹都是早晚在家吃,午饭由保姆送到学校。
程蔓高中是重点,但跟电视剧里那种贵族高中很有差距,同学大部分是普通人,像她这样每天有保姆送饭的寥寥无几,这让她显得不那么合群。
那时候,她的外号是公主,但这外号并不是在夸她,而是指她跟其他屁民不一样。
屁民是给她取外号的男同学的原话,用意并非贬低自己,而是为了嘲讽她。
也有人喊她妈宝女,因为她干什么都需要母亲点头同意,上高中了,同学组团逛街吃饭看电影都是很寻常的事,但她一次都没参加过,理由也很简单,她妈妈不同意。
程蔓很难过,她想让自己变得更合群,所以鼓起勇气向母亲提出不用保姆送饭,她可以吃食堂,但被母亲毫不犹豫拒绝。
她母亲认为食堂卫生堪忧,食物营养不够,非但不好吃,还不如保姆做的健康。而且她是学生,首要任务是抓紧学习,其他的都不是她该考虑的事。
反抗无效,程蔓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妈宝女。
高中毕业后,程蔓为了脱离母亲的掌控,偷偷报了省外的学校,并顺利地瞒到了录取通知书下来。
出车祸那天,她跟母亲因为志愿填报发生了剧烈的争吵,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明明没有那么满意她,却又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母亲也不明白为什么家里安排好的路她不走,总想着往外飞。
争吵过后,她母亲指着门框让她滚。
她滚了,却没想到刚出小区,经过十字路口时碰到了一辆失控的轿车,她被碾到车轮下,痛昏过去后就穿了。
刚恢复记忆的那段时间,程蔓总是想起前世的事,不知道她出事后父母会不会难过。
可能会吧,但这份难过应该不会持续太久,毕竟她从来都不是备受期待的那一个。
程蔓轻扯唇角,收回思绪,就听到陆平洲问:“第九大菜系是什么?”他只听说过八大菜系。
“嗯……”程蔓犹豫了下说,“第九大菜系是学校食堂菜,以难吃出名。”
跟上辈子比起来,程蔓这辈子可以说是吃食堂长大的,小时候家里、机械厂食堂和国营饭店轮流吃,初高中常吃学校食堂,结婚后三餐也基本在驻地家属院食堂里解决。
在她吃过的这些食堂里,临江大学二食堂能保二,跟她高中食堂争第一。
陆平洲:“……”
虽然觉得程蔓的形容有点古怪,但评价倒是很准确,他也觉得这个食堂饭菜不好吃,便问:“那你以后怎么办?”
程蔓心态良好:“去其他的食堂看看吧,临江大学这么多食堂,应该不至于找不出好吃的?”
也是个办法,陆平洲想。
……
吃完饭,两人一起去拿行李。
程蔓东西不多,就两床厚棉被,一身衣服,以及牙刷牙膏、桶盆和暖水瓶等生活用品。棉被是用大编织袋装的,陆平洲一个人就能拿,桶盆和暖水瓶也在她手上,程蔓就拿着报名时他拿的包,和装衣服的小袋子。
东西不多,只是宿舍离正门有点远,走了十来分钟才到,宿舍从外面看挺漂亮,典型的老建筑,年纪比王秋梅同志都大,不过修缮得好,灰墙红窗,推窗望去,能看到成片盛开的红缨,属实是文艺青年的心头好。
站在宿舍楼下往上看,程蔓也觉得环境好,但等走进宿舍,她的心就凉了一截。
宿舍里面非常窄,就十来个平方,窗户左右各摆着一张架子床,上下铺那种。床中间窗户底下并排摆着两张书桌,床尾各摆着一张书桌,再过来两边各摆着两个狭窄的木衣柜,门上都带着锁。
要说环境,其实不算特别差,该有的都有,四人间小是小了点,可大房间住的人也会多点,可能八个,也可能十二个,其他方面不说,人际关系肯定复杂。
因此,虽然大小有点落差,但进门的几秒时间里,程蔓迅速调整好了心态,站在门边看了一圈后,将手上提着的东西放在进门左边的书桌上。
四张桌子,就这张上面没放东西,床也一样,就一张空着,也是左边的上铺,柜子也一样,三个上了锁,一个敞开着。
