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初将他那手臂拍下去:“算了吧,若遇着你表姑在,你大抵要叫我一声小表叔,咱还是别去了,还能好好做兄弟。”
果然,一提起辈份这个事情,崔亦辰立即就萎了,垂头丧气同他们打了招呼,跳上自家马车去。
挈炆见此景,忍不住笑起来,“还得你治他,明天他若再偷懒,你就拿这小表叔的身份来压一压他。”
原来也是巧了,三人分到一组上面,可这崔亦辰是那吃喝玩乐样样齐全的公子哥儿,读书已经叫他觉得够苦了。如今读出了名堂还要每日来这翰林院里点卯编书,自然是想着法子摸鱼。
他一摸鱼,白亦初和挈炆自然是要辛苦几分了。
两人说笑着,也上了马车去,萝卜崽这里正要赶着马车走,却见得皇城里忽然跑来一个小太监,朝着他们这里挥手。
便停了下来。
萝卜崽果然是市井里混迹大的,头一次来这雄壮辉煌的皇城前,虽吓得心慌慌的,如今见着里头有小太监找来,也面色如常。
这个适应能力和接受能力那叫一个强。
当下只将车给停住了,朝着车帘后的白亦初和挈炆说:“宫里来了人。”
两人闻言,只挑起车帘,却听得那小太监说,是陛下赐御膳,叫他二人用了再回去。
白亦初的身份已经大白天下了,李晟因他的英烈之后,多偏爱几分,倒也不难理解,可是这挈炆一个番外人又是为何?
甚至是有那神通广大的翻出挈炆以前的卷子,又打听了他此前各样榜单的名次,对于他这个探花是否实至名归,也是经过激烈的讨论了。
如今又见他几番几次得见圣上天颜,更是疑惑。
只不过那些个聪明的,如今也不论了,已经想起了当年李晟还是凌王的时候,那嫁到了西域迦罗国的临安公主,不就是李晟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么?
这许多年虽是没了音讯,但这挈炆有一半的西域面容,叫大家也猜到了些许,这挈炆指定就是那临安公主的儿子。
如此说来,即便是有这外邦血统又如何?人既是那迦罗国的王子,又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儿,做个探花有什么稀奇的?
两人当即谢了恩,白亦初只叮嘱着萝卜崽,叫他去买些吃的来,别傻等,若是累了就到马车里躺下休息。
方和挈炆和小太监一起又进了皇城去。
皇城离元宝街其实不算远,比起从前的银杏街算是近了,不过也要走将近半个多时辰。
所以不知他们被李晟喊进宫用御膳的周梨,眼见着已是酉时二刻,仍旧不见人回来,到底是有些心焦。
那韩玉真更是不等周梨开口,便主动道:“我去看一看。”白亦初的身份虽是大白天下了,但韩玉真仍旧不放心,总觉得会有人以当初害同僚们的那种方式,用在白亦初身上。
却不想急匆匆到了皇城外面,就见在马车外面打瞌睡的萝卜崽,一问才晓得,原是宫里皇帝赐了御膳。
韩玉真这才放心了几分,但始终觉得李晟如今这此举,多少是有些惺惺作态。
真有心,还不如查一查当年将军的死因呢!
