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王家这出钱也就心甘情愿,不似只单单求了个功德榜上留名,还能搭上与陈通判家的关系。
这也正是王掌柜所想求的。
如果只单独想要以后那路修好了,碑上刻他名字,那早就把银子捐了出来。
说到底,还是想要些别的好处。
不过陈夫人也少不得感慨,做这个朝廷命官,实在是艰难,想要真心替老百姓做一两件好事情,是真的难。
只说别家做官,别说是通判了,人家就是个七品的芝麻官,也是做得个家缠万贯。
唯独他们家老爷,越做越穷,也亏得自己和老太太的嫁妆尚且丰裕,不然只怕这一家子都靠那点干俸禄,是难熬呢!
周梨自然晓得,这做官若是不贪,又要维持官员该有的体面,只靠那些俸禄是很难的。
所以她才要赚许多钱,让白亦初往后能放心做官,而不必操心这材米油盐酱醋的琐事。
吃完了宴席,陪着老太太看了两出戏,周梨才领着王洛清告辞回去。
王洛清虽说大小宴席参加过很多次,但是官宦人家这还是头一回,如今即便是从陈家出来了,仍旧是掩不住的满脸欢喜兴奋,只瞧着手腕上陈老太太给的镯子,尤为喜欢。
但也没忘记今日是周梨引自己到陈家来的,对她只是千恩万谢。
周梨见她目光也真挚,言语诚恳,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若真有心感谢我,便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这些日子你跟着我,想来也晓得了,女子并不是真的比男子差了什么。咱们只唯独欠缺了这个机会!不过你运气好,你爹娘真心疼你,也愿意让你从后院走到柜台前,我只愿你往后一路扶摇,能将你父亲辛苦了一辈子的家业接到了手里好生经营,不要叫你堂兄给小看了去。”
王洛清想起堂兄每次看自己的目光,从以前的轻贱到如今的虎视眈眈。她是能清楚感觉到的,当初下定决心要出来做生意,正是想着堂兄明明是靠着父亲,才在商行里有了一席之地,这本该是属于自己的,可怎么在堂兄眼里,好像是自己欠了他多大的恩德?
她也是个有骨气的,心中不服气。
眼下听到周梨的话,也是心中雄心千万丈,“周姐姐你放心,我必然不会叫你失望的。”也不管往后自己走多远,但在自己的心里,周梨仍旧是自己的先生,是自己走上这一条商路上的引路人。
回去的路上,也忍不住感慨自己是真的命好,遇着了真心宠爱自己的父母亲,又得了周梨这样一个恩师鼎力教授。
若是将来不做出些成绩来,的确是对不住他们的一番情义了。
所以她要做的,又怎么仅仅是叫堂兄高看一眼呢?她要叫这芦州的满城男子,都不敢低看了女子。
回家后,发现爹娘都在,显然已经打听到她果然是被周梨带着去陈家给老太太做寿的事情。
见了她都急忙迎出来问个细节。
王洛清只将今日在陈家之事都一一说了去,又道:“爹娘,我观周姐姐和陈家关系非同一般,我这日也瞧见了从前常来往的不少婶婶姐妹的,可她们都坐在下席上,而我却因周姐姐的缘故,得了和陈家小姐坐在一起,满桌子也就我一个商户之女。”
其余的全是官家的小姐。
但或许是看在周梨的面上,没有哪个轻看自己。
而周梨也同陈夫人坐在一处,这地位一目了然。
反正今日自己不晓得叫多少人给羡慕了去,这不是那种羡慕自己有什么华丽衣裳和头面得来的欢喜能相提并论的。
这种光彩,叫人更觉得心生欢喜。
王家夫妻一听,对周梨是感恩戴德,只说她实在是个好人,这码头上的事情,一点都不亏本,把女儿带得落落大方不说,更是叫女儿在陈家出了一回风头。
又晓得陈家老太太给女儿送了一只镯子,虽不过是银质的,但却是内廷打造,那可是宫里赏赐下来的东西啊!
于是更为激动,王掌柜马上就叫王夫人快些打典礼物,去谢了人家。
又说起陈大人修路筹款的事情,商量着明日就去柜上拿钱,借着女儿今日去了陈家,明日必然是能同陈大人说得上话了。
而这里这头,把王洛清领去陈家,既然是给了王掌柜和陈大人打交道带了明路,又能帮陈通判解决这修路筹款的难题。
算是两头都得了好处。
回了家里,却见金桂兰还没睡,守着一大堆礼盒,还有两袋子笋子,甚是发愁。
见了周梨回来,只回道:“柳秀才那边送来的,说是感激姑娘的救命之恩,这两袋笋子倒是好解决,他们灵州的笋子的确最出名,回头我给腌些算笋,再弄些晾干。就是这些,可要收,还是明日打发人送回去?”
