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济洲显然也没料想到周梨居然还记得自己,那叫一个神情激动,只差没当场手舞足蹈,一面连忙细细说道:“小人去年科举时便在屛玉县,那科举前夕,虞家十三太保里的庾八打了借宿的主人家,小人得讯晓得他叫赏罚司抓了去,便追到赏罚司门口。”
后来得知对方被判了重刑,心中舒畅,过于激动了,当时叫好些个看热闹的人都觉得自己是疯子。
他这般一说,周梨如何还想不起来?只是无法将他与当时那赏罚司门口大家都认为是疯子的人与他联想到一处。
“当时赏罚司门口那个疯言疯语的,便是你?”她一下脱口说道,忽然觉得措辞不妥当,连忙改口歉意道:“我并非那个意思,我记得后来让人去询问你的案情了,后得了结果说已经结案。”
何济洲连连点头道:“小人原来是庾城附近一处县城的仵作,因一位受害者被那庾八所陷害,当时是时局不稳,那庾家仿佛一方土皇帝一样,县老爷根本就不敢为了这案子开罪庾家,可怜那受害者不得求冤情,便跳河自尽,她没了后,那年幼的女儿小人便带在身边,只可惜着没了娘的孩子,便是没了灯芯的灯,没过两个月,孩子就郁郁寡欢随着她母亲去了。”
说到这里,即便是那虞城庾家早就不复存在,更不要说那庾家每一个人都遭了报应。但叫何济洲想起来,心里还是愤怒憎恨不已。
所以不免是有些咬牙切齿的:“小人想着天理昭昭,这等冤情,总不可能是无处可辩?”所以当时他听得这庾家的公子们竟然还要去屛玉县参加科举。
便想既然他们都去屛玉县参加科举了,那岂不是屛玉县能压住庾家?
别的州府不管他们,那屛玉县总归管吧?
但因他为了这个案子,到处奔走了几年,早就已经花光了积蓄,又因消息脱节,不晓得朝廷对去往屛玉县的考生们有诸多惠策。
所以等他赶到屛玉县的时候已经过了报考时间,他只觉得阻拦来不及了,正是发愁之际,没想到这庾家便开始自寻死路。
他听闻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只觉得那是庾家的少爷啊!只怕就是抓进去个过场罢了,反正别处都是这样的。
哪里晓得,这庾八真的被判了,所以那时候他才过度激动兴奋,叫人觉得他是个疯子。
说到此处,他又是一脸的兴奋,“小人见那畜生落了下场,便也是放了心,晓得这后虞和前朝原来当真是不一样的。只是错过了科举,心有些遗憾。但后来听人说,这十二属里还时不时会有招公考,小人便留了下来,后面赏罚司发了榜,小人就去考,运气也好,录了这仵作,因我本籍那边已经有了仵作,后便将人小调往此处来。”
他说完了这些个缘由,才觉得自己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生怕惹了周梨二人不喜,有些担心地看朝他两个:“大人,小人这一激动,说了这许多无用的话,还不知道两位大人来此找小的,所为何事?”
周梨倒没有觉得他说的是废话,而是有些欣喜,虽说朝中蛀虫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清理完的,但看着有何济洲这样的,心中也算是有所安慰。
而白亦初则将那碧秀村村长老金那点碎肉拿出来,递给了他。
何济洲一看,原来竟然是公务,晓得周梨的身份,也不去衙门要令牌了,只两那些个碎肉拿着手里端详,似看不清楚又移到了灯盏前细细打量,随后又是闻又是拿手去捏。
就在他要弄一些往口里尝味道之际,周梨连忙拦住:“不可,你可晓得这是什么肉?就敢往口中放?”
没想到何济洲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一行,也要讲究个望闻问切,这问,便是用嘴。至于这肉,若是小人没有判断错,应该是人肉。”
周梨和白亦初闻言,皆然一脸震惊,但更是不解:“你既晓得,那怎还?”就算他不忌讳,可其中若有毒呢?