他晓得了两人是无事的,怕周梨那里担心,又急忙骑马回家去。
周梨也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她是从来不会为了等谁,叫大家饿着肚子等的。家里关了门,没有这等规矩。
所以就韩玉真去的这一个多时辰里,他们已经吃了晚饭。眼下也是喊了王媳妇给韩玉真热饭菜,至于留给白亦初和挈炆的那一份,叫了阿叶和千珞来,“你们拿食盒装了,送去药王菩萨庙里。”
当世的和尚,并不是个个都吃素,听说有的地方,和尚还能娶媳妇生娃。
而这药王菩萨庙里的这和尚,不知道是哪一脉的,虽不娶媳妇,但是却吃荤的。他那里又因在街面上,总是有那无家可归的晚上跑庙里去睡觉。
这些个饭菜,如今天气大了,放到明日就算不坏,味道也不好。
索性就做个好人,送去与他们。
阿叶倒是熟门熟路了,更在这边开始修院子的时候,就和萝卜崽去过几次,如今听了周梨的话,只将饭菜装起来。
千珞瞧见了,这样的好饭菜,说好听是拿去供菩萨,实则是给那些乞丐们吃,忍不住感慨道:“若是多有咱姑娘这样的好人,那谁还会愿意上山做土匪去。”
“那能一样么?那山上的好手好脚,这药王菩萨庙里的,都是些身体有疾在身的。”阿叶纠正着,将一只小食盒递给她,“拿稳了,里头是汤,莫要洒了去。”
两人说着,自小侧门出了去,直径往那街上不远处的药王菩萨庙去。
这里多是大户人家的,中间七七八八夹杂些小酒楼或是各样铺面,这会儿因已不早,许多都关门了。
但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是不少,她们两到了庙门口,原本已经要关门的鸠摩和尚见是周家的丫鬟,顿时笑眯眯地迎出来,“阿弥陀佛,你们家姑娘今儿又结善缘了。”
一手接了食盒去。
阿叶并不进去,因为这药王菩萨庙里的,多是些身残男子,且这大热天的,大家挤在这并不宽敞的庙里,几乎都是光着上身的。
把食盒递了过去,“明儿依旧萝卜崽来取。”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鸠摩和尚朝她两个拜了拜,提着两个食盒进去,方关了门。
只不过他才关了门,一只手便伸了过来将食盒接了过去,那青绿色的宽大儒袖被晚风带起,声音温和:“鸠摩师父,我来给大家分吧。”
“多谢姜施主了,那贫僧就去拨七星灯了。”鸠摩和尚朝他道了谢,直径往菩萨跟前摆得密密麻麻的油碟走去。
第67章
姜玉阳能看出来, 鸠摩和尚是不愿意与他多接触的。但他并没有气馁!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这么简单就能办成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也不会是这样子了。他看了一眼食盒,突然想起小韩不信里说, 周梨时常将卤菜铺子的边角料送给街上的小乞丐们。
这时而久之,便有几个要好的,如今在周家做事, 有一个直接跟他们来了上京,眼下跟在白亦初的身边做个小随从。
可见这心地善良的人,不管是到了哪里?都还是一样的,他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分配给这些伤患,“这是状元郎家里送来的,你们慢些吃。”
堂里的人朝他谢了,又说状元郎家真是菩萨心肠, 这么大晚上的, 还要给他们送这样的好饭菜来,心里如何不感激?
而姜玉阳则进了佛堂里,看着一点点拨弄着灯芯的鸠摩和尚,走过去将放在他脚边的油壶递给他。
鸠摩和尚还以为是庙里的小沙弥,正要叫他赶紧去休息,一回头发现竟然是姜玉阳,微微顿了一下, 才将油壶接过去, “阿弥陀佛!”然后继续给油碟里面添油。
不晓得是过了多久,那边的堂里已经听到伤患们沉睡后发出的呼噜声,鸠摩和尚听的这边的佛堂却是一片安静, 便以为姜玉阳已经走了,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打算也回禅房里去。
不想一回头,看到了那一抹青绿色。“阿弥陀佛!姜施主,你走吧,眼下你也看到了,贫僧的眼里再无世俗三千丈,唯有这佛前一盏灯。”
姜玉阳仿佛一株松树一般站在佛堂门口,“若您心口如一,姜某自不会再多纠缠。毕竟世人说的好,只有遁入空门,没有坠入红尘。”
“阿弥陀佛!”鸠摩和尚双手合十,却不敢去看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说道:“世间万事,无论何死生大事,又或是定国民安,终有缘法,一切自有菩萨。”
姜玉阳并没有因为他的推三阻四露出半点愠色,只静静的等着他说完,才道:“师父若真能如同言语所说,姜某倒也无话可讲。不过你句句不离菩萨缘法,既如此,你点这些灯做甚?心中有佛就好了,何必浪费这些油钱?不如拿这油钱去体恤外面的伤患,替他们看病医治不是更好?那才是真正的佛,而非是在深夜点着叫更夫心惊胆战的大片灯火吧?”
他说完,只抬起双手,朝呆住了的鸠摩和尚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片刻,鸠摩和尚便听得关门的声音。他突然有些迷茫起来,回头看了看这塑了金身的菩萨,被这数百盏灯映得辉煌光亮。
与这夺目的光芒比起来,外堂那些着破衣烂衫的伤患就这样躺在只铺了一层席子的地板上,横七八竖的,仿佛像极了身在地狱。
可明明这里是佛堂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鸠摩和尚连忙念叨起来,收回看朝外堂的目光,试图将自己有些乱糟糟的心安定下来。可如今再看这些塑了金身的菩萨,他心里确实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开始疑惑,在这庙里念经,度的是自己还是世人?
