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只能将姜玉阳告诉自己,杜仪他们都在州府感染了时疫的事与周梨悄悄说了。
周梨得知后,半响没有说话,神情也看不出什么,可将白亦初吓得不轻,紧张得忙伸手摇着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周梨倒是冷静,听到他的话,对上他那一双盛满紧张的眼睛,“我没事,我觉得他肯定骗了咱们,州府里要真有时疫,为什么这都快两个月了,一点风声也没有?”
她不相信有时疫,也不相信姐姐他们不在了,当即就转身进屋。
白亦初话还没说完,见她要走,只跟着进了屋,却见周梨搬开了桌子,分明就是要下地窖。
果然,周梨搬开桌子下了地窖,拿了所有的钱财出来,摊开一张蓝底花布,就开始要收拾行李。
“你要去州府?”白亦初见此,忙问。
周梨一便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一边回着,“眼下我不信他了。”她甚至想,极有可能这个姜玉阳就是个坏人,至于如何知晓这里有粮食,没准是逼迫表哥,从表哥嘴巴里撬出来的。
“可咱们走了,他肯定马上发现。”白亦初说着,觉得这样贸然去州府也不行,这里怎么办?这许多粮食呢!
周梨心中却已经有了章程,“明日让小八去给人说一声,就说姜玉阳和咱们一起去州府寻亲了,以后不去干活了。”说话间,翻出一个小黑瓶子,“这是当初准备对付许老二的,今晚就给他下药,然后将他捆了,每日让元夕喂他一滴,让他起不来床,这么管够咱们从州府回来。”
白亦初心说一声佩服,接了药去,但一想起姜玉阳可能是被他们俩冤枉的,有些下不去手。可也没有证据证明姜玉阳是被冤枉的,毕竟除了知道地窖里的粮食,姜玉阳又没别的证据。
于是咬了咬牙,“好。”如果真错怪了姜玉阳,往后同他道歉再做旁的弥补吧。
反正这件事情,肯定要以自家亲人为主。
可怜那姜玉阳,像是往日一般吃着晚饭,吃着吃着人一偏,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还毫不知情的莫元夕跟柳小八吓着了,忙要去扶人。
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只见周梨和白亦初不动如山。
两人不禁也停住了动作,柳小八更是疑惑地来回看着他们俩:“这……这”
“说来话长,我们今天怀疑他是个骗子,但也没有证据,只能暂时用这非常手段。”周梨说着,只将接下来自己和白亦初打算去州府的事情告知二人。
至于这姜玉阳,接下来这半个月里,得麻烦他俩看着,每日还要喂药。
柳小八和莫元夕一听,他们责任重大,且周梨和白亦初如此信得过他们,将这么多粮食都交托给他们看管,一时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万事交托,但其实周梨也不是很放心他们俩,但如今比起这粮食,她更在意的是亲人们的生死。
孰轻孰重啊。反正在这样干等下去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两人翌日就拿了户籍,启程往县里去。
去县里得好几天的路程,不过两人运气好,遇到县里来的一队人马回县城衙门复命,见他们俩都是孩子,如今这天灾后孩子实在是稀缺,所以衙门里的冰人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忙着给单身男女配对。
那些个早过花黄年纪的女人,也能嫁个年轻的男人,就是为了让大家都成婚生娃。
毕竟,万事以人为本。
所以对他们也就额外照顾,叫他们跟着一起上了马车。
如此也是节约了一天的路程,两人到了县里,只觉得和镇子上也没什么区别,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样子,不晓得何时才能重新修建起来呢!