她所指的,正是那些礼盒里的物件。
周秀珠早前打开了瞧了一回,里头有千年的老人参,这可是值钱的玩意儿,另外的盒子里,也是些贵重物品。
香附在周梨的眼神下,一一打开,也是开了眼界。不过想起那柳秀才往日的衣着日常,也不奢华,还租住在那般的小院子里,身边伺候的也就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儿。
不免是有些匪夷所思,“这柳秀才说家里宽裕,但他出手就送这般贵重的礼物,怕是加起来得七八千两了,可见不是寻常人家了。”
周梨只瞧着那千年的老人参,也十分疑惑,听到香附的话,只道:“这老参,怕是有钱也难买。”所以他为何送自己这般贵重的礼物?
奇了怪了去,要说救命,去年自己不也救过他了?那时候怎么没见他给自己送厚礼?
还是自责险些害了周家,心里过意不去,所以送这许多贵重礼物来道歉?
“那收还是不收?”香附和金桂兰面面相觑了一回,问她。
“无功不受禄,他那命换成别人,只要没不世之仇,我都能去救的。”然后只叫留了笋子,其余的明日香附亲自退回去。
然后也没多想柳秀才忽然送礼物的动机。
隔日一早,香附怕耽误周梨出门,所以天不亮就将这些个礼物送回弘文馆那边。
柳秀才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遭,听了香附的话,便也只好作罢,但香附走的时候,还是追出来说,“你们姑娘若是喜欢那笋子,我再叫人去挖,还有旁的土特产,我也叫人送些过来。”
香附嘴里应着客气话,心里也开始纳闷,这柳秀才真是奇怪。
一时又惦记着自己在街上置放的马车,匆匆出了小巷子。
到安家门口的时候,忽然房门一开,里头扔出了一个茶盅。
也是亏得香附会些功夫,脚下躲得快,不然只怕是真要被砸中了,也是要落个头破血流的。
安夫人瞥见有人,吓了一跳,见着是她松了口气,只忙出来道歉。
只不过那眼睛红彤彤的,一看就是才哭过。
“你这是作甚?才一阵子不见,怎成了这副样子?”又见安夫人手腕上挎着竹篮,晓得她是要去买菜,便也是有意探听她家的事情,只邀请着:“我赶了车,送你一程。”
安夫人自然觉得好,想着也算是熟人,只与她一起去了。
等上了马车,安夫人也没进车厢里,怕不小心动了周梨的东西不好。便与香附一并坐在这车厢外面,一头想起家里的事情,只频频叹气。
香附见了,也是趁机问,“你家这才迎了新女婿,怎么我瞧你一点都不欢喜?”
安夫人叫她一问,却是有些绷不住了,一时眼圈又红了起来,“你不晓得我家娇娇如今过的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也是我夫君糊涂了,被那姓黄的哄骗了,把女儿许给他,哪里晓得竟然是一头中山狼来。”
只说这黄石祥再没有订婚的时候,明明是他主动提起的,不想真随了他的意,他又总是摆着一副冷脸来,好似娶了安娇娇他是多亏一般。
就说成亲那日,也没有一点笑脸。
安夫人实在是想不通,安家到底哪里对不住他了?起先还好,只不过是不给女儿好脸色罢了。哪里晓得这如今竟然是恶语相向不说,竟然还朝女儿动了手。
安先生眼下后悔不已,偏又觉得这黄石祥再怎么说,终究是个秀才,又有些学问在身上的,将来指不定有出息,等着年纪大了,脾气也会变得好些。
只叫女儿忍着
。毕竟眼睛看不见,若是再和离出去,往后怎么再找个好郎君?往后他们夫妻不在了,谁来替他们照顾女儿?
一说到忍,安夫人就忍不住哭,“忍忍忍?如何忍?我家娇娇又不是自己想要坏了眼睛,若她眼睛好,又岂能便宜了这姓黄的?”
香附有些愕然,“所以,这门婚事是你们女婿自己求的?”
