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脸的污垢,是看不清楚到底长什么样子的,可是那一双眼睛,周梨却是觉得有着几分熟悉感。
甚至叫她想到了一个人,但是她不敢开口喊,就怕对方知晓她与之认识,到时候自己有心赎她出来,那价格怕自己也出不起。
于是只将身体退回一旁的巷子里。
这会儿,那姑娘已经进门去了,看来已经完全放弃抵抗,彻底绝望,接受了这个凄惨命运。
丰腴女人早发现了周梨,见她如今躲到巷子后头,以为是吓着了她,便笑道:“你是谁家的姑娘,跑到这里来作甚?小心叫人绑了你到墙里去。”
然后回头进了小门。
很快周梨就听到了关门声,偷偷探出头来瞧,果然见那里已经没了一个人。
她说不得那丰腴女人是好是坏。说她好,提醒自己别一个人在这边乱跑,可是她又那样狠心,还要将那个一岁多的女娃儿溺桶里呢!
可说她坏,她又好心提醒自己。
周梨想,说到底,也不算什么坏人。她也不过是站在她的角度上罢了。
只不过她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如今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救人。
那必然是花慧了,那个叫长脸干瘦妈妈夹在胳膊底下要挟她的,没准就是老王那个小女儿。
周梨这会儿也没去纠结,老王那个儿子哪里去了。
只想着急忙回家,去找元氏。
但是走了两步,忽然听得瓦市那边传来的杂耍声音,忽然想起了云众山一行人。
他们这些江湖游侠儿,又住在这一代,又是仗义之人,找他不是更好么?
于是立马就加快了步伐,只不过是往瓦市那边去。
瓦市这边也不见得比那布满青楼的巷子好多少,三教九流,听说还有人贩子来往,她这样一个小姑娘的确不安全。
可是架不住一颗救人的心思,她在里头转了两圈,挑了个年纪稍微大些的训猴人,“劳驾这位大叔,我想管你打听一个人。”
对方眼皮子都没抬,继续逗弄着身旁的猴子,但是一只手去在周梨面前展开了手掌。
好吧,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周梨从自己荷包里那仅仅带出来的十个铜板,分了两个给训猴人。
对方这才道:“问吧。”但是怎么看,都一副不上心的样子。
周梨开始有些怀疑,他会不会随便糊弄自己?
但钱都给了出去,这会儿又着急,一想起花慧被带进去,会挨一顿打或是直接安排她接客,周梨就接受不得。
于是忙问:“您可晓得云众山住在哪一条巷子?”
不想原本看着对此并不热忱的训猴人忽然扭过头来抬眼看周梨,将她上下扫视了一回,“你找他作甚?”
周梨眉头微皱,心想自己找云众山做什么?关他何事?又想起他刚才就算是拿了自己的钱,也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也学着他一般,将手掌伸了出去。
那意思明显得很,不是问问题么?我问你你要钱,那你问我,我自然也是要钱的。
这反而叫那训猴人愣了一回,不知她此举何意?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像是晓得了什么天大的好笑话一般,捧着肚子哈哈笑起来。
他脚边那猴子不知所以,见主人发笑,也跟着学主人的样子,吱吱唧唧地笑着。
周梨见此光景,一度怀疑自己遇着了傻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不知道把我钱还回来。”说罢,就要上手去抢回来。
可猴子聪明,不但听懂周梨的话,也看出了周梨的动作,先一步从他主人手里将那两个铜板拿走。
训猴人也才止住了狂笑,伸手摸了摸猴子的脑袋,“干得不错三宝,晚上给你加餐。”随后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周梨,“你这小姑娘可是胆子大,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么?我们的地盘,你还想将钱拿回去?”