但也没马上忙着去州府,只先打听起州府的消息,毕竟这县城虽然也破,但人来人往是不争的事实。
很快便从一个开酒馆的掌柜口中得知了州府那边果然有时疫的消息。
掌柜是个热心肠,听闻他们是要去州府寻亲,想着这天灾之下,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们两个小娃儿能活下来,真是苍生庇佑。
便只同他二人说道:“咱们州府老爷是个极好的青天啊!早的时候他就留在了州府里和老百姓们一起共抗天灾,这起了时疫,他也没跑,而且听说在他的控制之下,疫情一点都没蔓延,而且还有了好转,有的已经完全治好,从那劳什子的隔离区里出来了。”
不过他还是不建议周梨和白亦初现在去,只说等在过一段时间,那时疫彻底没了,再去也是一样的。
两人听了他这话,说不得有多高兴,只是有些发愁,这样说来姜玉阳倒没说谎……
告辞了酒馆掌柜,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最后在一处牌坊残垣下坐着休息。
周梨满腹后悔,“是我冲动了。”
“不怪你,你是因姐姐他们的事心切,也许姜大哥不会责怪你的,更何况姜大哥本来就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应该,应该不会和我们计较吧…”白亦初试图说服周梨不要为此有心理负担。
但事实上他也十分心虚。
而此刻在镇子上,如同活死人般躺在床上的姜玉阳,只觉得耳朵忽然发烫。
小时候阿嬷就说,左耳发烫是有人想念他,右耳发烫就是有人在说自己的坏话。
他此刻正是右耳发烫。
柳小八坐在床边,他这几日也不出去,十分尽心尽力地盯着姜玉阳,哪怕姜玉阳每日吃一滴药汁,动弹不得,但介于姜玉阳会功夫,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时时刻刻都守着。
此刻察觉姜玉阳面部表情的变化,想起自己死皮赖脸跟在姜玉阳身后求他教自己木工,他也耐心教授自己,眼下不免是有些心里过意不去,干咳了一声:“姜大哥,你也别怨我,我也没法,阿梨对我有救命之恩,虽然你对我也不错,可是对比起来,阿梨的话更重要,而且你有可能还是个骗子。”
然后似乎就给姜玉阳定义了身份打了标签,“你说姜大哥,你也是一表人才,识文断字的好儿郎,还会武功会手艺,任由去了哪里都饿不死的,你怎么偏偏不做好人,要做个骗子呢?也亏得阿梨阿初聪明,不然我们大家都叫你耍得团团转。”
姜玉阳不知道这些小家伙给自己吃的是什么,竟然叫他浑身虚软武力
动弹不得就算了,竟然还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听着柳小八的这些话,气得他面色胀红。
于是柳小八就以为他是听了自己的话后羞愧难当,继续劝着,“你看吧?你也是有墨水在肚子里,懂得大道理的,你自己都晓得这样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去干呢?”
而另外一头,在县城里坐在牌坊残垣下啃干粮的两人,也开始琢磨着,从疫情来看,对得上姜玉阳的话,那姐姐他们也就都还活着。
再有听酒馆掌柜说,疫情没死几个人,听说死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老人家,因为知州大人的缘故,得到有效控制和治疗。
所以周梨的心就放在肚子里,毕竟表哥他们队伍是个年轻队伍,最大年纪的也就是元氏,也只是青壮年之际。
因此她一颗心是放在肚子里了,啃完了干粮和白亦初商议着,“要不回去吧。”
白亦初也想回去,但问题是回去了,如何面对姜玉阳?
可这事儿没法子逃避,两人最后商议,想着姜玉阳是个讲究人,如今如果不是因为表哥的话,不大可能和他们一起留在那小破镇子上住小土屋的,于是给他买了一条棉床单回去做道歉礼物。
这可是去年到今年,周梨第一次花钱,而且还是一两银子的大数目。
这一趟州府行,就在县城里嘎然止住。
不过因为路途也算是遥远,两人打听了县里衙门还有队伍要下镇子去,就在明日,便决定等他们。
这样可以蹭车,还能避免遇到野兽。
毕竟那些个野兽也是颇有些欺软怕硬的样子,若是见着人多,它们可不敢贸然攻击。
于是花了十来个铜板,在县里住了一夜。
第二天又跟着县衙门的队伍回小镇子上。
这波人还是此前那帮,见他们返回镇子上,不再去州府也没意外,毕竟他们这次回来复命,也晓得了州府出了时疫的事情。
只觉得周梨和白亦初此刻不去是对的。也提起了那位知府大人,“你们不晓得,这知府大人原来可是咱们的县令呢!”
听说是上京的贵公子,当初大家都十分不看好他,这样的贵公子来他们这西南的偏僻小县城,多半是在上京得罪了什么更厉害的大人物,专门了避难罢了。
哪里晓得这位贵公子倒是个做事实的人,在县里办了好几桩案子,还了老百姓的清白,处了几个权贵人物。
只是秋闱后,他就去了州府做知府大人。
他一连升了几级的官,大家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人身后有家世,人又是做事实有本事的。
“对呀,要不是他,州府里只怕也难保住,同咱们县里一样到处破烂一片了。听说当初他可了不得,脱了官袍,一人领着衙门那点皂吏,硬是将成百上千的暴民给拦住,这样的人,叫我们说呀,该是做大将军的料子才是。”
白亦初这一阵子总没少听说民间歌颂这位大人的言语,早就听得麻木了,甚至不止一次觉得大家有些言语夸大。
但他对于打仗一事十分感兴趣,如今听到有差人说这位知府大人拦住了暴民们,一下来了精神,“他也会功夫么?”