何济洲这时候却已经弄了些许在舌尖抿了抿,周梨只觉得有些不适感,倒不是觉得恶心,只是觉得这年头验尸仪器跟不上,到底是可怜了这些仵作,也太拼了太冒险了。
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这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过硬。
“怎么样?”而白亦初见他已经吐了出来,神情又很是凝重,便急忙追问。
何济洲为难地摇着头:“小人闻到这味道,有些像是早前在老家见过的一桩案子,那受害者尸体正是这个味道,不过那受害者原本做的就是那挖坟掘墓的勾当,因害怕墓穴里的尸虫攻击自己,所以会时常吃些腐肉,年岁长了,身体里便自然而然会发出类似与尸体的臭味来。”
他说到这里,只将那点细碎腐肉又仔细端详起来,“可是这味道,却不像是长年累月吃腐肉而生出来的。”
白亦初也是这样想,“这受害者乃碧秀村的村长,自是不会长年累月吃腐肉。”
何济洲听得他这话,神情一凛,“原是如此,那小人倒是有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猜测?”周梨心急如焚地问道。
这时候何济洲又扯起旧年案子来,说有一种毒,虽是不致命,但是那毒会随着中毒者发汗后从尸体里排出来,也是如此,这臭味和那常年吃腐肉者,又有些不同之处。“方才小人在口中尝了一回,这臭味只在皮肤上,并不在血肉之中。”
所以他觉得,八成是这一味毒药吧?
可这毒药不要人命,最多就是用来做恶作剧罢了,所以市面上压根就没人去卖,而且此毒他觉得应该是有人改良过的。
当下想这尸体上还有些犬科动物的齿印唾液腥臭味,便问起周梨二人,“还没问两位大人,这尸体碎肉从何而来?”
周梨这
才想起同他将昨日碧秀村发生的事情与之说了个来龙去脉。
何济洲一听,也是满脸的吃惊,同周梨他们一般,马上就否定了什么鬼怪只说,“这天底下,哪里来的什么天狗吃人?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当下更是表示,想要去衙门里请几日的假,去往这碧秀村帮忙查案。
这话倒是正中了周梨的下怀:“如此再好不过。”
这时候又听白亦初说:“你若是方便,可帮忙在本地案卷里找一找,这十几年前碧秀村那九命十尸案。”
即便当时村民说没有人上报,但终究一下死了这么多人,村长肯定要安个明目在上头,也好将他们销户才是。
这何济洲闻言,立即就让周梨和白亦初在家中等候,他马上就连夜去了衙门里翻找。
只是可能性不大,毕竟吴州当时也有不少起义军,当时衙门都烧去了一部份,不知还能不能找回来。
如此,周梨也不敢报多大的希望。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左右,这何济洲就回来了,一看他那面色,分明就是结果不理想。
“找是找到了,但被记录为死于十年前的旱灾之中,且只有九口,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并不在其中。”也就是说,这一家子死了后,村中依旧没有给他们销户,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替他们将税收都给补上去吗?
此处就算是百姓安居乐业,物产丰富,不缺吃少穿,但是前朝的苛捐杂税那样厚重,他们却愿意替着已经死了的九个人缴税,这到底是想要瞒着什么?
以防往后有人查起此案来,方便混淆视线?
回客栈的路上,周梨思来想去,也只能是这个结果了,这碧秀村的村民们,分明就是瞒着什么。
白亦初见她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便劝慰道:“现在何仵作给出了答案,那村长老金分明就是中了毒,所以如今几乎可以确定了,那些恶犬是有人饲养操纵,等回了碧秀村,我们再进那老林子里探一探。”
反正白亦初如今是坚信此案与十几年前那一家脱不了干洗的,不然的话,村里为什么当年不直接替他们销户,且还要拖到十年后,心甘情愿为他们缴税这么多年?
周梨颔了颔首:“是啊,明日启程回去,咱们就先进那林子里。”村里人既然不进山,那就更方便凶手在山里寻个隐秘角落训练饲养这些恶犬。
她就不信地毯式搜索,还找不到半点线索。此刻不免是有些挂念起了那穆满星,就她那鼻子,若是有她在的话,哪里用得着在林子里到处寻找,只叫她闻一闻,就能确定位置方向了。
只是可惜,她同那齐禀言去了下面的镇子,就没回来过,上次还听说有了孩子,算起来,怕是如今已经出生了。
回了客栈里,大家都还等着,得知了结果,少不得是要纷纷发言几句了。
又都自信满满地想着,明日只要回到那碧秀村,到了山林里,如论如何要将这些恶犬找到。
只不过众人看朝这楚楚动人又弱不禁风的暖玉,难免是有些发愁。
暖玉见众人一下看朝自己,那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就在这客栈等你们,不与你们去添乱了。”
众人正是这个意思呢!但她自己开口说,不免是让岚今觉得暖玉真是体贴,隔日一早是前前后后几次与客栈里的掌柜和小二的交代,千万要将暖玉照顾好。
随后几人与那何济洲在渡口汇合,摇着两只乌篷船,又朝着碧秀村的方向去。
乌篷船比不得那大船,速度到底是慢了几分,且这虽说已经是入了春,但江寒水凉,河面的那风更是带着冰刀子一般,刮得在外摇橹的人难受。
所以大家是轮着来的。
周梨这个时候因为没有武功底子,所以倒是得了一回好待遇,她就老实在乌篷船里等着便好。
也是这般,船只返回碧秀村,多花了两个时辰,这个时候天色早就已经暗沉沉的,从河边看去,透过那光秃秃的桑林,也不见村子里有半点灯火,显然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睡去了。
但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尽量将声音放小了许多,直至从村口的小河划过,靠近了那树林,方下了船来,将船只都拖到旁边的林子里给藏起来,这才点起灯火,走在那老林子里。
果然他们早前说的一点都不夸张,这里显然是十几二十年没有人迹了,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也万幸这是冬日里,百物萧条中,若是那盛夏之初,只怕是真真寸步难行,挤都挤不进去。
树林不小,且又因没有人迹活动的地方,因此还要拿一个人在前面专门砍去沿途的树枝枯草开道。
等着他们走了两三个时辰,仍旧是在山里转悠,也不曾发现什么人迹,这个时候又困又累,索性便在一处平整的地方烧了一堆火塘休息。
夜色绵绵,火塘旺盛,只觉得没有休息多久,竟然是听到了公鸡打鸣。
这别说是白亦初他们警惕性本来就高,就是周梨也一下都被惊醒过来了,“哪里来的鸡叫声?”