周梨此刻满脸的怒火,也不打算理会他,心说这人虽然可恶,但他话也说得对,他的底盘上,自己是要冷静些,这钱就当是喂了狗。
于是要转身走。
见她要走,训猴人反而急了起来,“唉,你别走啊,你不是要问云众山嘛,我知道,我领你去。”
周梨这会儿却已经不信他了,“你告诉我便好,我自己去。”
训猴人见此,心想这小姑娘防备心倒是重。也不打算逗弄他,只指着前面那七拐八弯的巷子,“往里走,转过两个路口,最左边那条巷子的尽头就是了。 ”
周梨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半信半疑。
但经这训猴人一事,周梨却不敢自己一个人寻过去了,万一是人贩子呢?但是现在回家,这一个来回,又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
救人要紧,她又只能再次回到了武庚书院。
她原本是想找刘嫂子夫妻帮忙的,毕竟白亦初他们上课,怕是不能去打扰。
不想她才敲门,门就开了,不但白亦初在,小狮子他们也在,而且白亦初没穿院服,这模样分明就是要回家的样子,这三人凑在这里送他,定然是要他帮忙带东西。
几人相互见了,都不免惊讶。
周梨和白亦初几乎是同时开口。“你怎么回来了?/你要回家?”
小狮子见他俩说叠在了一起,忙解释道:“先生有朋友来访,两人在去了城外垂钓,今日便休息了。”
“所以你怎么又回来了?”白亦初见小狮子说完,又忙问起周梨。
周梨心里担心花慧,只忙将自己在巷子里遇到的事情说了个遍,又说自己原本打算去瓦市找云众山帮忙,但发现那边的人不靠谱,对方虽指了地址,可是她一个人不敢去。
“我与你去。”白亦初孩子将包袱递给顾少凌,“今日我怕是回不得家,给你们带不了东西了。”说罢,和周梨匆匆出了门去。
顾少凌三人拿着白亦初的包袱,你看看我看看你,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将他包袱往旁边的树上一挂,几人也打算偷偷出书院。
但是刚出门,看到自己身上这醒目的院服,便觉得不妥,又缩回脚步。“上次准备的那些衣裳,应该还能穿吧?”挈炆开口问。
那是他们让白亦初帮忙准备的,都是些小叫花子的衣裳,就是专门穿了偷偷溜出去玩。
但是这一阵子,除了小狮子,他和顾少凌都长了个儿。
“将就着吧,现在还想那么多做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万一那瓦舍巷子尽头是人贩子,阿初阿梨被拐走了,以后谁给咱们带那么多吃的?”
于是三人达成了协议,又提着白亦初的包袱飞快地跑回了宿舍,将那藏在房梁上的衣裳拿下来。
换上便趁着刘叔夫妻没留意,偷偷跑出去了,直径往瓦舍那边走。
但是第一次偷偷出门,三人有些慌不择路,如今换上了那不合身的破衣烂衫,东躲西藏,好似贼眉鼠眼的偷子一般。
又说周梨和白亦初,现下已经走到了瓦舍,恰好碰见了训猴人,他看到了周梨连忙喊,“小姑娘,你怎不信我,还去叫了人来。”可是叫人也不叫大人,怎么只叫了一个小子?
而且看着如瘦弱,一看就是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读书人。
周梨懒得理会他,和白亦初很快便到了巷子里去,按照训猴人所指的方向,果然是找到了那条巷子。
白亦初示意周梨走在自己身后,“小心些,有什么不对劲的,就赶紧跑。”说着,拉响了门上的铜环。
这里的院子多是一进门,便是人住的大通院,可不比其他地方,又有影壁什么后院前堂的。
所以一敲门,里头的人便听到动静。
粗声粗气的大嗓门从里传出来,“谁?”
白亦初满身的戒备,“请问云众山云大哥可在这一处落脚?”
他这话音落,那房门便打开了,一个人高马大小山一般的汉子站在门边,见着他俩,只觉得面生,“认识我们大哥?”
正说着,那院子里从缝隙余光里看到周梨的人便立即起身走过来,朝着门边的汉子笑道:“自家人,这就是小周掌柜。”
虽然当初只有一面之缘,但周梨也听出了这声音,一时欣喜不已,“端木大哥。”
那人也挤了出来,目光却是落在白亦初身上,笑着打趣,“这是你家小郎君么?”