其中一个差人显然也是这位年轻知府大人的狂热粉丝,立即兴奋起来:“何止会功夫,我们听说呀!他本是出生将门世家的,但却也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便走了这一条路,不然早就去做了将军,那咱们这整个芦洲老百姓,就没这样的好运气,遇着他这样的好官了。”
但他们激情过后,又有些难过,“可惜没遇到好世道,齐州那头,听说迟早要打回来的,不晓得还能过多久的安稳日子呢!”
这帮差人,健谈不说,还同他们这两个孩子说起国家大事来,但他们这个阶层哪里能听到真正的朝廷消息,都是些不着调的流言蜚语当不得真,也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罢了。
队伍一路无阻回到了镇子上,周梨头一次觉得回家这么难。
不是行路难,而是即将要面对姜玉阳难。
两人到了门口,踌躇了半响,你望我我望你,谁也不去敲门,最后是周梨推了白亦初一把:“还是你去吧。”
白亦初没个防备,撞到门上,立即就惊动了院子里的莫元夕,充满戒备的声音立即就从里传出来了:“哪个?”
白亦初看了周梨一眼,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虚,“是我们。”
里头的莫元夕一听到白亦初的声音,惊了一下,旋即放下手里的活儿急忙来开门,见着果然是他们,高兴不已,“不是说州府衙门好远的么?你们怎么就回来了?”她其实还有话要问的,怎么就他俩回来?
但怕是结果不好,又叫周梨难过,也就忍住了。
周梨只觉得这跨进门槛好生艰难,但事已如此,又不得不去面对,一边只与莫元夕叹气道:“州府真的有时疫,不过没怎么死人,但眼下大家都不建议去,总觉得会是给州府那头添麻烦,所以我们便回来了。”
莫元夕听得这话,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有些慌张起来,急忙朝着姜玉阳的房间看去,“那……那,这这……”
然后得了周梨的叹气声,“我们先去看看姜大哥。”
屋子里的柳小八正在打瞌睡,但双目圆睁的姜玉阳早就听到他俩回来了。
说不生气是假的,但站在他们俩的角度上,怀疑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些日子他也劝自己,别生气犯不着,两个孩子罢了。更何况他们即便怀疑自己,不也没要自己的命么?就是给自己下药而已。
原谅吧,原谅吧!毕竟是公子的亲戚。
说到底他们俩也是担心公子他们嘛。
房门被推开,柳小八一下被惊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周梨和白亦初,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阿梨阿初?”这个时候他们不是在州府么?
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果然见着是活生生的两个人,正要上前,就将莫元夕伸手给拉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就只剩下周梨白亦初和姜玉阳三个当时人了。
白亦初很心虚,压根不敢去看姜玉阳。
还是周梨脸皮稍微厚一点,上前移了一步,“那什么,其实这趟县城我们也不白去,不但证明了姜大哥你的话是真的,也打听到了不少有效的消息,而且我还花了重金给姜大哥你买了一条床单,你看。”
她是个吝啬的人,一分银子都舍不得拿出来。这点姜玉阳是知道的,当初想买个好些的房梁,周梨就坚决不拿钱,只说反正在这里也不常住。
无奈最后姜玉阳带着白亦初和柳小八去别家废墟里翻翻找找,捡了几根烧得不算严重的房梁回来将就用。
所以她着重强调‘重金’二字。
说话间,已是从包袱里拿出那条一两巨资买回来的床单给姜玉阳瞧。
姜玉阳的脸上看不清楚悲喜,也没有给他俩一个眼神。
周梨见此,也不灰心,继续道歉,“姜大哥,你就不要生气了,你就当我年少无知糊涂吧。何况我表哥一直说你是个端方君子,如今误会解开,你必然是大人大量不记小人之过。”周梨将白亦初当时在镇子上这话说出口,还提了杜仪,其实是有些鄙视自己的。
竟然道德绑架!把人捧成了君子,叫人家都没办法怪罪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