“不是他求的,难不成还是我们家自己赶上去的么?他自己求,早前样样说得好,将我夫君哄得十分高兴,只是哪里晓得这事情订下后,他就露出原本的嘴脸来。”
偏又已经结成了夫妻,现在为了女儿的名声,一家人也只能忍气吞声。
香附得了这话,恍然大悟,“我就说呢!安先生不是那样的糊涂人,怎么瞧见女婿板着脸,也还要叫他做女婿,自家女儿又不是太差,怎就挑了他做女婿,感情是叫他花言巧语哄了去。”
又想到那姓黄的朝安娇娇动手,尤为生气,“那你们就这样眼看着他动手了不是?那可是你亲闺女,自己都舍不得戳一个手指头的。”
“如何能?我家夫君一辈子的读书人,唯一一次动手还是那贾宝明。如今这姓黄的朝我女儿动手,他也是上去了,哪里晓得这姓黄的真不是人,不说我家夫君是他的岳父长辈,但也算得上他的半个先生,他却是一点没有尊师情义,只将我夫君推到在地上。”
说到这里,安夫人又哭起来,说今日不单是要买菜,还要给夫君抓药。
女儿又因为此事备受打击,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香附只觉得这一家子实在可怜,但若要解决,也好办,只将那姓黄的赶出去罢了。
可偏偏安先生又下不定决心,总对这黄石祥充满了几分期待,只盼望着他能改了性。
香附得了这话,只呸了一声,“你见过狗能不吃屎?要我说真想要家里图个清净,早早做打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哪里有自己的命重要,这才短短一段时间,他就骂人就动手的,指不定改明儿就要朝你女儿动刀子了。”
安夫人果然是叫她这话给吓着,一色面色苍白,手足无措起来,“那可怎么办?难不成真叫他们和离了不是?可是和离了,往后娇娇怎么办才好,我和她爹,也不能一辈子照顾着她。”他们总要先一步到地下去的。
“这有什么发愁的,没了男人难道还活不下去了?更何况你这个女婿,也不像是会照顾人的,有这些个钱供养白眼狼,直接买个丫鬟回来不行么?”要说这香附也是个爽快热心肠的人,一下就给安家出了主意来。
又见已经到了菜场,便将马车靠边上停,扶着安夫人下马车去,还不忘叮嘱她,“你可仔细想,这是为你女儿好,还是害了你女儿。名声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回去的路上,少不得是将这黄石祥在心里骂了一回,到了家中自是和周梨说起这事儿来。
因为她将车赶去了弘文馆,林冲只将老驴又套上板车去买菜,他媳妇何娘子一并去了,如今就金桂兰和周秀珠她们在跟前。
听她气愤地说起安家的事情,也是一脸的愕然。
周秀珠听罢,只忍不住感慨:“他们家这是艰难,感情这些年来,是没有一件顺心事情,要我说啊,不如回老家瞧一瞧,别说祖坟叫人动手了手脚。不然就是这什么人家,也没有千日不顺的,一年到头,总该能遇着一件好事才是。”
这话很是得金桂兰她们这些封建迷信份子的赞同,立马就举例了好几个说法。
比如说她家里,摊上这些个没心肝的兄弟姐妹,还有个不安分的老娘,就是她爹的坟地不好。
她是有心出钱重新迁葬的,偏她是个女儿家,想动坟头兄弟们不答应。
香附也马上举了一个曾经她在别处听来的例子。
这种带着神秘色彩的话题,到底是最引人入胜的,莫元夕把这话听了进去,回头只和周梨说:“这事儿有谱么?”
周梨也不信的,但是还是回着:“这不好说,人走投无路的时候,便总是将将希望寄托于神灵,活着的求菩萨,死了的便觉得是阴宅不对,反正总有说法,去办了能不能改变命运不知道,但肯定是能求个安心的。”
然后问莫元夕,“你想想,你若做了一件错事,朝菩萨忏悔后,是不是心里就舒服多了?”
莫元夕嘿嘿一笑,“你怎么晓得我是这样想的?”
“何止你这样想,是个人都这样想的。”周梨也曾经求个菩萨保佑白亦初的安全,那时候虽然不知道菩萨能不能真的帮自己保佑白亦初活着,但最起码求了菩萨后,她是觉得有些希望的。
我佛慈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世人在苦厄里挣扎吧?
不过周梨觉得,安姑娘如今只有和离一条路了。安先生也不该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上。
香附那话说得好,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但这终究是安家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去建议,倒是后来听说香附终于是没忍住,跑去同安夫人说了。
后来听说,安先生终究还是被安夫人劝动,下了决心让他二人和离。
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那黄石祥要分安家的钱财房屋,反正闹得好生厉害的。
周梨晓得了,觉得这样不要脸的范本也不好找,只立马就带着王洛清去瞧了一回,远远地指着那一脸得意数着银钱的黄石祥,“仔细瞧好了,衣冠禽兽单看外表咱不好分辨,但眼神贪婪如饿狼,你可要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