她问完,白亦初正好从那树冠上下来,表情有些复杂,“我们好像走错了,这里就能看到村子。”
周梨大惊,如此说来,那他们晚上的火塘,村里是否也能看到?
正是担忧之际,听得白亦初又说:“好在这山里浓雾密林,将我们的行踪都给挡住了。”
闻言,周梨方松了一口气,却不见沈窕和岚今,不免是有些担心起来:“她们呢?”
“说四处转一转。”白亦初也不好多问,毕竟姑娘家的,也许是去方便。
那章玄龄和公孙澈也打算去前面的豁口瞧一瞧,除了能看到山下的碧秀村,还能看到左右的山岭。
豁口离此处并不算远,所以白亦初和周梨也没有不放心的,两人便于这何济洲在此处一同等着。
没过多久,章玄龄二人就回来了,只说这会儿村子里炊烟袅袅,一切看起来倒是正常,而左右的山岭连绵不断,昨儿晚上他们怕是没走多少,应该当时在原地打转了。
这让白亦初不免是有些诧异,他这个领兵打仗的,自然是也是要
讲究些阵法,也好排兵布将。一面抬头看着这山林,忽然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树林里,这些年没人进来,所以这些新长出来的树木没有人砍伐,可是你们看。”
他说着,让众人在他这个位置朝前面看去。
周梨先是疑惑,不想走过去朝前一看,顿时面色大惊,随后又朝左右后面望去,更是满脸的恐惧:“哪里都一样。”
这些树木,当时还是幼苗的时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控制了,使得现在的树木长得整整齐齐的。
只不过因为这品样繁多,大家又都只注意到脚下,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这些树木怎么看,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整整齐齐的。
“这到底是何人所为?”何济洲明显也被这大手笔吓着了,就算是一个人,只怕也要好几年的功夫,才能将这些新长出来的树木的位置统一。
可这座山并不小。
“这些树,算不算也是证据?”难怪普通人不进这林子,他们又不像是白亦初等人一样,会轻功,轻而易举就能爬到那最高处,众揽这山光景色。
“自然是算。”现在白亦初可不相信这里没有人迹了。
前日他和公孙澈都分别进过一次林子,那时候因为是天黑的缘故,反而没有受到这些树木的障眼法,两人都纷纷顺利返回,出了林子。
可这白日里,即便是树林底下光线黯淡,但能见度到底是五六米的样子,如此一来,大家自然是容易被混淆。
“完了,岚今和窕窕不会走丢了吧?”周梨忽然想起她两个来,而且都去了这么久。
不过旋即想到她两个都会武功,因该不至于在这山里走丢了,即便和大家分开了,也能想办法出林子去的。
此刻的岚今和沈窕两个的确是走岔道了,发现明明没走多远,回头却怎么都找不到营地。
也是这个时候,她们两个才意识到此处的树木过于整齐了,怎么看哪里都像是走过一样。
不免是心急起来。
但也不至于太笨,岚今立即就上树冠去,倒是能确定如今自己和沈窕大概在什么位置,可奈何着树林茂密,也不可能看到周梨他们在哪里?
于是只能无奈叹气,和沈窕继续在林子里转悠。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又上树冠多少回,两人都有些累了,便在一处斜坡歇息。
沈窕这个时候忽然反应了过来:“这么茂密的树林,居然没有一只野兽,倒也奇怪哦。”村民们又不进山,按理没人来打猎砍柴惊扰他们,野鸡野兔应该很多才是啊?