“额。”周梨可不似旁的姑娘那般扭扭捏捏
,当下承认了,然后朝里探去:“云大哥在么?我有些事情想麻烦他帮忙。”
端木听了,怕是什么要紧事情给她耽搁了,不然他们两个孩子,怎么找到这三教九流之地。“可是什么要紧事,着急的话我去给你们办,大哥出去办货了,怕是得两三天才能得消息。”
周梨一听,晓得是等不及云众山回来了。又想到这帮人算是可靠的,如今也没别的办法,和白亦初便将打算去那逢春院赎人的事情说了。
大家听罢,倒没有劝她莫要多管闲事,反而觉得周梨两人果然与他们是同道中人,这样讲情义,竟然打算从那逢春院里赎出旧时乡邻。
也是十分感动,当下那端木和小山一般的阿丘就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事儿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们去给你办了。”
周梨和白亦初却不知道,那赎人到底要多少钱,也不晓得像是花慧那样的,人家一般什么价格买进去。
端木见她实在着急,只道:“银钱之事,你莫要急心,我们去办,到时候多少花销,必然同你说。”
也不耽搁的,当即便带着白亦初和周梨从院子里出来。
那训猴人还在原地,才哄了几个来此取乐的公子哥看他的猴子,骗了几个钱在手里,正把玩着。
见着周梨和阿秋他们一起走来,便也凑了过去,“呀,小妹子,叔叔我可没哄你吧。”然后朝着端木阿丘二人埋怨起来,“作甚去?有好买卖不叫哥哥我,你们可不仗义啊。”
周梨总觉得这个训猴人靠不住,但端木他们似乎与之十分要好,见到他竟然高兴道:“巧了去,我们到逢春院谈一笔生意,你不是在那头有个相好的,咱一处去。”
训猴人却是看了白亦初和周梨一眼,然后问着端木,“有什么好处?”
但是话音才落,就叫那阿丘拍了一回脑壳,训斥道:“这是大哥的朋友,就是给大哥办事,要什么钱?”
训猴人吃痛地捂着脑袋,但也没真生气,反而认真起来,“果真是众山的朋友啊。”可是云众山什么时候交朋友这样广泛,小孩子家家的都不放过。
端木却晓得周梨心急如焚,不想在此多浪费时间,只一把推着训猴人,“莫要废话,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又不放心周梨他们跟着去那种地方,便指了指前面那杂耍场,“你们在这一代玩耍等我们,这事儿必然给办妥。”
周梨和白亦初闻言,也点了头,只朝他几人道谢几番。
训猴人却将自己的猴子递给白亦初,“给叔叔我看着,逢春院的事儿保管给你们办妥了。”
眼见着他们一行三人就这般走了,白亦初看了看拉在手里的细铁链,“这猴子,不咬人吧?”
周梨摇头,还说这猴子叫三宝,认识钱,不过咬不咬人不知道,一面把这猴子拿钱的事情说了。
白亦初一听,心说果然是有灵气的东西,只逗弄了一回,可是没得吃的,这猴子对他二人是爱答不理的。
正巧听着那头又买糖栗子的小贩叫卖着,周梨便拿了五个铜板出来,买了一小包。
果然,有了吃的,这猴子便换了一张嘴脸,甚至咧呀咧齿地冲他二人笑,以好讨得糖栗子。
他二人一边坐在那里逗弄猴子,一边担心端木他们是否能成,会不会去晚了花慧就挨打等。
忽然听得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阿初阿梨!”
两人抬眼一看,却见两大一小的叫花子已经到他没跟前来,显然是发现了猴子,万分觉得稀奇。
但是猴子见他们这三个小乞丐,嫌弃地避开身,摸也不要叫他们摸,好似怕他们身上的跳蚤虱子落到自己身上一般。
一直愁眉不展的周梨看到猴子此举,一时也忍不住‘噗呲’笑开,又见三人这一身行头,“当心叫云长先生晓得,揍你们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