又或者这一切都只是虚假,不过是叫自己得些心安罢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佛堂里走出来的,就这样呆滞的站在门口的罗汉松下,旁边紧挨着小小的禅房。
小沙弥起来撒尿,见着他雕像一般站在这里,给吓了一跳:“师傅,大晚上的您不睡觉站在这里做什么呀?”
过完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自己摸索到后面去找尿桶。
可鸠魔和尚睡不着了,他一闭上眼睛,许许多多故人面容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鲜活的死亡的,满脸是血的,没有脑袋的。
又说姜玉阳自这里离去后,路过那挂着周府两个字匾额的高大房门,左右还各自有两扇小门洞,门口的台阶与大门口的相连,不知道是什么石材堆砌的,约莫七个台阶左右。
也是了,这些大门大宅的,最是讲究,这台阶自然只有七个才对。
七上八下。
他看了一会儿,把目光收回来,没有要上门的意思,只稍微停留了一下,便离开了。
也是这一片城区,他进了另外一座宅子的侧门。
这个时辰,大部份人家已经都歇下了,房屋里还透着亮光的极少。
这一处院落也是的。
上京的四月天,可以没江南的那股子暖意,反而已经多了一股夏暑气。庭院里花木扶苏,更是茂盛。
姜玉阳一路遇着几个仆从,都朝他屈膝行礼,等他到了那书房门口,门口便站出来一个体型健硕的男子,“少主等你好一会儿了,快些进去吧。”一头说着,将那帘子给他打起。
姜玉阳进去,便见着靠在椅子上看书的杜仪。
如今的杜仪已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了,却没有因为在这外流落而显得苍老疲惫,反而那种自来压制在骨子里的尊贵却越发彰显出来。
他只随意地坐在那里,也不要做什么,可那举手投足间,透着的都是一个至高者才有的气质。
“他没有同意吧。”杜仪放下书,似早就想到了,一脸的轻松
,“那古籍中有三顾茅庐之事,虽不知真假,但今日请袁先生,我没亲自过去,其实算是我礼数不周。”
姜玉阳也看过这三顾茅庐的故事,“这如何能一样?若非是外面不安全,少主只怕早就已经去他庙前候着了。”
是了,这天子脚下,的确不安全,杜仪和白亦初虽不一样,与着霍轻舟的容貌差别不大。但不知为何,这几年来,杜仪身上那气质,越发与贞元公相似了。
也是如此,谁还敢叫他出去?这不是拿着自己的命往刀口上撞么?
“坐下吧。”杜仪示意姜玉阳坐下,还替他倒了茶,“袁先生不是旁人,是急不得的,更何况眼下各州府也稳定,他是有一颗菩萨心肠的,自是不可能轻易答应我们。”
姜玉阳有些泄气,只闷闷说了一句:“什么慈悲心肠?不过是滥竽充数,逃避现实的软弱之辈罢了。”当年兰台一案,到底死了多少人,他心里没有数么?烧香拜佛,既不能叫那些英灵得以安宁,更不能将那些冤死之人洗刷自己的清白。
他们又不是要做什么?只不过是想要还当年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罢了。
杜仪见他这样气恼,却是不以为然地笑起来,“你这一阵子,四处奔波,也太累了些,这几日好生休息,元先生的事情也不必太着急。”
说罢,想着那元先生所在的药王菩萨庙就在元宝街,周梨他们也住在那里,不免是有些思乡之情翻涌而上,“你去的时候还算早,可是瞧见阿梨他们了?”
姜玉阳摇着头,“今日与药王菩萨庙里送饭菜的,是他们家的仆从。”
杜仪听罢是有些遗憾之意的。
姜玉阳见了,只提议着,“少主离开上京之时,可要属下安排见一面?”
杜仪连连摆手,“不必了,阿初如今也是大好的前途,阿梨走到现在也不容易,不该同他们牵扯到关系,免得叫人察觉,反而害了他们。 ”
被杜仪所惦记的白亦初,此刻才和挈炆从宫里出来,两人如今再见着李晟,已经不似当初第一次被带进宫里时候那样紧张,可从善如流应对,大抵也能从李晟言语口气中分辨他那句话是真假。
如此也轻松了不少,免去了像是第一次那般动不动就要跪,弄得心惊胆颤的。
但即便如此,李晟对他们也十分热情,但两人还是不大喜欢进宫用这所谓的御膳。
等上了马车,听着萝卜崽赶着马车掉头朝着家里去,车轱辘扎在石板地上发出一阵阵碦碦声,白亦初掀起车帘眼见着那灯火辉煌的皇城离他们越来越远,这才同挈炆说道:“这样下去,怕不是什么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