不过房间里没有人,可能是出去吃饭了。
程蔓心里想着,对将编织袋放到地上的陆平洲说:“我去走廊尽头看看有没有水房,打点水过来擦床。”
虽然报名当天不禁止男同志进女宿舍,但陆平洲一个大男人,总归不好乱跑,尤其水房通常挨着浴室厕所。
所以陆平洲没抢这活,嗯了声看着她出门。
水房浴室和厕所确实紧挨着,厕所在最外面,程蔓没去看,只去中间的公共浴室瞄了眼,里面跟宿舍差不多大,用木板隔出了四个洗澡的隔间。
程蔓猜测走廊另一边也有公共浴室和厕所,两边大概以楼梯为分界,但一排近七八间宿舍,一个宿舍四个人,将近三十人,抢四个洗澡隔间,她很怀疑春秋洗澡会打架。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这时候宿舍条件确实只能这样,先住着吧,反正最多一年,明年不上晚自习,她就不用住宿舍了,最多中午来午睡。
水房倒是还行,沿墙壁修建者水槽,水龙头有十来个,对应三十人差不多够了,不过水房里没热水,可能要去其他地方打。
接好水,程蔓端着水盆出去。
刚出门,她就看到陆平洲站在宿舍门口走廊上,看到她出来,他往前走了几步,碰头后接过水盆道:“你舍友回来了。”
“都回来了?”
“有两个人。”陆平洲说道。
程蔓点头嗯了声,在陆平洲之前进门,迅速扫过里面两人。
两人看着都不算小,应该有二十多人,一个穿着深蓝色迎宾领外套,一个穿着红格子棉袄。
前者个头挺高,至少有一米六五,短发,身材瘦削,气质沉静。后者个头比程蔓矮几厘米,估计在一米六左右,也不胖,但脸蛋圆,脸上笑眯眯的,看到程蔓语气热络道:“你就是程蔓同学吧?”
“你认识我?”程蔓面露迟疑。
红格子棉袄神色尴尬,指了指陆平洲说道:“刚才听你爱人说过。”
程蔓反应过来,脸上也热起来,但她怎么说都在国营饭店干了几年,在妇联上班也时常需要交际,很快调整过来,笑道:“刚才我去打水了,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在宿舍,你们是吃饭回来吗?”
“难怪,我们吃饭回来看到他吓了一跳,听他解释是你丈夫才反应过来……”红格子棉袄看看程蔓,再看看陆平洲,笑眯眯道,“你们俩看起来很般配。”
程蔓笑:“谢谢。”
抬头去看陆平洲,显然他听到这话心情也不错,唇角微微翘起,将盆放到书桌上,拧干毛巾道:“我上去擦一下床板。”
说着走到床边,指了指程蔓下铺问:“这是你们的床铺吗?能不能掀开一下,我上去可能会弄脏。”
虽然床边有梯子,但宿舍里全是女同志,他肯定不好脱鞋,脚底灰尘可能会掉落。
穿蓝色迎宾领女同学连忙上前,将床尾掀开。
陆平洲双手搭在铁架子上,右脚往梯子上一踩,就轻轻松松爬到了商铺,单膝跪着擦床板。
红格子见了,一脸羡慕道:“你丈夫对你可真好。”
程蔓没有谦虚,笑着说:“他是很好。”
红格子感觉被秀了一脸,哎呦一声想起来:“对了,你还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吧?我叫杨敏,今年二十四岁,湘省人,她叫李文欣,二十一岁,家在省内,你是哪里人?”
程蔓闻言也补充说:“我今年二十三,临江本地的。”
“那我们宿舍只有我一个外省人。”杨敏失望道。
李文欣说:“我家也离得远。”
程蔓插话问:“另外一个室友也是省内的?”
“她跟你一样,也是本地人,所以上午报完名就回去了…………”杨敏想起来说,“哦对了,她叫方薇薇,十九岁,咱们宿舍,就我年纪最大。”
“你也才比我大一岁。”
杨敏问:“你是哪年生?”
程蔓说了年份,然后又报出月份,杨敏听完表情更加哀怨:“我五四年生的,报的是周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